《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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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梢-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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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乐向来没姑娘家的羞怯害躁性格,与她一起,他从不用费心去猜测她真实的想法,所以很轻松,而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放松过了。
  一回到衙门,果不期然,张义叨念了喜乐近半个时辰,说她在戴府的表现丢尽了所有衙役的脸,甚至放下狠话,说她若再犯跟今天相同的错误,那她不如回家嫁人算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若不是袁叔在一旁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忍耐,她真想大声反击回去。
  可她知道,只要她一骂出口,那她的衙役生涯就要提前结束,所以,她使尽了全身每一寸耐性,拼命忍耐,直到他责骂完为止。
  “真想哪一天狠狠地把张捕头揍一顿。”喜乐假想着张义就在他面前,双手不停挥着拳。
  袁荣笑道:“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这样粗鲁的话。”他坐在桌前缮写。
  因为一年一度的“秋审”在即,他必须起草、缮写、刻印、编册各种所需的黄册,忙得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我只是在想,又不是真的会这么做。”她顺手拿起袁叔堆在案上的书册,拿到屋子靠墙边的各式架上放妥。
  她走回桌边,拿起桌上一张张的犯证呈状、口供、勘语,问道:“袁叔要不要我帮你黏成帙本。”
  “好,黏上后别忘了在接缝处钤盖印信。”他叮嘱,手上的笔没停过。
  “这我知道,你忘了去年秋审前也是我帮你的。”她笑着帮他将案上的资料整理整理,而后拿起所需的浆糊到另一张小桌子。
  她认真且小心地依照时间排列,这些都是犯人的呈状、供词、还有案发的经过,必须编档收好,作为纪录。
  半个时辰后,喜乐起身动动身子,一直坐着,筋骨都发酸了。
  她拿起黏好的轶册,将它拿到架上,却发现架上的空间所剩不多。
  “袁叔,没空位了。”她自木架后探头道。
  袁荣抬眼。“那些兔崽子定又没将我的话听进去,我才吩咐他们买些新架子回来,结果到现在连个影也没瞧见。”他皱起眉头,现在这房里的十二只书架全堆满了册子。已无多余的空间。
  “没关系,我想个办法。”喜乐努力将架上的册子往旁推,希望能挪些空间出来,却仍是没办法。
  忽地,她脑袋一转,对了,不如先将年代较久远的帙本拿到别的架子上去,这样就可以空出一个柜子来。说做就做!
  她开始将最下层的册子拿出,抱了满怀后,便走到另一边放着年代较久远轶册的架子旁。
  她先将手上的册子放在地上,动手挪动架上的书册,希望能挤出些空位来。哈!她脸上带笑,这里应该可以再挤个两本。
  她顺手拿起地上的本子,注意到封皮写着——咸平六年正月,她一怔,拿近那本册子,拂去上面的灰尘,她记得父亲就是在咸平六年逝世的。
  她将目光移至地上的册子,顺手翻动,接着是咸平六年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她的手在七月处停下,阿爹就是在七月……
  她瞪视着册子半晌,而后右手似乎有自己意识地将之抽出,吹去册上的尘埃,她盯着封皮,与父亲说笑撒娇的景象顿时浮掠脑海,小时候她最喜欢在巷口等阿爹回家,他会高高地抱起她,让她咯笑个不停……
  回忆让她忽然间感伤起来。她叹口气,正打算放回册子时,猛然间一件事浮现脑海,如果她没记错,她记得母亲曾与人提及阿爹是让人……暗算的!那时她还小,不知这话代表什么意思,只是不懂父亲为什么不回家?
  这么多年来,她从没再想过这件事,直到现在,如果父亲真是遭人暗算,那他便是……死于非命。
  这四个字让她心头一惊,若真是如此,衙门的册子里定会有记载。
  她深吸一口气,右手微颤地翻阅……
  “喜乐,你窝在那儿做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喜乐吓了一大跳,手上的册子应声掉落。
  “啊——”她惊呼一声,随即道:“没……没有,我只是……在整理……”她慌张地捡起册子。
  “不用整理了,我去叫人搬新的架子进来。”袁荣拿起镇纸压住桌上的一堆状词,伸个懒腰后走出去。
  喜乐紧张地拍了拍胸脯,在心里暗骂自己干嘛这样神经兮兮的—她又没做坏事。
  她重新翻阅黄册,忽地,“甄达夫”三个字映入眼帘,她的心头又是一惊,双眼急速地瞄过件作所填写的《尸格表册》——
  咸平六年七月二十
  甄达夫男年三十有二
  外伤两处
  背部匕首刺入二寸伤口离颈七寸偏右三寸为第一伤口
  胸口长剑刺及心脏为致命伤
  内伤无
  黄册自她手上滑落,喜乐由震惊中回过神,她从不知道父亲……
  无暇再想,她急忙蹲下,捡起册子翻阅,看着袁叔纪录的勘验报告,上头写着:在贵来巷发现两具尸体,一为“玉栏院”苒香红,一为衙役甄达夫……
  玉栏院?喜乐的心头闪过一抹身影,是……是那位姐姐吗?
  她连忙翻至仵作的验尸报告——
  苒香红洛阳人氏女年二十
  外伤十二处
  右腹长剑刺穿失血过多致死
  她瞄了下其他十二道伤痕,分布在手臂、小腿大腿,但都不是致命伤,流的血也不多,她翻到下一页,杀伤两人的凶器是同一把。
  她瞪大眼,同一把?那表示……她陡地起身,脑中闪过一些想法,可无法确切捕捉住。她着急地敲打自己的头,对了,她的帕子……她的帕子就是那个姐姐给的,那时姐姐说:“说……
  她想不起来!
  喜乐懊恼地拼命敲着头,突然,她停下动作,弯身迅速收拾地上的册子,将它们抱起移回原来的架子,而后冲出房,到了门口,她又改变主意跑回架子前,顺手拿了本册子塞入胸前的衣层内。
  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该,可她现在实在无法再多想,她必须查清楚这一切。
  一回到家,喜乐立即奔至房里,自床铺底下拉出一个木盒,这木盒是她收藏东西的地方,凡是她舍不得用的、有纪念价值的或是贵重物品,她全收在这儿。
  她着急地打开盖子,当她瞧见手巾时,心情才缓和下来,她深吸口气,拿出帕子,这是六岁那位姐姐给她的,她一直收在身边,舍不得用。
  如今她不得不重新思考,为什么那位苒香红临死前要将帕子给她?当年她根本不知苒香红已受了伤,她勉强有印象她似乎生病了!需要看大夫,然后……阿爹回来,她很高兴……
  等一下,不对不对,她摇头,重新盯着帕子,眼角忽地瞄到木盒里的陀螺。
  “对了。”喜乐的记忆忽地涌现。“我在打陀螺,然后想爹瞧瞧我打的陀螺,所以跑到巷口等爹,而后遇上了这位个姐姐……她撞上我。”
  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可她就是记不起苒香红给她帕子做什么?而且据册子记载,苒香红是玉栏院的姑娘,怎么会有人要杀她呢?
  一思及此,她连忙拿出胸前的轶册,开始翻阅。
  不到半晌,她又失望地阖上,这案子没破,自然不知凶手是谁?动机自然更加不清楚。
  她摊开帕子,专心研究,可它除了比平常的帕子厚外,并无特殊之处。
  她将之举高,仰看着帕子,希望能发现什么,可看了老半天什么也没发现,不过,倒是让她瞧见一小点污渍。
  她凑近眼瞧。“怎么脏了?”她皱眉,她从没用过它,只除了偶尔拿出来看看之外,“咦?下面还有个小黑点。”
  她走至窗边,举高帕子,想借着光线弄清那是什么!她以指甲轻刮,可没刮下什么,那似乎不是脏东西附着在上面。
  她敛紧眉心,把它洗干净好了。这帕子一直以来被她所珍惜,她不想瞧见它上头有脏东西。
  喜乐走出房,来到院子,弯身蹲在水缸旁,将帕子摊平在大石头上,以瓢舀了些许清水浇在手巾上的脏处。
  她正想搓洗手绢时,她诧异地发现帕子上的小黑点正在扩大,她愣了一下,随即领悟到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
  “啊——”她迅速用动帕子,将上头的水甩下,可她惊恐地发现污渍仍不停扩大。“不——”她连忙以袖子拍拭帕子,想将水分吸干!下一瞬间,她以飞快的速度冲回屋内,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看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有种揽镜的错觉。
  隋曜衡斜倚在窗边,注视另一个自己,随即将视线调往窗外的花草。“找我什么事?”他甩开摺扇,无聊地着。
  “这几年你在河北做什么?”隋曜权坐在椅中,双臂交叉胸前。
  隋曜衡转头,讶异于他的问题。“你知道的,做生意。”
  “除了这,没别的?”隋曜权瞄他一眼。
  “还有什么吗?”他不答反问。
  他的语调平稳。“昨晚你似乎很忙碌。”
  隋曜衡挑眉。“昨晚?”
  “别跟我装蒜。”他沉下声。
  隋曜衡注视着早自己出生一刻钟的兄长。“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他露齿微笑。”该说咱们心灵相通,还是你有失眠的毛病,三更半夜不睡觉。“
  “别跟我打哈哈。”隋曜权冷下脸。
  他大摇其头。“曜权!你这几年是练了‘不苟言笑’功,还是‘冷冰’功,脸这么难看,自我回来到现在,还没看你露个笑脸。”
  隋曜权不吭声,只是瞪着他。
  他的笑容不曾稍减。“你可别跟爹走了同路子。”
  “什么意思?”隋曜权语气严厉。
  “最近我看你,老觉得像是见了父亲的翻版。”他拢起浓眉。“严厉、正经、死板、顽固、不苟言笑、专制——”
  “这么说来,你走的路子是刻意与父亲相反?”隋曜权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他一怔,随即一笑。“那倒是。”虽然他们两人外貌相同,可个性却南辕北辙。
  “你昨晚去哪儿?”隋曜权将话题导回。
  “我没去哪儿。”隋曜衡伸个懒腰。“我在房里睡觉。”
  “别跟我睁眼说瞎话。”他皱起眉头。
  “我可是句句实言。”隋曜衡笑笑地说。
  隋曜权正要说下去,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只听“砰”一声,隋曜琰门也没敲地直接推开房门。
  “有件事要跟你说。”他开门见山地对着隋曜权说话,当他发现屋里还有隋曜衡在时,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隋曜衡扬眉。“怎么?我不能在吗?”他看着如今年已十八的弟弟,挺拔俊逸,完全不见瘦弱之感,与小时可谓天差地别,不过火爆的个性倒是如出一辙。“你在也好,我一并说了省事。”隋曜琰朗声道:“不管你们赞不赞成,我要娶喜福!”他抬高下巴,语气坚决,态度倔傲。
  这话没让隋曜权与隋曜衡惊讶,因为他喜欢喜福的事,府里无人不知。
  “既然这样,何必告诉我?”隋曜权皱着眉。
  隋曜琰也蹙眉。“你不反对?”他的敌意已不像刚刚那么明显。
  “我该反对吗?”隋曜权反问。
  隋曜衡莞尔道:“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收了性子,还会来问我们意见。”他这弟弟向来要做什么就做,从不征求别人的意见。
  隋曜琰瞪着他。“若不是喜福坚持要问过你们,我才不来,她老说什么身份不配!我才不管这个。”
  “我想也是。”隋曜衡一笑。
  “她今天要回去。”隋曜啖突然说。
  “她的约早满了,什么时候都能走。”隋曜权打开抽屉,拿出喜福的卖身契。
  “我不要她回去。”隋曜琰怒声说。
  “她要走?”隋曜衡猜臆,若不是这样,三弟的脾气不会这么暴躁。
  “她说她已经不是隋府的丫头,再留在这儿,会让人说闲话。”他握拳。“谁敢说她闲话?”
  隋曜衡翻翻白眼。“你在这儿发什么脾气?你再不回去,她说不定要溜走了。”
  隋曜琰一听,转头就走,不过随即又回过身,拿了桌上的卖身契,飞快地离去,连门也没关。
  “曜琰对喜福似乎抓得太紧了。”隋曜衡有感而发,即使喜福不在隋府,可她的家就在隋府后边,曜琰要见她并非难事,为何定要将她留在身边?毕竟喜福与家人分开了十年,想与亲人团聚是人之常情。
  “就像爹对娘一样。”隋曜权忽然道。
  隋曜衡微扯嘴角,心有同感。“看来他会是咱们兄弟里最早成家的,你呢?”他随口问。
  隋曜权面无表情。“女人只会让人变软弱,父亲就是最好的例证。”
  他拢眉,语带严厉的道:“你这话要母亲情何以堪?”
  一提到母亲,隋曜权也怒火上升。“她抛下咱们,这是事实。”
  “难不成你跟父亲一样不原谅母亲?”隋曜衡与他对视。
  他没应声,沉默在两人间筑起一道墙。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两人的对峙。“二少爷——”
  是喜乐,隋曜衡扬起眉宇,望向门口。
  她冲进来,气喘吁吁,神色着急。“二少爷——”她对着坐在椅上的人喊。“我——”她停顿下来,因为发现窗边还有一人。
  她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回神。
  隋曜权与隋曜衡两人都没吭声,只是盯着她瞧。
  喜乐瞧见窗边人的扇子,立刻奔至他面前。“我有事跟你说,这个……”她挥着手上的帕子。“上头写了什么?它糊掉了,我看不清。”她一脸焦急。
  隋曜衡将目光移至她手上的帕子,上头印着一大片墨渍。“你拿帕子抹墨?”他挑眉。
  “不是,原本有字在上头,可现在几乎都糊了。”她深吸口气,有些想哭。“我不知道里头有字,我拿水洗,结果结果……就糊了……”说着说着她竟掉下眼泪。
  他一见她哭,立刻收起玩笑之色。“怎么回事?”
  “我刚刚说了,你怎么听不懂?!”她对他大叫。“这字糊了,我不该拿去洗的,现在……现在线索没了……”她生气地以袖子拭泪。
  隋曜衡还是听得一知半解,他拿起她手上的帕子研究,上头果然有些字痕,可因为晕成一片,已不易辨识,不过有些字倒还好:
  开封……吏……通敌叛国……
  这四个字让他心头一震。“通敌叛国?”
  “这四个字很清晰,我知道,其他的呢?”喜乐焦急地望着他。
  隋曜衡放下帕子。“喜乐,这你从哪儿拿来的?”他难得出现严厉之色。
  “你先看——”
  “喜乐。”他抓紧她的肩。“帕子上为什么写这些字?”
  “我不知道,是那个姐姐给我的……”她着急地从衣内拿出黄册。“就是……”她手忙脚乱地翻着。“她叫苒香——”
  “啪”一声,册子自她手中掉落,她急忙捡起,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她是玉栏院的姑娘,怎么不见了……”她愈慌愈翻不着。
  “喜乐,我来拿。”他真担心她一不小心把册子撕破。
  “在这里。”她终于翻到。“她叫苒香红。”她以手指着。“她给我的,然后……然后阿爹也死了……”她吸吸鼻子,再次以袖口抹去眼泪。“阿爹是被人杀死的……是我害了爹……”她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扑到他怀里。
  她把他吓了一大跳。“喜乐!”他揽着她。“你爹怎么可能是你害的。”虽然对她的话还不是完全了解,不过,他大概已猜出七、八分。
  “是我害的!”她大叫,仍坚持己见。
  隋曜衡正要接话,却由眼角的余光瞥见曜权还在屋内,他对他皱眉,示意他出去。
  隋曜权起身。“你最好先拿过那本册子,它快被揉烂了。”他中肯地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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