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伯息怒,族长息怒,都是我不好…”曹氏被女儿的话吓傻了,再看到顾乐山的暴怒,顿时就要下跪。
却被顾十八娘伸手拉住。
“别吵”一直安稳坐着的顾长春依旧笑意淡淡,看着即刻要混乱的场面,他拍了拍桌案,“都安静些”
顾乐山这才愤愤的停止了喝骂。
“别怕,来,来,你们都坐下。”顾长春笑道,“咱们都听听十八娘是怎么不满意,又有什么打算…”
“十八娘一定是觉得我分配的不公了?”
“明明是指名留给你们的铺子,这分成却给了别人,对不对?”
“那我来问你,这铺子要是给你们,谁来打理?你?你母亲?还是你读书的哥哥?”
“我来问你,你们懂经营吗?你们会做生意吗?”
伴着他这一句接一句的话抛出来,声音越来越严厉,面容也越来越严峻。
大厅里外的人此时知道族长发怒了,都噤声不言。
“你们看到它的盈利,可知道它的投入?你们有钱吗?”
“你们能让人信服吗?你们能留得住柜上的人吗?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这么理直气壮的要铺子?”
顾长春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虽然声音说不上是暴怒如雷,但却是一字一句的直敲在人心上。
曹氏脸色发白,扑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她知道,方才虽然族长没怎么说话,但是他生气了,而且很生气。
要了房子,又要铺子,他一定是认为她们不知足不感恩,胆大妄为,不知廉耻
她低声哭起来。
顾长春一气说完,又恢复了先前淡然的神情,看着那虽然脸色微白,却神色不动的小姑娘。
“你说呢?十八娘,”他淡淡问道,“你现在还觉得分给你们一成,还不满意?”
耳边听着娘惶恐的哭泣,眼前看着族长面上的不屑,在这一句挑明了施舍态度的话后,极力压制自己的顾十八娘再忍不住脸色变幻。
看着这小姑娘的神情终于有些失态了,顾长春心里这才吐了口气。
他最讨厌这样的人
自从这小姑娘一开口说话,说的是感激,神情却是不善,他就知道这又是个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偏偏什么事都觉得理直气壮的人,就跟苍蝇一般,一遇到利益就死缠烂打,就知道占便宜,却不想想自己什么地位
他有些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如此优待他们了,这孤儿寡母的三人,又是如此没头脑不知好歹,如果丢在外边不管,只怕用不了多久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也罢,家族里的闲人也不多他们三个,随他们去吧。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他看着这个浑身发抖的小姑娘,淡淡道,“我只说一句话,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之,无莫也,义之与比……”
“这句话的意思,你要是不懂,就问你母亲,你母亲也不懂的话,你哥哥是在读书吧?问他,他要是也不懂……”顾长春淡淡一笑,“那学堂也就不用去了…”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散了吧。”顾长春坐下来,端起茶。
大厅里的人闻言忙告辞退出,路过跪在地上哭泣的曹氏以及依旧僵直的站着顾十八娘,有漠然无视的,也有嘻嘻嘲笑的。
“还不快走给我丢什么人”顾乐山快走几步,对着曹氏呵斥道。
“我懂”顾十八娘这时抬起头,看向顾长春,声音干涩的说道。
哦?这小姑娘竟然还能如此说话?已经垂下头的顾长春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那小姑娘的虽然身子还在颤抖,但神情竟又恢复如初了。
这小姑娘…有意思。
顾长春眼中的惊讶褪去,闪过一丝探究。
好厉害的隐忍,这可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的"
“族长爷爷的意思是,我如今没有资格来接受赠与,没资格来谈条件…”顾十八娘看着顾长春道,“您这么考虑只是从利益出发,谁能带来更大利益,这铺子就该给谁,并不是得了谁的什么好处,偏袒与谁。”
顾长春惊讶难掩了,他忍不住点点头,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方才那样逼人羞辱的话语里,这孩子还能保持冷静,无视那些轻视的话语,挑出他最终的本意。
这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子……绝对值得栽培,顾长春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又一丝可惜。
可惜是个女孩子啊…
这样一想,他的神色就缓了几分。
“曹氏,你别哭了,起来吧。”他淡淡道,又抬手制止要说话的顾乐山,看向十八娘,“很好,你既然明白就好,话说到这份上,你就应该知道,这铺子的分配定了,是不能改了,不管你满意还是不满意,现实就是如此,虽然是老族长的遗愿,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铺子被糟践……”
“如果有一天我能证明这铺子不会被糟践呢?”顾十八娘说道。
顾长春眉头一皱,才浮起的好感顿时又没了。
“你?”他看了眼这小姑娘,“还要我再说明白一点么?”
你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就是废物、闲人、寄生、附属…
第68章拭目
“不用,我知道族长爷爷你的意思…”顾十八娘淡淡道,神色不喜不怒,那原本属于豆蔻少女的明媚双眼,却如同枯井深潭一般。
一股奇怪的情绪如同枝蔓伸展向顾长春的思绪,哀伤,或者凄凉。
自己的话说的是太重了,只怕一个大人也承受不了,何况是个孩子,女孩子。
顾长春神色就又缓了几分,一个妇人一个女孩子,能指望她们有多大的觉悟,能养成多优良的品性,妇人嘛……
他张口要说几句话,那小姑娘却已经开口了。
“尊严是自己挣来的,不是靠施舍能来的……”顾十八娘淡淡道,似乎是在说给自己,“我明白了…我今天才明白了…”
“族长爷爷,今日的事说起来你做的也没什么错…”
“我知道那房子你们想要给我大伯父……所以我伶牙俐齿装疯卖傻的不识趣,你很生气…”
顾长春的面色动了动,他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开口。
其实顾乐山在下面搞得小动作并没有给他说,但他知道,只当做没看见…
见事情这样被说开,顾乐山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要呵斥,却见顾长春看了自己一眼,那话就又咽了回去。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如果我娘真的当众按你们的意思做了,大家会怎么看我们?”
顾长春面色微微一变,显然他想到了。
顾乐山却只是嗤了声,一脸不屑。
“是,我知道,我们在大家眼里本就不算什么,我们穷,我们没本事……以前也就罢了,我们日常也不在这里生活,眼不见心不念,但现在呢?我们要留在这里了,你让我娘以后在族人面前还怎么抬起头……”
曹氏闻言泪如泉涌…原来女儿都是为了她。
“这其实也不该怪你们…”顾十八娘苦笑一声,“谁让我们就是穷就是没本事呢,这的确是事实,不是你们不说我们不想就不存在的事实…”
顾长春忍不住要出口安慰几句,但顾十八娘却话锋一转。
“但是,人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曾经现在是穷是没出息,但你们怎么能认为我们就会永远这样?”她的声音褪去柔弱,变得清冽。
小姑娘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顾长春。
“如今我长大了,我哥哥也大了,而且书读的很好,谁能笃定的说我们将来还会穷?还会没出息呢?”
顾长春原本被感染有些伤感的情绪此时又消退了,面上浮现一丝轻笑。
“你?”早忍不住的顾乐山喊道,“你是长大了,怎么?能多做几件衣裳几双鞋了?”
他一脸的嘲讽不屑,“读书?你哥哥,说起来来了这么久一直忙,我倒忘了考考你哥哥的功课,这一年多他逃了多少次课啊?被先生赶回家几次啊?”
“我说曹氏,”他越说越生气,瞪眼看向曹氏,“你是怎么当娘的?这原本好好的孩子,你看成什么样了?”
曹氏神色黯然,低头诺诺的要道歉。
“大伯父。”顾十八娘拉住曹氏的手,看着顾乐山淡淡道,“你有空多多考考我几个表哥的功课吧,我们就不劳你操心了。”
“瞧你这目无尊长的样子”顾乐山怒冲冲的喝道。
“好了,”顾长春喝止道,又看了眼顾十八娘,“你还有什么说的没?”
“有。”顾十八娘沉声道。
“说。”顾长春端起茶道。
“既然方才族长爷爷你也说了,这铺子之所以给大伯父打理,是因为我们没有资格,那么是不是表明将来有一天我们有资格了,这铺子我就能拿回来?”顾十八娘看着顾长春问道。
顾乐山脸色越发难看,想要说话却又顾忌顾长春。
顾长春放下茶杯,看着眼前一扫方才颓然之气的,白净的小脸上满满的自信的小姑娘,最终叹了口气。
算了,事到如今就算他想缓和一下,这小姑娘与他们之间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的相处了。
这小姑娘堵了一口气,就让她在口头上肆意一回吧。
“好。”顾长春放下茶杯,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你们够资格了,这铺子还给你”
顾乐山闻言皱起眉头。
“好。”顾十八娘低头施礼,然后视扫过顾长春,落在顾乐山身上,“我记着今天这话”
顾乐山脸色难看,这死丫头……
“我拭目以待那一天。”顾长春并不在乎少年人的张扬挑衅,再一次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淡淡道。
“这个臭丫头”看着那母女走出大厅,顾乐山气急败坏的道,“二叔…你干嘛顺着她的疯言疯语”
顾长春看了他一眼,似是漫不经心的道:“乐山啊,我听说你打理的那绸庄最近生意不错啊,怎么交来的红利还是那个数啊?”
顾乐山下了一跳,有些心虚的笑了笑,忙忙道:“二叔,你可别听他们瞎说,看着红火其实不行,最近什么都涨,进料车马费,看着挣的多了,其实算下来还不如前几年…”
“那个二叔啊,你累了半日,我这就下去了,不打扰,您好好歇歇”他忙告辞。
顾长春不以为意,嗯了声。
“那个”走到门口顾乐山想起关键的事,忙又回身小心的问道,“二叔…那一成分红还给他们不?”
顾长春撩了眼皮看向他,顾乐山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低下头。
过了一刻,才听顾长春淡淡说了句不用了,心里大喜,忙颠颠的去了。
大厅里恢复了安静,顾长春坐在那里半晌没动,小丫头们捏手捏脚的上了茶,丝毫不敢打扰他。
今天的事还真是出人意料啊,他揉着发皱的眉头,想到方才那少女树影斑驳下的背影,倔强而落寞。
今天这事是不是做的有些…他忍不住想。
但又想到这一家日常的表现,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就让她们口头上肆意一回吧,这辈子估计也就痛快这一次了。
第六十九章礼单
走出族长家大门,人们三三两两闲谈而行,谈的自然是大厅里刚发生的事,目光都投向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而过母女二人身上,与往日不同的是那视线并不是一扫而过,反而都会停留一刻,目光里有探究也有好奇。
站在大门台阶上,一个老者和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从那远去的背影上收回视线。
这位老者正是方才大厅里族中掌权七人中之一,而那位妇人则是给顾十八娘开口提醒六叔公称呼的那位。
“五弟,你怎么看?”妇人开口说道。
她身材修长,面容娇美,肤色白皙,乌黑的头发高高耸起,攒着一朵白花,一身银白素缎白绫薄棉裙,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却唤身旁这位年近七十的老人一声弟,可见辈分超高。
“三嫂”老者捻须一笑,“好多年没这么有些意思的事了…”
妇人闻言露出一丝浅笑,如同冰晶融化,似水纯柔。)
“敢这样理直气壮索要的人,我还是头一次在家里见到…”她淡淡道,一面迈步欲行。
身后静立的两个同样素衣小丫头忙跟随。
“三嫂。”见她要走,老者忙挽留,“族长说了,这礼单要您过目一下。”
妇人停下脚,略一思索,“也罢,既然他给我面子,我也不能扫了他的面子,那就瞧瞧去吧。”
老者笑着点头,让开身请她先行,一位老者对自己如此恭敬,妇人没有丝毫不适,姿态优雅从容。
族长大宅的会客厅,捧着厚厚一摞礼单的管事已经等了好久了,见他们二人终于来了,忙恭迎,闲话不多说,就开始一张一张的念。
老者依靠椅背,闭目养神,妇人倒是神情专注,不过目光停在窗外摇曳盛开的腊梅花上。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听了多少……
没有询问,管事念得很轻松,很快就剩了没多少。
“。等一等…”老者突然伸手摆了摆,眼睛依旧闭着,“你方才念的是谁?”
管事正在念丧礼时亲朋好友上的礼金,家里的这些人际关系老者自然很熟悉,所以但凡有个陌生的名字从耳边滑过就格外引人注意。
“…封银两千零一两,素布三匹……”管事的忙翻回单子去看。
“我是说谁上的礼。”老者睁开眼,瞪了一眼管事的。
“是,”管事忙说道,忙拿起一份帖子,打开看了看道:“五老爷,这是一份单独的礼单…”
有些亲近的朋友送的礼厚重些,会采取不上礼单而直接送帖子的形式,这个对于老者来说,不稀罕。
“念。”老者坐正身子却没有再闭上眼,说道。
“是。”管事答道,拿起那份单独的礼单,“…封银两千零一两,素布三匹,食盒五担…”。
老者微微点头,对于白事来说,这礼的确不薄。
“…宿安保和堂王一章敬挽…”管事念道。
“宿安?”老者愣了下,“等等是谁送的?”
管事忙又看了眼,确认自己没念错,“宿安,保和堂,王一章……”
“保和堂?”老者转头看向妇人。
“是药行,京城的老字号,咱们建康也有分号,曾是太医院药库专供。”妇人依旧手拄着头,看着窗外淡淡道。
“哦”老者面上疑惑更浓,顾家的的生意多是木材粮食香料,跟着药行大夫什么的,可从来没交集听妇人的提醒,他对这个保和堂倒有些印象,不过也只是印象而已,对于王一章这个人,可是见都没见过。
“保忠,”老者看着管事的,一脸疑惑,“你确定咱们家没有开过药行?”
管事的笑了,又忙忍着,说实话他看了这礼单也是一头雾水。
“没有,五老爷,”他回道。
这就怪事了,老者伸手接过礼单,莫非是送错了?
再不然就是有所求,顾家自然有为官从政的人,莫非需要什么帮忙了?不过按照三嫂说的,人家还曾是太医院药方专供,想来家里的关系一定不小……
老者揉着眉头思索,却是想不出一个头绪。
“是不是别的姓顾的药行人家正好跟老太爷是一日,保忠你可听说有谁…”他嘴里说道,视线落在礼单最后,声音嘎然而至。
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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