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少年兴高采烈的说风凉话,他们倒不是跟顾海有什么过节,只不过是看到别人倒霉觉得很开心而已。
蔡文在一旁皱了皱眉头,转身待走。
“这位兄长,请等一等。”顾十八娘高声唤住他,跨上前一步。
“弟子不能过问先生事。”蔡文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
“哈,你这小娘子是要求他帮你哥哥说话?真是做梦!”三个少年大笑。
“就是就是,求谁也不能求他…”胖子哈哈笑道,察觉声音太大,忙掩住嘴,偷偷去看蔡文,却见他似乎并没听到。
顾十八娘不理会他们,看着蔡文越走越远,一咬牙向他追去。
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学子是谁,但人可貌相,此人绝对跟这三人不同,是一个认真做学问的人。
见被拦住路,蔡文眉头皱起来,带着几分不耐烦,“姑娘,先生不喜女子哭闹,你还是快些走吧,省得更加惹恼先生…”
顾十八娘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这为兄长,我不是要为哥哥求情。”
“哦?”蔡文有些意外,方才一瞥之下,见这小姑娘几乎要大哭的模样,怎么…
“我是想请兄长给我哥哥带句话。”顾十八娘压制下内心的汹涌情绪,正容平和的说道。
带句话?
蔡文犹豫一刻,伸手做请,“你说。”
“请兄长转告我哥哥,竭其力,致其身,虽曰未学,子必谓之学。”顾十八娘缓声说道。
蔡文原本漫不经心,待听完这话,神色不由微凝。
“多谢兄长,请转告我哥哥,我就在外等他。”顾十八娘低头施礼,说罢没有停留,转身快步退了出来。
“这小娘子说的什么?”
“…子曰…她也读过书啊?”
“…我看是劝顾海趁早放弃出来,回到家会帮他给他们老子说好话不挨打…”
三个少年嘻嘻哈哈的说笑着,看着顾十八娘走出了学堂大门,在那铁仙鹤下站定神色凝重抬头望着塑像。
“到授课时间了,你们三个,是想回家被你们老子打么?”蔡文转头冷冷道。
三人顿时噤声,忙快步跑进去。
蔡文回头看了眼,见那小姑娘已经坐在铁仙鹤脚下的石头上,果真是准备等着。
“顾海?”他喃喃道,缓步向学屋中走去,他跟学堂中的学子们没什么来往,再加上学的进程不一样,顾海又不是多么出众的学子,因此竟然没什么印象。
这里一共三间学屋,分别属于不同年龄段的学子,蔡文虽然十五岁,但却并没有和顾海他们在一个学屋里,而是比他们高一等。
停在顾海所在的学屋前,先生还没来,屋子里十七八个少年都安生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有认真温习的,当然也有睡觉的聊天的,室内嗡嗡声一片。
在这其中,坐在最里面一角的正埋头写字的少年就格外引人注目。
“…我说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小眼少年三人坐在顾海身后,守规矩不敢离开座位,就拿着笔捅顾海的后背,嘻嘻哈哈的说话。
顾海的左手正面朝上放在桌案上,手板打过红肿一片,他咬着下唇,似乎老僧入定一般不闻外界事只是奋笔疾书。
“…你妹妹来了…哈…”小眼少年在后捅了他一下,接着说道。
顾海的手一停顿,笔尖上一大滴墨点在纸上,染花了。
“我…”他转过头才要说话,一个身影站了过来,投下一片阴影。
“竭其力,致其身,虽曰未学,子必谓之学…”蔡文朗声说道,目光落在桌案上,一旁堆放着写好的,他一眼扫过去,见最上几张虽然看上去依旧整洁,但字迹已经带了浮躁之气。
这个少年已经乱了心境了。
顾海自然是认得蔡文的,此人在学子中是神一般的人物,而他不过是中等资质,日常并无来往,突然见他站在身前,不由有些发怔。
“蔡学兄?”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蔡文又重复了一边方才的话,这次不是机械的念出来,而是说了出来。
“蔡学兄…”顾海有些意外,他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有些激动。
这是他再教导自己么……
“你妹妹要我带给你的话,她说,她就在学堂外等你。”蔡文缓声说道,说罢,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顾海,转身走了。
“十八娘?”顾海怔怔道。
“是啊是啊,你妹妹来了,正在看铁仙鹤呢,不如你赶快收拾东西跟她走吧,别让她久等了……”小眼少年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忙在后笑道,一面拿笔重重的捅了他两下。
顾海猛的转过身,抓过他手里的笔,啪的折成两段。
小眼少年的手还伸着,笑容僵在脸上,学堂里的其他人显然看到这一幕,响起一声哄笑。
“他娘的,顾海,你皮痒了……”小眼大怒,今天可是丢了两回面子了!
“谁皮痒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
喧闹声顿时消失了,看着板着脸的先生站在门口,掳着袖子站起来的小眼少年立刻见了猫的老鼠一般,缩头坐下去,半句话不敢多说。
第九章幸过
先生浓浓的鼻音哼了声,不再看他,目光扫过端坐在位子上的顾海。
顾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屋子气氛的变化,他低着头,怔怔的望着自己写的字,面上神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胸口剧烈的起伏显示他内心情绪激荡。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突然将刚刚写好的几张字拿在手里团烂了。
这动作让注意他的学子们都在心里惊呼一声,老天,时间已经是不够了,怎么还要把写好的撕掉?
大家的面上都浮现一丝怜悯,看来顾海是认命要放弃了,本来嘛,这不到半天的时间写好八百张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顾海又接着拿起写好的字看了几张,唰唰的又是揉烂四五张,然后在大家认为他该起身离开的时候,将面前的纸铺好,正了正身子,拿起笔又开始写起来。
学屋里响起低低的哗然声。
已经走到大案后的先生立刻威严的恩了声,目光扫过室内,学子们都立刻安静下来。
“你,来讲昨日的课。”先生指着最前头的一个学子说道。
那学子哆嗦了一下,应声是走到先生面前,开始复述,一问一答的声音回荡在学堂里,没有人再去关注一旁写字的顾海。
当讲解完最后一句,先生从大案后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因为下课而神情雀跃的学子们。
“去吧。”他说道。
学堂里一阵桌椅响,学子们都离开了自己的书桌,鱼贯走到先生面前,恭敬的施礼后加快脚步立刻的学屋。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顾海一个人,微斜的日光将窗格在地上铺出班驳的影子,写完最后一笔,顾海吐了口气,放下了笔。
他站起身来,将厚厚的一沓字恭敬的送到先生面前。
“多少?”先生淡淡问道。
“三百张。”顾海恭敬的答道。
先生没有说话,伸手拿过字,逐一翻看,他看的很认真,直到全部看完。
“去吧。”他说道。
一直垂手安静站在一旁的顾海应声是,冲先生施礼,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告退。”
他简单的收拾了自己的用具,神色平静,脸上甚至带着几分雀跃,一如放学归家的学子一般。
“明日把剩下的五百张交来。”先生说道。
走到门口的顾海身形一顿,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先生。
“有失体统!”先生很瞧不惯他这样子,哼了声,拂袖越过他走了。
顾海呆呆的伫立在门口,似乎还没理解那句话的代表的含义,直到有一块石头砸在他头上。
“嘿,顾杠头,你在这里留恋什么,没事,哥哥给你画一张图,让你日后挂在床头时时怀念……”小眼少年为首的三人阴阳怪气的笑道。
话没说完就听顾海嗷的一声,吓的他剩下的话硬噎在了嗓子眼,再看顾海蹭的跳起来,挥着拳头又嗷嗷两声,三下两下的跑远了。
“这小子该不会因为伤心过度疯了吧?”三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道。
直到跑出学堂,顾海的眼圈才变红,他狠狠的揉了两下眼,再抬头就看到斜阳余辉下坐在铁仙鹤那边的小姑娘。
“十八娘。”他声音有些哽咽,大步跑了过去。
顾十八娘看着跑过来的少年,原本激荡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哥哥。”她站起来,还没说话,顾海已经弯身在她脚边的篮子里翻起来,拿出早已经的发硬的饼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饿死我了…”他含糊不清的说道,对着顾十八娘露出笑脸。
顾十八娘只觉一股酸辣直冲咽喉,双眼忍不住呈现泪花。
“慢点吃,少吃点,回家还得吃晚饭呢…”她也笑了说道。
顾海被卡住嗓子,吭吭的一阵咳嗽,顾十八娘忙替他拍打后背。
“该!”她笑道。
“好呀,你这做妹妹的,竟然对哥哥幸灾乐祸!”顾海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说道。
顾十八娘抬手轻轻捶了他一拳,兄妹对视一眼再一次笑起来,笑的都泪花闪闪。
“快回家吧,娘要担心了。”
顾海低下头去拎篮子,这才看到一旁还堆着一小捆柴。
“你还打柴了?”他惊讶的说道。
“对啊,”顾十八娘已经挎起篮子,微微一笑,面上满满的骄傲,“你以为我不能吗?”
顾海抿紧了嘴唇,借着弯腰抹去掉下的眼泪,抓起柴扔在肩头,嘿嘿笑道:“能,就是太少了,还比不上我两砍刀的成果……”
“吹吧,就你,两砍刀…”顾十八娘笑道。
“哈,你还不信,明日就让你看看你哥哥我的厉害……”
伴着说笑声,展翅欲飞的铁仙鹤静静的注视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走远了,夜幕拉开,一天过去了,新的一天又要来了。
第十章远志
学堂里的事兄妹俩谁也没有再提,自然也没有告诉曹氏。
“因为拉下的许多功课,所以下学晚了些…”顾海给曹氏解释晚归的原因。
“无妨,听先生的话好好学。”曹氏手里忙着针线,看着儿子慈爱一笑。
“娘,你瞧,那是妹妹打的柴…”顾海拍了拍头咧嘴笑道,“就是少了些,等我功课赶上来,咱们就能打的多了…”
曹氏闻言笑着说好。
“我还有功课,娘…”顾海看着眼前的碗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曹氏才要起身,顾十八娘就从厨房走了出来,几步过去收拾了。
“哥哥快去吧。”她笑道。
收拾完坐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下,被浓黑夜色笼罩的顾十八娘,看着两间屋子里透出的昏昏灯光,只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看的事物。
“十八娘?”曹氏久久不见女儿进来,担忧的出来询问。
顾十八娘忙站起来,从浓浓的夜色里走出来,唤了声娘。
曹氏见到她松了口气,招手要她过来,“夜露重,别在院子里坐着。”
顾十八娘点点头,对着母亲一笑。
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曹氏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又哭了,是想她爹爹吗?不过,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又…
“十八娘”曹氏抚着她柔顺的头发,怜爱的将她贴在自己肩头,“还有娘在,别难过。”
顾十八娘忍住眼泪,伸手抱住母亲的腰,恩了声。
母女二人静静的相拥一会儿,顾十八娘情绪平复下来,视线落在屋角的两大堆柴上,她记得那是昨日顾海打的。
“娘,柴没有卖出去?”她站好身子,低声问道。
曹氏叹了口气,“卖柴的人多……”说罢忙又拍了拍女儿的头,安慰道,“…我明日再去,做买卖哪有这么顺利的,你想卖就有人买不成,没事没事,大家都是如此…”
原来不好卖啊,顾十八娘沉默,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谋生不知谋生难。
为了节省灯油,母女二人早早睡下了,而隔壁屋子的灯一直亮到天明,第二日清晨,大家都肿着眼起来,互相一看都忍不住笑起来。
“哥哥,你拉下功课再多也不要这么急,熬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顾十八娘笑道。
顾海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瞧瞧你的眼,妹妹,你别怕,娘和哥哥我都在呢,就是做噩梦了你也不要害怕!”
他拍了拍不算强壮的胸脯,“再不成,哥哥我跑到你的梦里打跑他们!”
顾十八娘展颜笑了,说声那就有劳哥哥了。
“娘,你也别太忧心,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家人一定能熬过去的。”
看着儿子女儿充满信心的脸,曹氏点了点头笑了。
决心是下了,可是到底该怎么尽快的挣到钱是个大问题。
砍了一会儿柴,气喘徐徐的顾十八娘抹着汗在山石上,低头看了看有些破皮的手,又看了看脚下散着的一小堆柴,不由自嘲的笑了笑。
自己的身子太弱了,看来一时半日的锻炼不出来,她将视线转向山下,绿书环抱的学堂时隐时现。
“咦…”顾十八娘的视线停在一块山石下,一绿绿的草丛随风摇曳。
她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丝笑,“这是远志……”
笑容慢慢的有些酸涩,沈家有几个商铺,其中就有一个药行,被婆母分给他们经营,最初的时候生意很差,因为一个炮制师傅而好转,生意越做越大,最后顺和堂的名号响彻建康……
顾十八娘咬住了下唇,没有他们,没有他们了…他是他,我是我。
沈安林常年不在家,整个家的开销都压在她的身上,她所有的钱都寄系希望与那间药行,她没有别的能力,只有柔顺亲和,宽待药铺里的伙计,又加上经常待在药行里,对于药材,她慢慢的也懂了不少,那一世,她唯一从沈家得到的除了屈辱大概就只有这个了。
药材……顾十八娘的眼睛不由一亮,她从山石上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那从远志前。
“这株远志长的真不错…”顾十八娘自言自语,伸出手用力一拔。
日光渐斜,顾海在林间拢手唤了几声十八娘,就听到妹妹清脆的应声。
“让你等着,别先上山,你就是不听…哎?你拔这么多草做什么?”顾海的视线落在柴堆旁的草上面。
顾十八娘正抖落一住远志根上的泥土,闻言笑道,“卖呀。”
“卖?”顾海不解道,“这些草?”
“哥哥,这不是草,是药材,是远志。”顾十八娘站起身,沿着山路慢慢的走,四下看。
“哎,你别乱走…”顾海忙喊她。
顾十八娘没有回头,摆了摆手,“哥哥,你砍柴吧,我再采些。”
黄昏结束劳作,背着两大捆柴的顾海不时回头看眼妹妹,目光落在她挎着的篮子上,用来装午饭的篮子里面已经堆满草药。
“这个真是药材?”顾海忍不住再次疑问。
“对呀,远志,茎、叶似大青而小,”顾十八娘笑道,“神农本草里有记载,回去找给哥哥看。”
顾海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读书多,而且不用为了功名而读,所以涉猎极广,不疑有它,摆手说道:“我可没时间看那个…我是怕你认错了。”
顾十八娘笑了笑,不会认错,她跟着这些药材打交道了四年,直到后来婆婆将药行收回……她咬了咬下唇,虽然那间药行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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