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父亲学问气度都不错,只是运气不好,遇上大旱,才会逃到清河来的。”
“是么?”乔致和神色很平淡,心里却想:如果是大户人家出身,父亲又是读书人,倒有可能教养出这样的孩子。
他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姜七爷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因为青云的说法跟曹玦明的话有些对不上号。
乔致和没打算对青云的身世背景寻根问底,只是解决了心头疑惑就很快转回了正题:“从目前得到的证据来看,周康应该对虞山侯府与淮王有勾结之事毫不知情,但他的表现却并非如此。我观其言行,他即使从前不知,恐怕也有所发觉,又隐而不报,我审问他时,他执意闭口不言。倘若他真是无辜。又何必如此?若是想要包庇妻儿,那他也不算是没有罪过。”
青云哑然。确实,周康明明知道自家老婆儿子涉案,还要死不开口,哪怕明知道这样做,自己不会有好结果。还会连累旁人,也依旧不改主意,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于是她道:“就算周大人有罪,刘主簿总该完全无辜了吧?他对这件事的了解,跟一般路人没两样。知道的都是县衙里的传闻,恐怕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事进了大牢呢。”
乔致和轻笑:“你怎么知道。他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青云张口所答,忽然想起自己探过监的事不能说出来,又连忙改了口:“周大人要是连钦差大人您代表朝廷去审问,他都闭口不言,自然也不会告诉刘主簿。您可能会觉得刘主簿是他到了清河后收服的心腹,必会什么底细都交代清楚,其实不是的。刘主簿本来在清河县衙做了十年司吏,资历和才干都有。只是没靠山又没钱,所以无人提拔他,但无论是哪一任县令。都对他的才干很是看重的,连黄念祖那种眼里只有钱的人,都没把他排挤出去。”
乔致和笑笑:“你是说他理所当然该升为主簿?只是为何前面那么多任县令都没发话。唯独周康开了口?”
青云只得道:“周大人上任后,可能是那两个幕僚有私心,劝他独揽大权,结果连累得他在县衙里不得人心,也没什么助力。那时候,主簿一位是空缺的,我就劝刘主簿,做点事让周大人刮目相看,争取补上那个缺。一来,我是感激刘主簿的恩情,希望他能有出头的机会;二来,我既身为流民的一份子,也盼着大家的日子能好过一些。那时候县衙财政匮乏,流民们连肚子都吃不饱了,钟县丞又才招安了几千的流寇回来,要是不把他们安顿好,用不了多久,他们又要反了,那时候大家都没好日子过。刘主簿就是在流民安置一事上出了力,得到周大人看重,然后才提拔到现在这个位子上的。”
乔致和点点头:“我听说过周康上任以来的成绩,独流民安置一事做得最漂亮,朝中也有耳闻,我还道他把往日那优柔寡断的毛病改了,做事利落了许多,才上任几个月就涨了本事,没想到他也不过是沾了别人的光。”
青云没吭声。
乔致和看向她,若有所思:“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虽然刘谢只是个小小主簿,你也有亲人在身边,但只因他曾经照应过你,你便对他不离不弃,也算难得了。”
青云心里有些紧张,隐隐感到他的口气似乎松动了。
但乔致和却没有说出放人的话,只道:“如今周康的妻儿也不知打算怎么办,淮王那份投名状也没有下落,在一切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少不得要请周姑娘出面,打探她母兄的意图。不过两边都是至亲,周姑娘怕是心中为难吧?还有周康,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肯说,实在让人为难得紧……”
青云瞪大了眼,心想不是吧……
果然乔致和接下来就冲她笑了笑:“小姑娘,你是刘谢的干女儿,刘谢又被周康无辜连累,算得上是半个苦主。你应该非常希望将案情查清楚,还刘谢一个清白吧?说起来,我觉得周康父女似乎对你都挺信任的。你若劝他们与我合作,他们应该也能听得进去才是。”
青云有些支唔:“这个……说不上信任吧?没事的时候他们跟我还能相处融洽,可真遇到了要紧大事……”
“怎么会呢?”乔致和笑得有些漫不经心,“周楠想要见周康一面,还是你想法子带她进的大牢,周康也知道这一点,更别说刘谢哪怕是身陷牢狱,也没有象钟淮一般出卖他。他们父女对你们自然是另眼相看的。”
青云睁大了眼。这种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忽然间,她将视线转向姜七爷,想起曹玦明好象对他提过什么。
姜七爷微微一笑:“曹公子提到他曾经打点过府衙的人,我就想他一定不会漏过司狱司大牢,便找司狱一问,果然有所得。”
青云泄了气,她在这里隐瞒半天,敢情人家自个儿都招了呀?!
“无论你们在牢里都听见了什么……”乔致和一句话又让她紧张起来,她摒住了气息:“我不会说出去的。周家人当然也不会泄露。叫人知道了他们是最丢脸的那个,至于我,没必要干这种坏人名声的事,得不偿失。”
乔致和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相信你这小丫头有足够的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放心。等事情了结,我自会将你干爹全须全尾地放出来,让他继续在主簿任上过太平日子。至于周康……我想他今年虽然有不少功绩,但碍于他没把自个儿的老婆儿子管好,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评语了。”
青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刘谢能平安就好,可以继续做主簿,更是意外之喜。至于周康?只是一年没得好评语,算得了什么?她才不在乎呢!
至于要如何劝说周康与周楠……她又犯起愁来了。
乔致和下完了命令,就干脆地将她打发走。她只得先去瞧周楠,打算把乔致和的许诺告诉对方,看能不能劝得对方主动合作。才走到院子里,她就看见林德从大门外转了进来,抬头见是她,不禁露出了惊喜之色。快走两步上前对她道:“姜姑娘,你今天走得那么突然,我还没问清楚……”
青云打断了他的话:“林公子。那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
林德讶然:“这是为何?若你真是我表妹,无论是哪一位表叔所出,都是我的亲人……”
青云再次截住了他:“你的话。我不愿意相信,因为那代表有我十分信任的人对我说了谎,但我也不想做个糊涂虫,所以我打算等这次的案子了结之后,再去找知情的长辈询问。等我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后,再来找你。在那之前,你就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别跟其他人说起此事。”
林德有些迷糊了:“这是为什么?”倒是没有表示反对。
“因为我不想把事情搞得更复杂!”青云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无论我的父母是谁,他们眼下都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更重要,我想先把活着的人救出来再说!”
林德想了想,叹了口气:“也罢,若你执意如此,那我就依你。只是你得答应我,等案子了结后,要先叫上我再去问知情的人。若有人故意骗你,意图不轨,我无论如何也得护你周全。”
青云犹豫了一下,才道:“到时候我会通知你。”却没答应一定会将他带上。
林德没听出来,又笑开了:“你担心的可是清河县周康与刘谢的案子?我听姜七叔说了,案情有了重大进展,是不是?”
青云笑了笑,忽然看向门口,曹玦明进来了,看见她与林德站在一处,脸上的惊恐之色掩都掩不住。青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冲他勉强笑了笑:“曹大哥,你回来了?”
曹玦明苍白着脸走向她,又看了看林德。林德看向他的目光带了几分审慎与戒备,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冲青云眨眼笑了笑,便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开了。
曹玦明小声问:“他不是姜先生的随从么?怎么会在这里?”
青云含糊地答道:“碰巧在院子里遇上的,就打了声招呼。你可是带了药回来?我们这就到周姑娘那儿去吧。”
曹玦明应了,跟着她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青云只见过姜先生,却没见过林德,他先前是忘了这回事,随口问起,怎么青云也没觉得奇怪?莫非她真的知道了什么?
他心中七上八下地随青云进了厢房,便看到周楠双眼红肿地坐在桌边发呆,青云过去安慰她,把乔致和许诺结案后会放周康的话告诉她,似乎完全没有异样。他心想,虽然青云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比同龄的小姑娘聪明些,但终究只是个孩子,若她真发现他对她撒了谎,绝不可能毫无反应的,如此看来……她应该还不知道吧?方才大概只是顺着他的口风说话。
但无论如何,姜七爷与青云碰上了,此事风险太大,他得想个解决办法才是……
周楠听完青云的话后,表现得很抗拒:“不行!即使母亲和哥哥无情无义,我也不能不孝不悌。谋得他们的信任,打探他们心中的想法,回头便报给朝廷,这种事我做不出来!无论如何,他们也是我的至亲。”
青云哂道:“难道你现在的做法就是孝悌了?只是自欺欺人而已,难道为了孝顺你母亲,你就不顾你父亲了?别以为乔大人答应了会放他,就真能松一口气了,万一你们不合作,惹恼了他,他把你们当成从犯处置了怎么办?”
周楠咬着唇不说话,双眼看着又有掉泪的趋势了。
青云只得对她道:“我要是你,就会想办法跟乔大人说条件,要是你能为破案出点力,事后他或许愿意看在你的份上,从轻发落你母亲和哥哥呢?但现在你没有那本钱跟他讲条件,一来你父亲还在他手上,你还得求着他;二来,你不肯帮忙,他凭什么要看你的脸面呢?现在两边都是你的至亲,他们彼此立场对立,你不可能两边都选,必须要选择一方,优柔寡断,只会是两边都要失去。”她又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道:“反正我只要干爹没事就好了,你家里谁倒了霉,都与我无关。随你怎么选择吧,但此事关系到你父母兄长的身家性命,你可得想清楚了!”
周楠的眼泪掉下来了,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要见父亲……”
青云想,让她去劝周康也好,也许周康听女儿说了妻子儿子的打算,会愿意合作呢?便答应了,又拉着她去找乔致和。
乔致和不在那屋子里了,姜七爷倒是在整理文书,听了她们的话,微微一笑:“正巧,周康之子找上门来了,你们也一道过去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吧。”
周楠一怔,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知道这是哥哥将母亲与二舅舅的计划付诸行动了,没想到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青云忙问姜七爷:“我们也能去听吗?”
“当然可以。”姜七爷笑得很是意味深长,“乔大人最大方不过了,已经派人去提周康,一会儿,你们可以跟周康一起,听听他儿子要找乔大人说些什么。”
青云与周楠双双呆了一呆,继而面面相觑,心情复杂无比。
第六十五章 药渣
乔致和坐在正位上,神情莫测地盯着堂下跪着的少年,心中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今日周棣穿戴打扮得显得分外清俊挺拔,身上的竹青色素面锦袍,腰间束的黑金丝绦,戴的灵芝青白玉佩,还有头上束发的墨玉直簪,连脚上踏的雪袜乌履,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眼熟。乔致和分明记得,自己年轻时最爱这样的打扮,也爱用墨玉直簪束发,在腰间佩戴灵芝玉牌,都是亡母为他精心挑选的,他常常戴在身上,直至她去世之后,方才将东西珍重收起。
王庆容也许不知道这件事,但她却记得自己当初与她私下会面时,最常见的穿戴是什么样的。如今周棣一介少年打扮成他当年的模样,加上其容貌又有几分肖似其母,乍一望过去,还让人以为周棣是他与王庆容所生,跟周康毫不相干呢。王庆容这是要做什么?想用这种旁门左道的伎俩引得他心软么?
乔致和忍不住轻笑一声,望向那少年的目光中,便带了几分戏谑之色。
王庆容无知妇人,玩弄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也就罢了,周棣知不知道他母亲的用意?打扮成这样出现在他面前,却将自身和周家父祖置于何地?
周棣还未照计划将话说完呢,忽然见乔致和竟然笑了,不由得吃了一惊,忙忙回顾方才自己所言,可有半点疏漏之处,却又没有发现,心下顿时暗恼,强忍住一口气,又再继续自己的话:“……父亲原是为了百姓,方才舍弃清名,忍辱负重,却没想到会引得朝廷误会,也连累自己被冠上谋逆之名。父亲有口难言,学生身为人子。却不能眼看着父亲为了百姓肩负恶名惨死,还请大人明察,还学生的父亲一个清白!”说罢伏下身去,重重磕了三个头,便一直伏在那里,没有再起来。
乔致和久久没有反应。周棣本就久病多时,身体不甚康健,渐渐地有些支持不住,额角冒汗,脸色苍白。他心中疑惑。为何这钦差大人的反应与母亲舅舅他们预计的不同?
过了好一会儿,乔致和总算有了动静,他没叫周棣起身。也没对周棣方才的话发表意见,只是淡淡地问:“你今儿这一身打扮……是你母亲替你收拾的吧?”
周棣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又不敢不答:“是……学生平日在家中,衣食起居一向是家母照应。”
乔致和轻笑,满含深意地向侧面大屏风后的小隔间望了一眼:“真巧啊,我年轻时也喜欢象你这样打扮,你今儿无论是衣裳、玉佩还是发簪,看起来都跟我那时穿戴的极为相象呢。若非早知道你是周县令之子。我还当是看到自己的儿子跪在那里。”
周棣怔了怔,想起妹妹提过的母亲旧事,心中涌起一股屈辱感。却又不能说出口,只能咬牙应了一句:“大人说笑了。学生怎敢与大人的风姿媲美?只是巧合罢了。”
他不知道,在那扇沉重的大理石屏风后面。他的父亲周康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满面苍白,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周康身旁是泪流满面的周楠,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冲出去打兄长一个耳光,问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但侮辱了父亲的人品,侮辱了周家的列祖列宗,也侮辱了他自己!
然而她什么都不能做,乔致和早有明言,没有他的允许,不准他们发出半点声响,在他们身边,还有姜青云和姜七爷看着呢。
外间的乔致和又再度开了口:“你说的这些只是你一面之辞罢了,可有证据证明你父亲拿了那些财物后,确实全都用在了流民身上?”
周棣连忙将随身带来的小包袱打开:“这是父亲自己做的私账,上面将所有收支银两都列得清清楚楚。大人一看便知。”
随从将账簿转递到乔致和手上,乔致和只是略微翻了翻,便把它丢在一边:“瞧这笔迹,还真有几分象周建明的手笔。我只是不明白,这种见不得人的私账,他怎么会在上头留下自己的私印?好象生怕看到账簿的人不知道这账是他做的一样。”
周棣愕然,心下暗怨二舅舅做事不周密,居然出了这等纰漏,但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父亲心中深意,学生也不明白。”
乔致和笑笑,又道:“我查过清河县衙的账册,流民安置所用的银两,一条条,一笔笔,都写得清清楚楚,对账后并没有发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