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楼上凶箭当街来
西域长途迢迢,无论是无边草原还是漫漫黄沙,皆是一般的风景,郝经一路上与伯颜交谈颇多,郝经此人以仁孝闻名,更兼常劝忽必烈施以仁德以得民心,于政见颇有汉人儒风,与伯颜倒也有些话说。
这日两人在马车之中正下一盘棋,郝经不经意间看向车外,只见车旁武士都是一般向后看去的眼神,他好奇之下也是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讶然看到车后两个穿着练功服的小孩子,一个身轻如燕,正跟着马车奔来,另一个却是跌跌撞撞,看上去极为凄惨,胖乎乎的身子经常如一个球般在地上滚上几滚,只那个一身黄衫的女子时在他身边,将他提起来。
“伯颜大人——这?”
伯颜微微一笑道,“不过拙荆在教导两个孩子练武罢了。”
郝经叹气道,“像大人这般身居高位,而郭小姐也是出身不俗,两个孩子却如此刻苦,也当真少见。”
伯颜道,“两个孩子一个自小跟着母亲,倒是生性沉稳,极为用功,那个大的跟着我的却自小娇惯着养的,但如今大了,也该用些功,我虽不擅长教孩子,倒是拙荆却挺会与孩子相处。”
郝经连连赞叹不已。
郭芙不知道那两人在说什么,她现在只是头疼得要死,她才不是什么擅长带孩子,只是现代人总是看过一些育儿的玩意儿,又兼清勒格自小真的是极为好带,从不需大人操多少心,可阿穆尔——
五年未见,她对这个儿子也总是心存愧疚怜惜,是以如今见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心中也是心疼不已,但偏生这孩子一边哭还一边迈着小胖腿跟着清勒格——
才短短几天,已是看着他瘦了一圈,幸好下午只需在车上练练内功并让清勒格与他对对招罢了,不似此时的功课这般辛苦。
漠上太阳渐渐高升,虽是初春,但此时阿穆尔汗流浃背,衣衫已是湿透了,清勒格已然结束了功课到车上休息去了,可他还在抽噎着跑得气喘吁吁,一边在心中默念着母亲教给他的心法,呼吸已是顺畅许多,可腿上的酸痛却让他感到疲惫不已,好几次摔了跟头母亲把他拉起来他便想就此停止,但一想到清勒格不屑的眼神,满腹的怒气又让他有了力气。
郭芙叹了口气,跟在阿穆尔身旁,此时的她一脸轻松,她此时内功已深,非是昔日可比,不多时等阿穆尔结束了功课,才拎着他到车上去换过衣服。
刚换过衣服的阿穆尔累得直想睡觉,但见清勒格又径自捧着一本书在念,他也坚持拿过一本书来,伯颜虽是没有多少时间管教他,但仍是给他请了教书的先生的,阿穆尔虽不怎么用功,字却也认得不少,但清勒格在读的却是灵鹫宫中艰涩的药本,阿穆尔只看了两行便是一头脑的雾水,直打瞌睡。
清勒格看着他,低低地冷嗤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上的书。阿穆尔努力撑住打架的眼皮,但仍是不一会儿就睡去了。郭芙给他盖上一条薄毯子,对清勒格道,“让他睡一会儿就叫他起来,下午再与阿穆尔对对招。”
清勒格不悦道,“我才不是操练他的刀子。”
郭芙失笑道,“清勒格,你自小懂事,怎对你哥哥这般不喜?你虽是功底扎实,到底交手的经验太少,这样阿穆尔慢慢练起来了与你对对招才是进步更快。”实际是这两个孩子的竞争心理让最近清勒格练功都比平日还要认真努力三分。
一众蒙古骑士护送着几辆马车渐渐往南宋中原而去,在即将出西域的时候,却见几匹骆驼正缓步走来,骆驼上坐着几人,瞧着都是故人,郭芙大喜,奔将出来,只道,“阿英!”
那骆驼上一素色衣衫的女子,长裙飘飘,黑发如墨,一双眼总是这般温然柔和,却不是程英是谁?
程英从骆驼上下来,直上前挽了郭芙来,她身后另一骆驼上冯鼎初慢吞吞地下来,“好呀,看到表哥不说,只见到你这姐妹。”
郭芙笑道,“虽是五年不见,但表哥你又有什么好看,哦哟,我说错了,表哥你自是好看,听闻那白驼山庄里可是有不少白衣丽人呢!”
冯鼎初瞪她一眼道,“哪里来的白衣丽人,不过是昔日那人的姬妾生的孩子,你莫要胡说。”原程英虽过了一年便来寻冯鼎初,但偏生那时白驼山庄正陷入泥潭,混乱不堪,是以她助着冯鼎初稳定了局势,一过又是一年多,待得一切都好,却见那白驼山庄风景秀丽,却偏生有许多白衣丽人在花树亭台间言笑晏晏,原是当初欧阳克虽走,却留下不少白衣姬妾,他一走数十年不归,尚留下几个女孩儿,西域不比中原,这些白衣姬妾竟是多与庄中人相好,奇的也是生下的多半是女儿,也是一般姿色不俗的模样,程英却是不知,只见那些女子服侍冯鼎初起来妩媚风流,心中极为不喜,但冯鼎初乃是被服侍惯了的,一时竟是不曾在意,程英却也不是那般心中不快便诉之于口的人,那些女子表面虽对她恭敬,暗里却并不如何有好脸对她,她岂会不知,是以又是悄然离去,只留下一纸书帖。
冯鼎初待得程英走了才大急,但偏生这些女子多为无处可去,自小在白驼山庄长大,并不愿离去,他一时也是头疼不已。白驼山庄虽是好大一片基业,且庄中管家忠心耿耿,这些年来虽是有些败落,但所留大半,也非是养不起这些年轻女子,且这些女子自小习了一点武,又是学得能歌善舞,却无谋生本领,这留也不是,遣也不是,弄得冯鼎初好生为难。
但他仍是回了中原去找程英,程英却已在绝情谷中结庐而居,冯鼎初默然陪她住下,一住便是半年,她才肯松口下嫁,便在冯家成了亲,又住了数月,方才回到白驼山庄,但此时程英已是冯鼎初之妻,那些白衣女子自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以下人自居。冯鼎初只道若有人想嫁,庄内自出一份嫁妆,嫁出庄去。
但时至此时,庄中仍有数名白衣女子不曾离去,郭芙此时一言道出,当然是踩了冯鼎初的痛脚,他如何能不恼。
倒是程英淡淡一笑道,“有几个也是好的,也算聪慧,正与老管家学帐,阿芙,我原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女子,只是嫁了这人,省不得这些烦恼。但凡这世上的男子总有些别样心思,也幸好他本性里对我还是真的。”
程英这话一说,冯鼎初倒是乖乖住了嘴,也不再说话。
郭芙歉然一笑,“阿英,是我失言,倒是没有顾及你的感觉。”
程英摇头道,“无妨,我知你心里是为我好的,只存心刺一刺他罢了。”
郭芙看了看站在骆驼边的荆九、聂十二,问道,“你们也随我们一道回去?”
冯鼎初道,“在那庄子里住着也心烦,不若回那中原去,我已将庄中毒经看得差不多少,庄中自有管家约束着,不妨事的。”
荆九走过来道,“我原就该回到主子身边来的,只十一说不用。”他话语中颇有怨怼,非是其他,实是在那白驼山庄中他深受冯鼎初信任,那些白衣丽人多有媚眼抛与他,最难消受美人恩,他宁愿跟在郭芙身边,反倒清静。
郭芙见他脸色已是知道为何,“扑哧”一笑道,“十一近来也心烦得紧,自是不想你去看他的窘态。”
荆九朝那厢看去,只见骑马立在车旁,身边一个白衣女子,面容清丽,颇有异域风情,就是那白驼山庄中的各色女子皆比不得她的姿色,不禁一愣,“又是一个穿白衣服的?”
郭芙知道他的意思,只喜于故友重逢,伯颜也下得车来与冯鼎初见过,郝经听闻冯鼎初家始也是官宦之家,如今他虽为蒙古使节,但身为汉人,又兼知识渊博,气质儒雅,与冯鼎初倒也说得话来,如此一路往中原而去。
一路上郭芙有日问起杨过与小龙女,程英只道与杨过、小龙女数年不见,不知消息,只听闻小龙女曾大杀重阳宫,闹出好大风波,再后来杨过、小龙女皆是杳无音讯,郭芙听来怅然,思及自己成婚之时小龙女清丽容颜,杨过朗声一曲,心中不禁有些难过,听程英这般说估计并不如何好,便想着回去定要找找杨过。
行了数日,阿穆尔与清勒格皆是一般勤学苦练,看得程英怜惜不已,只冯鼎初看着郭芙与伯颜之子都如此大了,脸色总有些古怪。
使节之列足足有数十人近百人众,行起来却快不得,又过了阵子才见到中原城镇,只是如今蒙宋交战,郝经不愿惹事,但使节之团却不能随意换过衣衫,幸得行到宋地城镇,便有宋地官员来接,郝经便道低调行事,这才能让众蒙古武士换过宋人衣冠,倒是丝毫不曾泄露伯颜身份。
伯颜、郭芙自在使节团中,但他夫妻相貌出众,极为显眼,又带得一双幼子,郝经只道是他的侄子侄媳,亦是汉人,随他一道前来,倒也不曾惹得疑心,毕竟那两个孩子尚在,实也不像是有旁的目的之人。
冯鼎初与程英虽与他们一道走,只道是路上结识之友,都从西域而来,并不与使节团混在一处。
北方民众原与蒙古积怨已深,这使节团虽是穿了汉人衣衫,但行事说话却仍是蒙古样子,已遭到不少不善眼神,只汉人官兵亦在,倒也无人敢犯,行到湖北地界,方才入了城中,郭芙便感觉几道杀气——
武功到她这般地步,已是敏锐非常,她与伯颜对看一眼,见他眸中也是有些戒慎,便知他也发现了,于是叹气道,“郝大人此去本就——”
伯颜道,“南宋的朝堂早已从内里腐烂,就算知道蒙古是拖延和解,也是极为欢迎蒙之使节前来与其和谈的。待得蒙哥王爷坐得大汗之位,多半还是会让忽必烈领兵来打大理与南宋,忽必烈知南宋不是这么容易吞下,与南宋打上几仗虚以委蛇是必然的,他此时的心思都在蒙古大汗之位上,却多半不肯用尽了心思去打,这也是让郝经这个心腹担得此次使节的原因。”
郭芙默然,苦笑道,“但作为南宋之民,也是渴望和平,不管如何,南宋都需要时间来休养生息,蒙古此时正乱,可说得是一大好时机,偏生朝廷不争气。”她沉默一会儿才道,“若是我爹在此,也是希望有这一和谈的,虽只是这假意的和平,也总比终年战乱要好些,但这些百姓不知,必然还是会想对郝大人不利。伯颜,我此次答应与你护送他南来,也是因为他手上的那一纸暗地里的和书,你却别恼。”
伯颜浅笑道,“我怎会不知,我虽知道,但那些来对付郝大人的侠士并不知道。”
郭芙一笑,旁侧酒楼顶上已是一支箭急速飞来,郭芙身形一动,优雅飘逸,已是瞬间骑到拉着郝经马车的骏马之上,指尖夹着那支朝着无辜马儿射去的夺命之箭!
这一动当真行云流水,极尽自然飘逸,街上众人见那凶箭已是一惊,见郭芙这般轻轻巧巧截下箭来更是心中大讶——
顿时整条街上都寂然无声,只于一身马嘶长啸,街道那端已是出现几个黑衣身影。
57。月色之下立蓝衣
这日郭芙身着浅黄衫子,极为素净,脱去那身维吾尔的绚烂红裙之后,火般的红莲便化作这温雅白莲,只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夺目,那支箭飞来之时,马仍在走,但她立于马上,却稳如泰山。此时车夫见街道那端来者不善的黑衣人,勒住了马,表情紧张,只郭芙仍旧立于马上,风撩起她的发,她白皙美丽的容颜甚至仍旧带着温雅的笑。
丢下手上那支箭,她叹息道,“明明是来杀人,也不懂在箭上涂点毒药。”伯颜已是策马走到她身边,浅笑道,“看来来的是正义之士。”
郭芙道,“虽是正义,但既要杀人,又何必作这些计较。”她刚说完,街角那端已又是一箭,此箭飞来角度极为刁钻毒辣,直往车内射去!
郭芙一个临空翻跃,手中一颗石子一弹,此时她内功已深,这一指“弹指神通”飞去力道极大,那箭大震之下,居然寸寸碎裂!郭芙讶然立于街上,此箭非是被打落,还是这般碎裂,可见射箭之人力道之深、武功之强,她浅笑道,“竟是来了个高手,这箭有些意思。”她方自说完,忽然一阵尖利呼哨,街道那端的黑衣人蓦地纵身后退,竟是顷刻之间,退得干干净净。
郭芙一个轻跃立到马车之上,伯颜坐于马上,沉吟道,“退得如此之快,且进退有度,绝非寻常江湖中人。”
郭芙苦笑道,“我绝不认为我拦了两支箭就能把他们吓跑。”
伯颜道,“不是因为你拦了两支箭,但确是因为你,我猜——是因为方才那手‘弹指神通’。”他话音刚落,身后马车已被掀起了帘子,露出清勒格淡漠的小脸来,“爹、娘,已经没事了么?”
郭芙回头道,“嗯,他们已退。”方自言罢那个宋人官员已是面色苍白的走来,连连抱拳,直道歉意,把那些来行刺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郭芙微微皱眉,心中有些不喜。只郝经却好言相慰,道并无人受伤,却是无妨。
然后便见阿穆尔探出脑袋来,嗤笑道,“不知道是哪里的贼人这般大胆,竟然敢来行刺。”他这口吻既骄又傲,比郝经的官腔更是大了好几分,那宋人官员看着这小胖子,倒是一愕。
郭芙轻轻冷哼了一声,阿穆尔便立刻噤声不语,这些日子郭芙待阿穆尔只可用严苛来形容,但待他功课结束,一般却又是轻言抚慰,是以阿穆尔对这个娘亲是既亲又有些惧意,郭芙这般露出不喜脸色,他便立刻焉了下去。
侧目又见清勒格微露的轻鄙神色,更是心中委屈愤怒,但他几年来被下人娇惯,实是习惯了这般说话,让他一时改却也非是这么好改的。伯颜身居高位,巴结之人自是不少,对他又少时间管教,那些与他玩的孩子不是下人之子就是比他爹官职低下的那些人家的孩子,哪个对他不是言听计从,尽力奉承讨好——
就算是孩子不懂事偶尔有了矛盾,也多半是对方父母来与他道歉了了事,但偏生娘亲回来了,还未来得及高兴,便来了个处处让他憋屈的弟弟。
他并非不想要兄弟姐妹,只是这个弟弟这般瞧不起他,却让他心中极为不好过。
伯颜瞧见他脸色,只道,“阿穆尔,原是爹对你疏于管教,从今日起,每日一个时辰,却由我来教你写字,并与你说些道理。”他又见一旁清勒格一双清澈眼眸,微笑道,“清勒格也一道来吧。”
“是,爹。”
阿穆尔却是瞪圆了眼,随即一声惨叫,“爹,我每日里的功课已经沉重到可怕了,娘这么严格,我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再挤出一个小时,我一定会死掉的!”
郭芙温柔笑道,“阿穆尔,时间本就是挤出来的,就算你这般说我也不会给你减轻功课的。”
阿穆尔直想泪奔而去,这一定是一对世界上最可怕的爹娘!他忧郁地想着,摸了摸自己原本圆滚滚的小肚子,已是瘦了好大一圈,瞥一眼身边清勒格瘦瘦的身材,想起那时他的身轻如燕,料来自己也有那么一天,便有些安慰了——
只是,前途漫漫,想到这一路的艰辛,他又忍不住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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