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前途漫漫,想到这一路的艰辛,他又忍不住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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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日暮,整列使节都住进了城中的太守府,陪同使节团的官员又调来了大量官兵,直把太守府守得严严实实,只怕夜里又有人来行刺。
临近天黑时分,太守府的后门口,一个小小身影鬼鬼祟祟地溜到了墙角,正悄悄打开后门的时候,一道清冷声音响起,“你到哪里去。”
那身影骇了好大一跳,直跳将起来,“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胖乎乎的小身影赫然就是阿穆尔,而他面前不远的地方,正是跟着他来的清勒格。
清勒格道,“自是看你鬼鬼祟祟的,跟着你来。”
阿穆尔跳脚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莫不是想逃了晚上的功课吧?爹说戌时便要去他那间了,你想逃跑?”清勒格略带嘲弄地道。
阿穆尔恼羞成怒道,“才、才不是!我、我只是最近太累了!好不容易看到这城还算兴盛,便、便想出去逛逛而已!”
“哦。”清勒格点点头,“其实还不是想逃跑而已。”
阿穆尔道,“我只是出去买些吃的,就回!”他渐渐平静了,说话也通顺起来。
清勒格又“嗯”了一声,阿穆尔见他没有要去告状的样子,正想溜出门去,却刚走出去就见清勒格跟来来,他恼怒道,“你跟着我作甚么?!”
“我也饿了。”清勒格眨眨眼,说得无辜又自然。
两个孩子溜出去自然不会不被守卫的士兵发现,只是上头的命令是不许外人进去,而非不准里面的人出来,是以倒也没有拦着他们,只是刚走到街上,阿穆尔原想与清勒格分道扬镳,他才不想与这家伙一道走,但转念一想,今天逃课本就回去会被教训,拐着清勒格一起也不至于全是自己的错,心中便有些偷乐,想着这小子从小在什么天山上长大,虽是厉害得紧却未必有自己懂得多,自信心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便挺着小胸膛向街上走去。
但对于这个城市,两个孩子都是全然陌生的,虽在来的路上看到并不如何远的地方有家卖糕饼的铺子,如今却不知哪里去找,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他们已是踟蹰着要不要先回去了。
只清勒格在一处买了两个包子啃着,阿穆尔执着地找着那家香味迷人的糕饼店。
两个孩子在街上转悠的样子其实极为显眼,不久便有个大婶模样的人笑眯眯地迎上来道,“两位小朋友,可是在找什么地方?”
“那叫什么——”阿穆尔想着,“就是一家挺大的糕饼铺子!”
“哎呦,莫不是福记糕饼铺子吧,这在我们这城里都有名,不若大婶带你去吧!”
阿穆尔正高兴,只听清勒格冷冷道,“大婶,拐骗小孩也不是这么骗的!”他上前一步,扼住正拉着阿穆尔想走的胖妇人的手,那胖妇人惨叫一声,已是尖声道,“我只是好心要带你们去!什、什么拐骗小孩!”
清勒格浅浅一笑,“那好,那便带我们去吧。”他放开那妇人的手,那妇人连忙抽回手去,只见手腕上已是青紫了一大片,心中骇然想,这个孩子力道怎生如此大,但又见他与阿穆尔皆是一般冰雪漂亮的模样,此时阿穆尔虽还是个小胖子,却比昔日瘦了不少,渐露出与清勒格一般清俊的模样来,虽清勒格要比他秀气一些,但阿穆尔眉目俊俏,皮肤白皙,更似是伯颜那般眼睛略深,鼻梁高挺的模样,也是极为出色的孩子,心下又舍不得放弃。她又看一眼清勒格,但不论这孩子力气如何大,毕竟也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罢了,难道还怕他么!
那妇人如此想着,心下稍定。只阿穆尔见清勒格如此,也是有些怀疑地看向那妇人,这个时候他倒是比较相信清勒格的,虽然他不喜欢清勒格,但毕竟也是他弟弟。
那妇人又换了那张亲切和善的脸庞,带着两个孩子直往一旁巷子里走,说道,“从这边穿过去便到了,很近的。”
清勒格冷笑一下,扯了扯阿穆尔,阿穆尔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巷子清冷,简直天色暗了,愈加黑洞洞的,渐渐就只听三人的脚步声,阿穆尔便有些害怕了,直牵住清勒格的衣角,停住了脚步,“算了,我们不去了。”
那妇人也停住步子,转过身来冷笑道,“这个时候哪还容得你们不去。”说罢后退几步,从黑暗里便蹦出几个彪形大汉来。
阿穆尔往后缩了缩,清勒格声音却还算平稳,“你果然是拐骗孩子的。”
那妇人道,“我还当你聪明,但你却还是跟着我走了,却也是个傻孩子。”
清勒格道,“我跟你走,自然是因为我不怕你。”
那妇人心中打了个突,强笑道,“不过是个孩子,却会说这般的大话,等过会儿教训了你,看你还敢跟我这般说话!”
清勒格脚尖微动,却是悄悄从鞋中抽出一柄细长匕首来,这柄匕首是郭芙送给他防身用的,他从不离身。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中的匕首悄悄递给了身后的阿穆尔,阿穆尔黑夜里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愕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匕首来。
这巷子中又黑又暗,是以那些大汉和那个胖妇人都不曾发现。
那些大汉朝两个孩子扑去时,胖妇人径自还不耐烦道,“速度快一点!”
清勒格手掌一扬刚想出手之时便听到“噗通”“噗通”几声响,那几个大汉已是倒了一地,清勒格与阿穆尔对看一眼,都是一愣,便听一个清朗男子声音道,“小朋友,你们无事吧?”
阿穆尔松了口气道,“幸好有人来了。”
那妇人却已是见机不妙溜之大吉,清勒格只是看了一眼,便皱着眉对阿穆尔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又对着黑暗里那个高大身影道,“多谢相救。”
阿穆尔点点头,跟着道,“多谢相救。”便跟着清勒格往巷外面走去,两个孩子都是一般谢过就走,倒是让那个救了他们的人有些尴尬。
待得到了外界大街之上,月光明亮,倒是照出那人修长的身形,眉目俊朗,长身玉立,黑发飘扬,竟是个外貌出色的年轻男子。
“你们——”待得他忍不住出声的时候,清勒格转过身来,眼神警惕,他退后几步,阿穆尔站在他身侧,疑惑道,“怎么了?”
清勒格瞥他一眼道,“这人从一开始就跟在我们身后,你到底是谁?”
那人听到清勒格这般说,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笑,温言道,“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们——”他方才上前两步,清勒格已是往前一步,忽然一推阿穆尔道,“快走!”
阿穆尔怔住,清勒格叫,“这人就是白天向车里射箭那人!”原来白日里车窗开着,清勒格却是看到那厢街上茶楼顶上那个蓝衣身影了,方才月光下一见到这人身形和一身水蓝袍子,立刻就联想到了,是以此时当机立断,让阿穆尔赶紧离开。
阿穆尔反应也不慢,在清勒格拦住那男子的同时,已是迈动双腿往来路跑去,但没跑几步,听到背后几声响,清勒格居然已是和那男子交上了手,他脚步一顿,想起清勒格的匕首尚在自己手上,怎么打得过人家,狠狠跺了跺脚,又转过身去,大声叫,“不!要跑也是你跑,我才是哥哥!”
说罢胖乎乎的身子一跃而起,手中的匕首划过一道寒光,已是朝那蓝衣人劈去!
58。针锋相对皆不让
阿穆尔只练了这么短短时间的武,自然也不是什么高手,且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但他那匕首凌然之势自有一种狠厉拼命的意味,那蓝衣男子一惊之下,只得手腕一翻,将他力道卸去。
倒是清勒格愣在一旁,随即大叫道,“你白痴么!让你赶快走自然可去叫爹爹和娘亲来!”
阿穆尔被那男子一格之下,一下摔在一旁,他喘着气道,“你本就比我轻功好,自然是你跑!”
清勒格噎住,但见那人俯□子要去拎阿穆尔,小小手掌一样,已是攻了过来,那蓝衣男子只感觉被他打过的地方微微一凉,竟像是寒冰一般,这孩子如此小小年纪,已然有了如此武功,当真骇人听闻。
清勒格不是阿穆尔一般的初学者,他的武功本就练了有两年了,虽才五岁,已是根基甚稳,小小的身影便如风中拂柳一般飘逸轻灵,虽功力尚浅,但逍遥派的武学本就厉害之至,那蓝衣人也是越打越奇,阿穆尔已然缓过起来,手持匕首,一并攻上,想起这些日子郭芙教他好好练过的入门剑法来,那柄细长匕首持在他手中,便如一柄剑的长度,是以他如此攻上倒也章法有度。
那蓝衣人的脸色渐渐沉凝,他实是没想到,不过两个五岁的孩子,却是如此家学渊源,比之一般的江湖武人还要厉害上三分,怪不得之前清勒格能傲然道只因不怕那个妇人才跟她走,原并不是托大之语,就算他不出现,这两个孩子也绝不会出事。
那柄匕首本就是灵鹫宫中所藏的宝物,极为锋利寒锐,蓝衣人虽是武功高出两个孩子太多,但一时愣神之下,却被那柄匕首割破了袖子。他看了看裂开一道口子的袖子,叹气道,“罢了,不与你们玩了,尚有些话要问你们。”言罢一指点出,想点了两个孩子的穴道,但一指刚出,却忽听破风之声,他急忙长袖一摆,只听“噗”地一声,一枚铜钱已是穿过他的袖子去!
“弹指神通!”他沉声道。
然后便见街道那端,走来一双男女,男的身材高挑,眉目俊朗,依稀带笑,却是气质高贵不容逼视,那女子眉目如画,气质高华,俱是一般出色相称,自是伯颜与郭芙。
“阁下既认得弹指神通,也是我辈中人,怎可对两个孩子下手!”郭芙言语虽尚称柔和,一双眼却是锐利如箭。
阿穆尔与清勒格见是父母来了,不由皆是欢呼一声,直直朝那端奔去,那男子只是负着手,也并不阻拦,英俊面容上甚至带着浅浅微笑,更显玉树临风,样貌不凡,只听他浅笑道,“白日里本就怀疑,如今一见,那便确信无疑了,姑娘必然是桃花岛的郭大小姐了!”
郭芙搂住扑到怀中的孩子,眯起眼道:“你是何人?”
那蓝衣人却敛了笑意,沉声道,“郭大侠镇守襄阳,大义凛然,坚拒蒙古,听闻郭大小姐嫁了一蒙古人,如今却来守卫蒙古使节,说来真是可笑!郭大小姐难道不怕无颜去见令尊么?”
郭芙冷笑一声,“可笑?!再如何可笑也没有你们可笑!我确是郭靖的女儿,这一辈子,无论我所嫁何人,都是郭靖的女儿!我父在襄阳鞠躬尽瘁,我怎不知?我郭芙做事从来问心无愧,若要说我为何保护这蒙古使节,不为其他,只为不起战争!你们这些人都只看到眼前,又怎会去眼见那大局!也不想一想为何此时使节南来!”她却无法明说那郝经怀中自有一份和书,毕竟此事涉及忽必烈的私下阴谋,却是不能泄之秘。但她此话一出,提点已是足够明显,那蓝衣男子蹙眉沉思半晌,即刻有些恍然。
伯颜目光灼灼,看着那人半晌,忽然道,“阁下可是耶律丞相之子,耶律齐?”
这话一出,那蓝衣男子一惊,连郭芙也是吓了一大跳。
“不错,我正是耶律齐。”他道,随即又像郭芙拱手一礼,“耶律齐向郭大小姐谢罪,如今我在令尊手下共守襄阳,此次来刺杀蒙古使节,乃是耶律齐自作主张,实是惭愧。”
郭芙尚且没有说话,伯颜却冷笑一声道,“耶律齐,你父耶律丞相曾为我蒙古尽心尽力,虽是蒙冤而死,但你如今却是投了大宋,岂不是为家舍国!”
耶律齐淡淡一笑道,“我本就是契丹人,不是你蒙古人。”
伯颜道,“你父身居高位之时,你们兄弟姐妹受我蒙古人尊敬礼遇,你父食我蒙古君之俸禄,这般的一家人,如今却说不是我蒙古国之人,一朝你父致死,兄弟姐妹皆投了宋,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了!”
耶律齐勃然大怒道,“我父为你蒙古尽了多少心力,但结局如何!不过是被那乃马真后陷害,蒙冤致死,我耶律家又欠你们蒙古什么?!当初我父遭人陷害,那些尊敬爱戴我父的蒙古人在哪里?那些个蒙古贵族何人不是袖手旁观!如今我投了宋又如何,我深恨蒙古,如今我偏要助了大宋,去打那些个蒙古人方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伯颜轻笑一声,“耶律丞相含冤而死,耶律兄你武功既高,又有谋略,不要说什么没有机会,你若真想报仇,为何不留在蒙古,乃马真后如今已是死了,你的大仇又到何处去报?你道深恨蒙古,我蒙古除了乃马真后,又有何人对不起你,你们耶律家在我蒙古朝中何人不敬重?你爹虽是含冤而死,但你爹临死之前在做什么你可记得?”
“自是记得。”耶律齐的声音有些怅然,“他直至死时仍在为蒙古朝操劳,费尽心思。”
“你记得便好。”伯颜道,“耶律丞相若知你一家都是投了宋,怕是要气死的。他虽是契丹人,但在蒙古生活了大半辈子,与你们这几个小的不同,他把蒙古当成他的国家,他绝不会如你一般说——不是蒙古人,而是契丹人。”
耶律齐沉默一会儿才道,“父亲既已是死了,如今我兄弟姐妹都在大宋,母亲临死前道,不用再留在蒙古,只求一生安宁,保住我哥哥妹妹性命,我自是来了宋。郭大侠大仁大义,待我兄妹如亲生子侄,那时我兄妹无一不对蒙古深恨,在郭大侠麾下力拒蒙古绝不迟疑,如今听你一席话,倒是想起先父来——”他忽然一笑,“不过我耶律齐做事从不后悔,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如今我既投了宋,自然就是宋人!郭大侠为仁人志士,我耶律齐此生亦报知遇之恩,在其麾下,绝不后退一步!”
伯颜见他负手而立,自有一种洒脱出众的气质,也就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只见耶律齐拱了拱手,浅笑道,“郭大小姐,来日襄阳再见。”
郭芙不知径自在想什么,待他如此说了才回过身来,脸上竟是从未见过的别扭神色,只道,“好——”却不知还想说什么,目光有些奇怪地打量着耶律齐,见他高挑身影渐渐漫入黑暗里,才收回视线,径自出神。
许是她看得太过专注,一旁伯颜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好看么?”他淡淡道。
“呃——”郭芙一愣,回过头去看到伯颜面无表情,目光却有些危险地看着自己,一笑道,“只是有些好奇——”她要怎么说——这人原本是她这身体的丈夫啊……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多年,她早已把自己当做那真正的郭芙,但前十几年中,她不曾见过耶律齐,小的时候她也想过,若是将来长大了,那个耶律齐其实也是不错的,一旦嫁给他,留在父母身边,也是能一般地安宁快乐——
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想后来遇到了伯颜。
今日第一次见到此人,自然心中有些古怪,也是人之常情。
“这人比之那大武小武,出色了不是一点。”伯颜道,“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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