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尔仿佛亲切地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笑道,“一会儿自会有人替爷付账,你们这些狗奴才把招子放亮一点!”他这话自有一种自幼浸淫富贵的高高在上不屑于下的气势,那小二连忙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阿穆尔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好久不说狗奴才这个词,真不习惯哪。”他微微眯起眼,支着下颚转过头去对杨珑道,“小珑儿,这回到家了若是被师父师娘抓到了我就惨了,带着你失踪两年,到时候一定要为我说好话啊!”
杨珑叹了口气道,“好罢,虽然这两年是够惨的,但看在你平日里最后一点食物都是给我吃的份上,原谅你好了——不过,哥,我这辈子都不再相信你认路的本领了。”
阿穆尔笑了两声,不多时饭菜就上来了,他虽是看着衣衫破旧,但吃起东西来却挑剔,又是一副优雅做派,那小二在一旁却是不敢说些什么,倒是那掌柜的吩咐了几句,似是让去叫人来——
这一桌酒席上得都是好菜,阿穆尔却是嫌弃这个淡了那个咸了,这个火候不够那个煎得太老,直把那小二说得冷汗滴滴。
看到一身着蒙古的窄袖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那掌柜的松了口气,只朝阿穆尔那厢努了努嘴。
那个中年人一脸倨傲地走过来,用生疏的汉语道,“汉人?吃东西,要给钱。”
阿穆尔眯起了眼,缓缓笑了起来,筷子一伸,疾如闪电!插入那蒙古人编着鞭子的发中,他手腕一转,那双筷子已是插进面前那木桌角上,满桌菜色就是连汤水都不曾动荡一下。
那蒙古人即刻叫骂起来,满口的蒙古语——
阿穆尔却笑,也是一通骂回去,那蒙古人却傻了眼,阿穆尔这一口是标准的蒙古语,甚至骂得比他更通顺更流利用的词汇更多更复杂!他的心中也是隐隐得意,小时候他发起脾气来的时候,不敢真骂杨过,便是用蒙古语骂,几年下来,估计也没人比他用蒙古语骂人更流利了!
杨珑却是皱了皱眉,道,“哥,这人又不好看,这样插在桌子上,太影响食欲了。”
阿穆尔笑笑,正想说话,这时却有一人踏进店里来,与衣衫破旧的阿穆尔不同,这人虽是衣衫朴素,但那衣袍用的都是最好的布料质地,以掌柜的那般的眼光,自是可以看出此少年定然是贵族出身。
他梳着汉人的发式,穿着蒙古人的衣衫,面目清秀俊美,比女子都好看很多,只是表情冷清漠然,却是丝毫没有女气,他这一走进楼来更是鸦雀无声,只见他走到阿穆尔那桌前来,“你到啦。”吐字如冰,只是脸上却些微柔和了些。
阿穆尔微笑起来,手上仍握着那支缠住蒙古人头发的筷子,笑得若阳光一般灿烂,“哟,你来啦!”
“前日里看到大白雕带回来的信,你说你就快到了,我便出门来寻,结果足足等了三天你才出现——且我听闻这里有人惹事,便猜到是你,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阿穆尔撇撇嘴,不好意思说就在这开平城外,他又迷路了,若非杨珑记得,怕又是要绕过去,是以扭过头去对杨珑道,“喂,妹子,他怎么样?”
杨珑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来人少年,此人自然就是阿穆尔的同胞兄弟清勒格,歪着头答道,“还不错,比你好看。”
阿穆尔气结!
清勒格唇畔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酒楼中人只见一道雪光闪过,那蒙古人的发已被割断,“回去吧,爹娘还等着。”
阿穆尔无所谓地一笑,反正桌上也只剩下杯盘狼藉,“不付帐?”
清勒格淡淡瞥了一眼那个摔倒在地的中年人,“右相府的公子也敢惹,这桌酒席就当是他赔罪好了。”
阿穆尔瞪着他,许久才爆发出大笑来,“哎呀,清勒格,我倒是觉得如今你我的角色换一下比较好——这种仗势欺人的话你说着太奇怪了。”
清勒格答,“是么,我也觉得很奇怪,这种话还是你来说比较好。”
阿穆尔一噎,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才带着杨珑率先往外走去,他的手随意一抛,一块碎银已是飞出敲在那中年人的脑袋上,那人“哎哟”一声,阿穆尔爽朗一笑,“爷已经不仗势欺人久矣,这块银子赏你!”
清勒格摇了摇头,跟在他的身后,眼中笑意若有若无——
唔,杨过舅舅与龙舅妈正在府中相候,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幼时相似的面容到了此刻,忽然就绽出完全不同的光彩来,若非仔细看,甚至无法发觉这两个人其实是兄弟——一人暖若阳,一人冷如冰,只是那眉眼间相似的血缘却是瞒不了任何人——
阿穆尔与清勒格——安乐康宁,十七岁的少年,正是青春时节,阳光正好。
70。残阳如血两阵前
一骑快马正从漠上飞奔而过,马上一人穿着宽大的袍子,窄袖束腰,长发飞扬,面上虽已有了岁月的沧桑痕迹,但仍不掩其原本的天姿丽色。
她是郭芙,虽看似是三十左右的妇人,实已接近知天命的年纪,许是逍遥派的内功真有些驻颜的功效,使她如今看来仍十分年轻,风姿更胜。
她已是日夜不停,疾奔了许多日,心中更是懊恼不已,虽是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但她不可能天真地以为襄樊真的保得住,蒙古与宋能如此相安下去,明明知道——自己的父母会将性命都丢在那里!
但许是平安了太久,近年来蒙古内乱不断,忽必烈忙于安内,直至数年前才率军去攻大理,自己更与父母常有书信往来,但他们书信之中言语平和,却是不曾、不曾告诉她,襄樊已被围五年!
在蒙古的岁月中,伯颜身居高位,她也渐渐在蒙古展开商业的网络,手下更有大批武林高手的门客,自是无人敢惹,欺凌宋人的蒙古贵族都不知被她杀了几个,忽必烈雄才大略,自知此时最该亲汉,任命大批汉人文士,奈何蒙古之中尚有忽勒台大会,甚至有推举大汗的权力,忽必烈对一些视汉人为奴仆的蒙古贵族也是颇有微词,毕竟自阿里不哥在漠北称汗之后,忽必烈的政治中心便在中原汉地,在王朝未稳之时,如此压迫汉人只会适得其反,是以他明知郭芙暗下杀手,却睁只眼闭只眼,视若无睹。
那些蒙古贵族闹过几场,也就渐渐消停,毕竟苦无证据,只暗地里叫郭芙“刽子手”,但郭芙武功既高,又被忽必烈封一品诰命夫人,寻常人也动不得她,只蒙古贵族多畏她如虎。
襄樊被围五年,却是忽必烈亲自命人不告知郭芙,伯颜此时正率军西征,并不在燕京中都,是以这隐瞒倒也颇为成功,又兼郭靖黄蓉给她的信中,只道郭樊如今三十许都不曾娶妻,而郭襄早已出门游历,已是数年不归,竟是对襄樊之事只字不提,也是一般瞒着她,若非这日她接到伯颜来信——唯有伯颜给她的信旁人无人敢看过,伯颜在信中提及,她怕是直到襄阳城破都不知此事。
这几年莫说郭芙,连郭靖都对大宋有些心灰意冷,蒙古内乱本来是南宋的好机会,可是南宋这几年都在做什么?奸臣贾似道本是市井一混混,凭借外戚身份,竟位极人臣,专横跋扈。在蒙哥死于战场之时,忽必烈急于回蒙古争汗位,南宋难得地掌握了主动权,而贾似道竟私自与忽必烈签定对南宋极其不利的和约。回临安后,其又编造打败忽必烈的谎言,更博得宋理宗的信任。贾似道一手遮天之时,残害正直的大臣,尤其是一些抗蒙将领,抗蒙名将向士璧,曹世雄更是被贾似道害死在狱中。在迫害忠良的同时,贾似道又大肆提拔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所谓心腹,用这些庸才来代替被害忠良的位置,从而完全毁坏了南宋军政的内部结构,自己断送了大半的江山。
元自打下大理之后,一路攻宋投降的将领无数,抵抗极为微弱,唯有到襄樊才久久不能攻下,这一围,就是五年。而这五年间,襄樊粮食已基本耗尽,但竟然并无人来救!大宋的君臣仍在临安醉生梦死,对襄樊之危视若无睹,而襄樊直到此刻仍是斗志昂扬,元军久久不能攻下!
郭芙朝襄樊奔去之时,伯颜已是班师回朝,但见郭芙果然不曾照他信中所讲等他两天,而是径自奔去,也只能苦笑而已。
临近襄阳之时,已见蒙古大军扎营处处,如此围困襄樊五年,蒙古士兵却不见疲态,现今樊城已破,整个襄阳城外一派荒凉,残阳如血,暮色迟迟,城墙之上已无多少能站着的士兵,可他们仍是誓死守卫着这孤立无援的城池,虽知也许下一刻就会被城下的蒙古士兵冲破城门,他们也从没有放弃希望。
郭芙到襄阳城外之时,正值蒙古兵列阵站于城下,一派悠然,似是给襄阳最后苟延残喘的机会。
她那一匹孤骑闯入之时,便似那肃杀的沙场之上,忽然飞进一只彩蝶!
那匹马极快!到得阵前之时蒙古兵尚未反应过来,她疾飞而出,落在城下城墙与蒙古军阵之间,而那匹前一刻还看似神骏无比的黑马长嘶一声,轰然倒地,顿时气绝,这一路之上她日夜飞奔,这马若非靠着她内力维持,早已瘫倒在地,如今能一路跑回襄阳,实属不易。
那女子孤立在夕阳下的背影拖出长长的剪影,气势冷厉,却显得有些哀伤。
众人为她气势所摄,竟是片刻寂然无声,不多时,蒙古那厢已有人策马而来,“何人闯到两军阵前!”
郭芙缓缓转过头去,“我道是谁,原是刘将军。”
来人正是此次攻宋的副统帅刘整,昔日刘整本为大宋抗蒙大将孟珙的部将,深得孟珙所传,他率着宋朝水师投了蒙古,原郭芙就对他颇为不喜,那刘整一看是她,更是连忙从马上下来,带笑道,“原是夫人到来,刘某有失远迎。”这时他才猛然间想起这位右相夫人,忽必烈亲封的一品诰命是什么身份,她的父母正在这襄阳城中抵死抗蒙,虽时间久远,这么多年来似是许多人忘记了这位夫人的父亲是很久以前那位差点成了金刀驸马,却后来成了抗蒙主将的郭靖——
他率军攻襄樊几年,虽是不知燕京之中这位夫人如何现在才得知,但想来也是忽必烈不想让她知道,他投了忽必烈已有些年头,是以知道这位夫人实则是忽必烈暗中的刽子手,又是汉人的保护者,手下能人众,一流高手更是不在少数,暗中杀了不少蒙古贵族,身份不是一般汉臣可比,却是不敢怠慢,但那郭靖是这守城的第一猛将,就算这城攻下,他也是做不得主能绕过那郭靖性命,是以一想通郭芙身份,他便有些为难。
“夫人此次来是——”
郭芙也微微苦笑起来,有些茫然,她明知父亲是绝不可能弃城的,郭靖当真要走,又有谁拦得住,就算如此她也不能眼见着父母弟弟去送死!
刘整犹豫片刻道,“夫人不若劝郭大侠弃暗投明,相爷位高权重,夫人又深得皇上信任,或许——”他只觉郭芙一双眼看来冰寒刺骨,顿时无法说下去。
郭芙冷哼一声,一跃而起,便在刘整惊愕道瞠目结舌的神色中在城下一掠而过,眨眼便到了城墙之下,随即在那绝高的城墙上微微一点,翩然落在了那墙头之上!
襄阳能五年不破,正因这城墙既高又坚固,但郭芙这下轻松至极,已是突破了刘整对武学的理解!原来有人可以轻功如此之高么?!
墙头上一阵骚动,只以为敌袭,毕竟方才在城下弓箭射程之外,他们尚且看到这个女子与那蒙军将领说话,那将领样子还十分恭敬!
郭芙跃上墙头之后只见一众宋人军民皆是面黄肌瘦,但虽是强弩之末,眼神却依旧坚定如铁,心中一阵酸涩,她随手化开几个拼命攻来的将士,口中道,“我是郭靖之女郭芙,前来求见我父我母!”
众人见她似是毫无敌意,这才住手,一将领模样的人迎上前来,将信将疑道,“你即是郭大侠之女,又为何同那蒙古将领说话?”
“是,大人,这女子一跳就上了城墙,必然是来谋杀郭大侠的,万万不能让她去见!”身旁一兵士吼道。
郭芙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她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一脸风霜,只是日夜兼程,实已是疲惫不堪,脾气更称不上什么好,但随即扫视过去,只见众人衣衫破旧,那说话的士兵更是一脸真挚,便知他们是真心为父亲着想,心中一酸,茫然想到,是否因着自己在蒙古生活许久,都忘了自己实则是汉人?不,不曾,若已忘了,她便不会因那些人欺凌汉人而愤怒,手上便不会沾了这么多蒙古贵族的鲜血!
如此一想她洒然一笑,从身上取出一块玉佩来,“你将这玉佩交给我父母,这是我随身之物,他们一看便会明白。”
那将领虽是仍怀疑于她,但蓦然间想起昔日郭靖是有一女听闻嫁给一蒙古人,莫非就是她?如此一想便信了大半,命手下人将那玉佩予郭靖送去,皱着眉道,“那郭小姐此时来所为何事?”
郭芙默然半晌,苦笑道,“我也不知我来作甚么。”她看向天边的如血残阳,暮色下列阵整齐的蒙古士兵,刀尖雪寒,轻轻道,“但我想,我总是要来,而且,总能做些什么,毕竟我生来就是郭靖黄蓉的女儿,而如今,他们正在这座城池里。”
那厢已是走上来两人,郭靖黄蓉如今皆已是年近古稀,更为今年战事殚尽竭虑,头发花白,形容憔悴,郭芙一见他们,忽就泪如雨下,仿佛回到了幼时,她仍是那个小女孩子,父母便似两座高山,只要有他们在,自己就可万事无忧,可如今,多少年过去,他们渐渐年老,沧桑岁月,不过弹指一挥间。
蓦然间涌上的悲伤,只让她站着这战火焚烧的城池之上,扑到父母怀中大哭一场,就像幼时那样,单纯的,只是哭泣,到下一刻再去想大人所该做的事情。
哭完了,发泄了,她抹了抹泪,轻轻道,“爹、娘,女儿来了。”
郭靖叹了口气,不曾说话,倒是黄蓉温柔笑道,“如此也好的,虽是阵前,但能看一看你,娘也是开心的。”
郭芙听着黄蓉口吻中的诀别之意,心中更是难受不已,但仍是勉力一笑,清晰却坚定地道,“爹、娘,女儿虽是保不住这城池,但你们放心,我自会保下这城中的百姓!”
郭靖眼睛一亮,开怀大笑道,“如此便好!芙儿,自你出嫁时我便说,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我也不求你去考虑这些国家大事,且是我让你远嫁蒙古,但这么多年来我知你行事,此时又有这句,不愧为我郭靖的女儿!”
他眯着眼看向城下不远处的蒙古阵列,朗声道,“我郭靖一生问心无愧,大宋君臣早已抛弃襄阳,只我却不能抛下这城中的百姓!我郭靖活了六十八载,坦坦荡荡,顶天立地!今日这最后一战,誓与襄阳共存亡!”
城墙之上一众士兵轰然应喏!
黄蓉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靖哥哥,我与你相守几十年,上天已是足够宽待,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郭芙在他们身后坐倒在地,泣不成声,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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