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心中叹了口气,脸上却笑,“——您,便是祖奶奶吧,外婆虽无缘对我说起,但今日芙儿第一次见你,便觉得像是上辈子见过,极其亲切,许是——当真因为这份血脉。”
老太太立刻落下泪来,“阿衡、阿衡,我可怜的阿衡可还好?”
郭芙扶着老太太坐下,自己伏在她的膝边,“祖奶奶,阿芙当是第一次见您,有好些话想说,您先不要激动,身体要紧。”
“好、好。”老太太抚着郭芙的头发,流着泪,脸上却带着欣慰的笑,“真是个乖孩子。”
程英却已在此刻,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四周人的脸色,她本就心细,把方才进门的刹那,这些人瞬间流露出的神色记得清清楚楚,嘴角却仍是带着清浅的笑,素衣淡雅,虽是一副丫鬟打扮,但那气质容貌,一看便不是丫鬟模样。
郭芙悄悄与她交换一个眼色,她只是微笑,手上一动,郭芙见到她的指尖夹着一枚细弱牛毛的小针,便只进门的时候感觉到的那丝几乎微不可察的劲风绝非错觉——
这冯氏书香门第,想不到也有擅武之人么——
不过,还真是不怎么样的暗器水平,程英现今虽算不得一流高手,但比之寻常二三流却不知厉害了多少,她自己更是能跻身一流,如今这些人算是什么,班门弄斧?
唇畔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但与老太太说话的口吻依然清脆甜美,带着一丝天真与少女的纯稚。
*****
“冯兄,何事?”
挥手趋开小厮,一个身着锦衫的青年唇畔带笑,一双眼便若星子一般流光溢彩,他本身亦是个极好看的人,不过比起这双眼,整个人却又相形失色。
“不知哪里又冒出一个表妹——看来,老太太人之将死,却是不得安宁。”
他对面问话的是一白衫青年,黑发披肩,刘海几乎掩着一半的眼睛,唇畔的笑极为温和,身材却高大,看着虽年龄不大,个子却比对面的锦衫青年高出些许,且身形挺拔,气质不凡。
“不过为一个‘财’字罢了。”他淡淡道,丝毫不以为意。
“不知白兄可愿到府上小住几日?”
青年沉吟片刻便点头,对身后随从道,“阿古勒,去客栈取过行礼,既然冯兄相邀,莫辜负了他的好意。”
锦衫青年微笑道,“白兄果然爽快。”
“如此便打扰了。”
9。千里有缘来相会
冯鼎初回到府中的时候,招来一个小厮,“听闻又回来一位表妹可是?”
“是、是。三少爷,这位小姐可是不得了,夫人本着人将她安置在客房,老太太硬是让住到芷小姐出嫁前的房子里,离老太太的屋子就几步路,这人也长得跟仙女儿似的——”
“行了行了。”冯鼎初挥挥手驱走小厮,显得有些厌烦。“白兄,不若陪我去见一见这位新来的表小姐?”
“这——”你家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指不定会用得上你呢,姨妈可不会饶过平白多出的表侄女,那位姨夫不是自称江湖高手么,可别让那位娇滴滴的表小姐受了惊。”他嘴上如此说,表情却是漫不经心的冷嘲。
白衫青年也就不再推辞,随他一道往内院走去。
宋时虽男女有别,但还未到后世一般注重礼教,冯氏大门大户,却还注意一些男女之防,老太太住的院子附近便是冯家小姐们住的闺阁小楼,论离得最近的,是已然出嫁的冯芮芷的房间,老太太昔日最为疼惜她,如今却让那位表小姐住了进去,看来她在老太太的心中地位不低。
——老太太素来精明,也未老眼昏花,大约这个女人还当真是他的表妹了,不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闯了进来,不管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都是一件麻烦事。
进得院子,走到复廊上时,他便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箫音渺渺,清淡柔和,颇有大海一望无际的空灵之意。
冯鼎初经不住“咦”了一声,箫音戛然而止。他上前几步,便见到站在院中的少女。
少女一袭素衣,乌发明眸,面容秀丽,只唇畔一抹清浅笑意,温柔婉约,手执一支绿竹箫,文雅端丽,气质不凡。日暮的昏黄阳光正笼在她的身上,便似一层流动的纱衣,衬着她的窈窕身姿,娉婷沉静。
冯鼎初素以风流之名,见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没有一人能有眼前少女的清澈静美,柔和若月之昭华。
“你——”平日里的自若从容不知道抛去了哪里,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显得有些窘迫。
少女低身一福,“这位怕也是冯家少爷罢,小姐正在院中作画,昕轶少爷亦在——”
冯鼎初愣住——这般气质的少女,怎可能只是一个婢女?!
正待说话之时,一少女穿门而来,声音清脆,“落华,怎么停了——”她抬头,一双粲然生辉的眸子直对进一双幽深的眼。
“是你!”她惊呼。
是你。白衫青年唇畔浮现笑意,只一眼,便认出昔日的那个小小女孩,已经长大。
一袭绯色罗衫,纯白长裙,腰间系带,缀以小串珊瑚珠子,发挽少女边髻,乌发如墨,在暮色里被染了一层金边,桃花般美丽的容颜正有着最美的年华最美的模样,衬着她独特出挑的气质,极为夺人眼球。
她长大了。不过数年,她的身姿便有了少女柔软的曲线,她的面容也愈加令人惊艳!
想起怀中那个早已香味散尽的荷包,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冯鼎初撇撇唇,“白兄——你们认识?”
“啊。”他笑,“只是想不到,一别数年,却还能在此处重遇故人。”
郭芙走来,“这便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可是?”
他看着郭芙带笑的容颜,“不错。在下白颜,见过郭大小姐。”
郭芙目光闪了闪,不着痕迹地瞥过他的周身,心中一动——
完了,找到了她心目中完美的身材对象啊……高度,我的额到他的肩,最适合靠过去的身高差,唔,肩膀很宽,看上去很有安全感,腰——挺细的,看上去很好搂,虽然是偏瘦的身材,但是绝不是竹竿——
完了……刚好是她比较口水的那类身材啊……
抬头浅笑,“呀,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呢。好久不见,白颜,哦,还有你,大个子。”
阿古勒皱起眉,嘟囔道,“我不叫大个子,我叫阿古勒。”
郭芙“扑哧”一笑,“好久不见,阿古勒。”她眼眸一转,见程英安静站在一边,却有些局促,便看到那位冯少爷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不着痕迹地移步,挡住他的目光,清晰感到身后程英呼出口气。
“你们来得正巧,不若便在这里用晚饭吧,我答应要给老太太做菜吃,不若你们也一起?”
“那便——打扰了。”
*****
前世的郭芙就是会做菜的,作为农村出来的姑娘,没有哪个没有下过厨房,只是到得后来,她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人来用,自然更是没有时间下厨,不过这一世,她的时间却有很多,黄蓉教了她几年,而经过黄药师的挑剔指教,她的厨艺绝对已经达到或许比她的武功还高明的水平。
江南三四月的天气正是舒爽时节,还未进得梅雨五月,却也完全褪去了冬的寒冷,程英在老太太院中摆下一张大桌,不远处便是小塘,在四周架起灯架,挂上几盏明灯,把整个庭院照得亮堂堂的,摆好桌子,便想去厨房帮郭芙一把手,岂料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
“你——”她有些恼怒于这人的不知礼节。
就算她是江湖儿女,本不甚在意这种东西,但程英自小也出自大家,跟随黄药师这几年也极为自得,黄药师本是风雅孤傲之人,程英也就沾得一身清浊之气,根本未曾见过似冯鼎初这般的纨绔子弟。
冯鼎初却似找到了原有的从容,只径自与她说话。
“三哥何以一再戏弄落华姑娘,郭小姐知道了怕是要生气的。”冯昕轶叹了口气,为程英解围。
程英便借故绕过冯鼎初,匆匆往厨房去了。
“哼,不过一个丫鬟罢了。”冯鼎初讪讪道,说完自己却像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又怕程英听到。
冯昕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我都知,她那样的气质,哪里是个寻常丫鬟。郭小姐道,她与落华姑娘自小情同姐妹,说她是一小姐也绝不为过。”
冯鼎初只径自怔愣了片刻,“——她、她的箫吹得极好。”
“是啊,郭小姐与她都是雅人,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冯家的。”
“哼,你当老太太不知么?”
“老太太当然是知道的,却仍是留她住下,却不知是真的喜她还是——”
冯鼎初心中一动,朝冯昕轶看去,“老五,你自小就聪明,你是说,老太太只是把她推到前面,要对付的,还是那——”
“我只是猜测罢了,其实,那位郭小姐也是聪明人。”他微笑道,“现在的冯家是多事之秋,今夜这顿饭,我恐怕——”他低下头来,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恐怕,她是想走了。”
冯鼎初一愣,随即沉默,“也好。”
一声轻笑,自树下的阴影下走出的白颜朝厨房的方向看去,只淡淡道,“你们都看轻了她,你们怕还不知郭大小姐是谁,府中那些个所谓的江湖人让你们如此忧心,但那些江湖人若知道郭大小姐在,恐怕也要夹着点尾巴——特别是——”随即他又沉思,缓缓笑了起来,“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若是有人想动冯府,有人自不会放过他们,你们不过杞人忧天罢了。”
冯鼎初与冯昕轶惊讶地看向他,“你说的是谁?”
“华山论剑,天下五绝。”白颜轻轻道,“你们怕是不懂的,但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就算再来一百个,也抵不过这五绝的一根指头,这般说,你们可明白了?”
冯昕轶瞪大眼,觉得喉咙有些紧,他自小聪慧,过目不忘,听过的事情也不会忘记,忽然就想起市井中曾听来的传言——东海桃花岛上,有位五绝之一东邪黄药师,离余姚并不十分遥远——
白颜看着款款走来的郭芙窈窕轻盈的身姿,微笑道,“老夫人果然好福气,失踪多年的女儿,原是嫁了这样一个人。东海黄药师之名,那些江湖人是否知道?就算不知,闻名天下的‘北丐’洪七公的弟子郭靖郭大侠和丐帮帮主黄蓉黄女侠可知?这位郭大小姐,正是郭大侠和黄帮主的爱女,江湖之中,谁不得给她几分面子——有人想动她,先问过可有这个胆量动手。”更何况,她本身亦不是表面那般的弱质女流。
数年之前,她尚是一个小小女童,便有那般聪慧的眼眸和从容自若的举止。
如今的她,便如一潭碧水,幽深宁和的美丽,微笑之时,若桃花之绚烂,只是眼中,依旧一片静谧。
就算再次相遇,就算一别数年,就算他与她早已不是当初相貌,但不知为何,总有这种缘分与感觉,似乎只需一眼,便可认出对方。
原来——是你。
10。淡红褪白胭脂涴
待得一道道菜端上了桌,婢女扶出了老太太,只见满桌菜色或色彩妍丽,或清淡素雅,只一眼望去,便令人食指大动,各种诱人而奇特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即便一道看似普通的寻常小炒,却也颜色鲜亮,极其好看。
最后一道汤上来之时,一扇形骨在雪白浓汤之中若隐若现,偏有着一颗颗鲜红缀于其上,便似一柄缀着红翡翠的玉石扇子,极为好看,衬着几支枯木般的茶树菇,汤香浓郁,色泽明丽。
“芙儿做菜便如人一般,真是极雅。”老太太赞道,“这菜恐怕都有名讳吧,比如这汤?”
郭芙在她身边坐下,笑盈盈地道,“这汤嘛,红豆入骨,自是刻骨相思。”
“刻骨相思,好名字。”老太太称赞,一道道问过,郭芙一道道答来,这一桌菜多是昔日她母亲做过的名目,把洪七公肚里的馋虫勾引地教了郭靖十五招降龙十八掌,洪七公曾言这些个菜比宫里的御膳要出色得多,自是不假的,便是那一晚白米饭,颗颗晶莹,透着醇厚香气,也是与最好的乌骨鸡一道蒸来的。
这一餐吃得极为惬意,冯鼎初更是频频用怀疑的目光看向郭芙,他实在没有想到,看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郭芙,居然做得这么一桌令人惊艳的好菜!
白颜更是一道道细细品来,他本对口腹之欲并不那么看重,这几年来游历江南,他见过吃过的好菜名吃并不算少,却没有一道能与这桌上的菜相比。
在酒足饭饱之际,郭芙站起身来,对老太太深深一福,微笑道,“老太太,芙儿这桌饭菜是为老太太而做,老太太看得起芙儿,但芙儿当真歉疚得很,不日便要离开。”
老太太抓住郭芙的手,“何以这么着急,在这里住不好么?”
郭芙笑道,“老太太,我本就要归家的,只是路过余姚,想起尚有外婆的亲人便在此间,这才来探,非是芙儿着急,而是实是有几年未曾归家了,更兼父母有些急事,我亦要赶去。”
老太太还待再说,郭芙拉过她,只带着轻浅的笑,“老太太心中在想什么,芙儿是明白的,不若入室,芙儿与你细细说来?”
老太太深深看了郭芙一眼,才露出慈爱的笑容道,“如此也好。”
*****
郭芙在老太太房中呆了一夜,出来之时面色疲惫,天刚擦亮,程英已收好包袱,在房中等她。
“你看这冯府如何?”郭芙问。
程英沉吟片刻道,“颇为不俗。富丽堂皇,底蕴深厚。”
郭芙带笑,“不仅如此,你便只看这屋里的东西,字画古董,玉石家具,无一不是上上之品,莫说冯家如今已经离了朝堂,就算是朝廷大员,多也不会把这样的笔洗随意丢在桌上。”她执起桌上一方深墨色的笔洗,触手温凉,上雕一朵墨莲,极为雅致。“来之前我便觉得这冯家多半不凡,单单看外婆留下的这个镯子,不说其他,绝对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一般的大家闺秀,哪里会把这种首饰随手戴在腕上,可外公言,这便是昔日外婆腕上的镯子。倒不似是书香门第,像是巨富之家。”
程英点头,“我幼时曾见过一般官员家中,必然供不起这般的吃穿用度,更何况冯家早已离了朝堂。”
郭芙叹了口气,“果不其然,原来,那位老太太却是出身商家,且曾是北方巨富,几十年来,冯家财富在她手上不知翻了多少倍,但可惜的是,冯家上下,居然没有一个成才的。”她眯着眼看手上的镯子,右手腕上依然戴着那个白如凝脂的镯子,左腕却多了一个鲜红似血的手镯,刚好腕部大小,却不知是如何带得上去的。
程英握着她的手看,“你用了缩骨术?”
“我哪里会,只是忍着痛罢了。”郭芙笑道,“外婆昔日怕也是不知道这镯子不普通。只是她自幼聪慧非常,老太太便动了传她家业的念头,可惜的是,外婆随外公走了,从此一去不回。这对镯子本叫蝶恋花,却是取自苏轼的一首词牌,其中有句,‘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红白之色,正是杏。”她走到窗边,“这整个江南,多少商铺的标识有那杏花的刻印,数也数不过来。”
“你是说——”
郭芙回首笑道,“是,那轻红商盟的主人,正是冯家的老太太。”
程英愕然。郭芙却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