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玄哥!”他远远地打招呼,“来找兰姐姐吗?”
段志玄的背微微震了一下;手里发出“咔哒”的响声;转身就走。
“大都督!”他跟上去拉住段志玄;“你怎么不进去呢?兰姐姐……”李玄道惊讶地看着院门上的大锁;转眼瞄到段志玄手里的钥匙,“为什么……锁门呢?”
段志玄摔了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甚至都没有扭头。李玄道只觉得一股气直往上顶:“你为什么要锁门!”他在心里替萧兰鸣不平;那天在心源斋门口看到的秦玲珑有什么好?无非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可是她站都站不稳;见了人只会哭;让人看了就头大,现在段志玄居然为了她要赶走萧兰——他绝对不答应!
想到这里;李玄道扑上去从段志玄手里抢大门的钥匙;偏偏对方捏得极紧;两个人就在蜿蜒的路上动起手来。玄道抓了钥匙的一端正在考虑要不要出脚;忽然听到段志玄咬咬牙切齿地说:“放手!”低沉的声音带出的不仅仅是威胁;还有浓浓的杀意。李玄道于是下意识地去褪那把钥匙;却发现套在段志玄手指上的钥匙圈已经勒破了他的食指;哗哗往外冒的鲜血中;还隐约看到一点被勒得外翻的肉。
李玄道一哆嗦;松了手去看段志玄一直没有抬起的脸。这一看更是吓得倒退几步:对方嘴上全是血;混着一点尘土和木屑粘在下巴上;眼睛血红;像是发了疯一样瞪着他。段志玄最近虽然脸色不好;可是这副样子他却没有见过。他忽然想起段志玄刚从夭夭阁出来;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往夭夭阁跑去。
《隋唐风云Ⅰ蜉蝣》第三十一章(2)
因为萧兰说想要在春天看满山坡的桃花;所以夭夭阁的围墙被改得很矮。李玄道用手扳住墙头腾身一跃就飞了过去;不带一丝停顿地冲进大厅。
屋子里一片狼藉。劈成两半的桌子和折断了的凳腿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倒下的屏风上还有一点血;上面有几片纸;看着像是萧兰的笔迹。李玄道站在屋子里心里不住地发慌;定了定神才从地下捡了纸片慢慢查看。
读了一半;有疾风从侧面飞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手腕上立刻传来刺骨的痛;随即被人踹出了大厅,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李玄道抬头时只看到段志玄慢慢地关住夭夭阁的大门;手里正拿着他刚才吃痛时抛下的几张纸。
李玄道晕乎乎地看着段志玄把那几张纸收进怀里;脑子里还在最后看到的几个字上打转。“浮天沧海;风云随缘。”他忍不住念了出来;萧兰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听着像是离别的话。可是说不通啊;在这之前并没有先兆,昨天她还笑嘻嘻地敲了自己的脑袋;还去买话梅;还拿了一本册子……
一想到册子;李玄道的心冷了下来。萧兰给人看的册子向来都是公正的小楷;连不小心多点一个墨迹都要重写。自己昨天得到的那个零乱的册子;分明就是她急着走来不及整理。为什么要走呢?他伸手扯住迎面走来段志玄的衣领:“是你赶走了她!”
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段志玄只顾往前走;逼得他一直后退。到了墙下;他突然就抓了腰带扔了出去。这次李玄道在空中翻了个身没有跌倒;站稳身子时段志玄已经立在他面前:“不许再进来!”
不许再进来?李玄道气得脸通红;这一天之内;段志玄赶走了萧兰;然后对他又扔又踢;还敢用一副打狗的口气说不许再进来!
“哼!”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扭头就走。萧兰都不在了;一个小小的都督府;有什么稀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隋义宁二年二月二十三;李玄道搬回秦王府。
二月二十七;段志玄带三千军士前往陇西;诱敌深入;配合李世民在扶风大败薛举。所俘获的两万人与唐军原有的八万兵士合并;组成右军;段志玄任右军大都督。
随着段志玄的出征;长安城的八卦转向了齐国公李元吉与千金公主的风流韵事上。有两个老鸨斗嘴的时候;其中一个曾经得意地说起秦玲珑坐着青衣小轿进入段家的事情;至于那个很少露面的都督夫人;除了几个喝醉酒的士兵;再也没有人提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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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风云Ⅰ蜉蝣》第三十二章(1)
你的妻子会离开你。
十四岁的段志玄听到这话会挥挥拳头威胁地说:“她敢!”
十五岁的段志玄会满不在乎地说:“随便;反正我想娶的又不是她。”
十六岁的段志玄会愣愣愣地说:“是吗?”然后跑去问萧兰。
十七岁的段志玄会不屑地看着对方然后说:“萧兰就在我旁边呢。”
十八岁的段志玄根本懒得听这话:“谣言这么多。”他会皱起眉头说,“长安的人怎么这么闲?”
十九岁……
段志玄看着夭夭阁干净的地板;整洁的书房;光可鉴人的木桌上摆放的整齐的文房四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兰;萧兰就这么走了?
不可能!
少年在屋里发疯一样地找人;推倒了屏风;掀翻了桌子;翻乱了床铺;他觉得屋子里全是萧兰的影子;在各个角落细细地寻找:从床底到衣柜里;从梳妆镜后面到书柜的缝隙;他一遍一遍地寻找。他总是认为萧兰在下一刻会笑眯眯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然而这样的希望总是落空。
太熟悉的感觉……
进长安后;每当他伸出手;萧兰就会不动声色地转身;自己手里的永远都只是一片空白。
他拒绝了邱王府的婚事;兴兴冲冲地跑到夭夭阁;却听到王妈已经向萧兰报告他要做王府女婿的事情。他以为萧兰会伤心;他想在她落泪的时候进去告诉她根本不用担心;因为他已经拒绝了。然而里面的人只是淡淡地说:“这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他的满腔热情顿时被浇灭;终于默然离开。
吃晚饭的时候;萧兰说给他买了梅花糕;他就知道对方在故意气父母:梅花糕里有酸酸的梅子;他不喜欢吃酸的。可是那一刻;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高兴;谁知跟了出来;对方却说那是买给其他人的;然后无视他的愤怒笑笑嘻嘻地走了。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直发凉:原来在她的心里;自己的地位甚至比不上一个年老的家仆。
升官的圣旨从开始讨论起他就不满意;可是没有办法。玄字军是他和萧兰一手创立的;他也不肯让给齐王的人;最终只得同意让自己大哥先拿了萧兰的功劳做都督;等今后有了合适的人选再做调整。他不是不想跟萧兰解释;可是对方整天跑得不见人影;好容易被他逮住一次;萧兰只是看了他一眼,说:“我很累;什么都不想听。”他没有办法反驳;只能被她推出院门;听着里面的上锁声,心里有着隐隐的痛:他们两个到底怎么了?居然从同榻而眠变成分院而住还要上锁。
他的父母天天逼他休妻;于是他去求秦王。对方沉吟良久;也只能让玄道留在都督府学习。然而萧兰听到这个消息似乎不愿意;他只得站出来抢先一步答应。父亲的目光中充满的责难让他无法抬头;萧兰却甩开他的手不让他碰。刘文静上来拉了他解围的时候;他的眼泪都快掉了出来;他不明白自己这么努力的维护;为什么萧兰就是不领情。
那天晚上;他被父亲责骂;在祠堂里跪了一夜。一直伴随他的;是手心里的疼痛。小小的三角形银质耳坠;刺得他的手心生疼。这是母亲的诰命服被烧时;他趁乱捡起来的。他眼看着这个耳坠打在大嫂的手腕上;然后蜡烛就倒了下来。萧兰存心要留下证据;看他捡起耳坠还狠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在冰冷的祠堂地面上跪着;听着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劝他休妻;心里烦得无以复加;只能靠手心里的疼痛排解郁闷。
士兵斗殴的事情;他并不认为萧兰参与到其中;可是利用这件事做文章确是她一贯的作风:她总能把一些小事推波助澜变成大事。他找萧兰只想了解具体情况;她却认为他来兴师问罪。好吧;就算他是要兴师问罪;也只想问问为什么萧兰导演了这样一场戏;却不告诉他。可是萧兰轻易的转移了话题激起他的脾气;他在愤怒中不知自己是想打她还是想吻她;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不管哪一个动作都会让萧兰更加愤怒;于是只能一拳砸在柱子上。
他生气;更多的却是沮丧。萧兰在两人中间设下了无法越过的屏障;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终都是原地踏步;萧兰给他的关心;甚至比不上秦玲珑。
。。
《隋唐风云Ⅰ蜉蝣》第三十二章(2)
秦玲珑;他年少时美丽的梦想;他为之拼命的女人。再见面时;心中深刻的印象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人虽然很美;却没有了让他为之付出的冲动;他每次看到秦玲珑的时候;总会想到萧兰。
秦玲珑会用如水的眼睛崇拜他,萧兰却会皱着眉头说“笨哦”,然后重新给他讲解阵法。
秦玲珑会不厌其烦地打起浓浓的茶沫然后欣喜地看他吃掉,萧兰会用水冲一下茶叶然后抱着杯子打趣地看他满头大汗地打沫。
秦玲珑会做好吃的饭菜;若是他夸奖一句;高兴得脸都会红。萧兰只会做蛋炒饭;可是看到炉灶就摇头;说烧火太麻烦;又污染空气,不如下馆子吧。
秦玲珑会为了他专门学做鱼酿茄子,萧兰不喜欢吃茄子;遇到他点这个菜时就说这是你一个人的啊;如果点了就全部吃掉不要浪费!弄得他没法点菜;然后很久吃不到茄子。
从校场下来;秦玲珑会心疼地为他捶肩,萧兰只会看他一眼然后说洗澡去;浑身都是汗;脏死了。
段志玄抱着秦玲珑的时候;他不断地想着两人的优缺点;然后说服自己: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何况自己已经跟萧兰分房很久;身为大都督也应该有孩子。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有一点隐隐约约的不妥。
在心源斋门口看到萧兰时;他只觉得李玄道很刺眼:他觉得她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而不是李玄道;他讨厌那个小孩拽她衣袖时的亲密;他更讨厌她低头时的微笑——虽然她的微笑只是一种无意识的习惯性的举动。他忽然就在心里起了一个残忍的念头;他要让她也感受到这种痛苦;所以他放任秦玲珑进去哭闹;看着她脸色一变再变;他甚至觉得有一点开心:这个时候;她的眼里全都是他。
他看着她失魂落魄地出了心源斋;他看她烦躁地扯开衣领;他看她没有去找李玄道直接走人……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得意,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因此而落水。
听到有人落水的消息时;也不知怎么搞的;他认定了就是萧兰。他拼命的跑到河边;看着里面沉沉浮浮的人影;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等他把对方拦腰抱住;萧兰已经晕了过去。她的手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角;轻声说“妈妈”。他知道她母亲早丧;除了每年五月初三要去寺庙住一晚祈祷外;她从没谈起过家里的任何人。
她在昏迷中不断地说“我想回家”,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抱着她往家里跑。躺在床上的她缩成一团;抓着自己的手腕不肯放手;手劲大的勒住了血管;指尖开始变成淡淡的紫色。他和李玄道终于掰开她的手时;她的眼泪忽然就涌了下来。段志玄在她的泪水中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崩塌;她的泪水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一次又一次地给她擦眼泪;可是她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流出来;他最后心疼的做不了任何动作;只能抱着她一起落泪。
他从没见过她流泪;却在梦里无数次的梦到自己拭去她的泪水;谁知她真的流泪了;所有的浪漫与温柔却全部不见;除了无尽的难以忍受的疼痛;什么都没有剩下。
可是醒来的萧兰又恢复了原样;她不惜刺伤他只为了从他的手里挣脱,她对着他微笑;却不肯让他碰一下她的头发。她关心的话语是在旁敲侧击的赶他离开,她检查李玄道有没有着凉却文绉绉的对他说“救命之恩;涌泉难报”。她晕倒的时候;他满满的都是心痛;她醒来的时候;只有无力感充满全身。
段志玄没有去见秦玲珑;而是回了军营。他的床铺依然保持着两人同住时的样子;他觉得这里才是自己和萧兰的家;他们两个;在这简陋的帐篷中;曾经那么的亲密和信任。他忽然起了念头;他要去求秦王;让萧兰再跟在他的身边;以自己私人师爷的身份留在军营中。他知道萧兰的主意多;他想要第二天去向她讨个办法……
他没有讨到办法;因为萧兰走了。她打扫干净夭夭阁;收拾好行李;留了一封书信;离开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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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风云Ⅰ蜉蝣》第三十二章(3)
他从没想过萧兰会离开。他打架惹事的时候;萧兰总替他善后;他留在东阿落草为寇的时候;萧兰陪着他;他带兵投靠父亲;在山东山西转战时;萧兰跟着他;他随着唐军攻城掠地时;萧兰帮他出谋划策。身边的的人像马灯一样交错;然而不论对错;萧兰都会在他的身边。对他而言;萧兰是身边理所应当的存在;是永久不变的存在;他以为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时萧兰还会对他微笑;没想到她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九岁的少年看着屋里的狼藉;心中充满了愤怒。他决定不再想萧兰;他讨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映出她的笑脸;于是找了把锁把大门锁上;发誓不再进来,却总在半夜的时候;忍不住向这边眺望。他主动要求出征;在战场上拼命杀敌;他要证明没有萧兰自己一样可以建功立业。因为平时治军严厉;对自己要求严格;他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变少。直到一次李玄道带着怀念谈到萧兰时;他跟着众人会心一笑;才蓦然发现在繁忙的背后;自己始终都没有放开她的影子。萧兰离开了;过去四年养成的习惯却根深蒂固地留了下来。到了子时;他总是会醒来朝书房看一眼;随着年龄的增长;居然也养成了深夜读书的习惯;偶尔还会向博学的父亲请教;让十几年恨铁不成钢的老人万分感动。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会想起两人新婚的情景:穿着大红喜裙的女孩;伸手揉了揉半长不短的头发;苍白的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你好;我是萧兰。”
原来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被她的率性和聪颖所吸引。
《隋唐风云Ⅰ蜉蝣》第三十三章(1)
身边有轻微的动静;秦玲珑立刻醒了过来。旁边的人下了床;传来倒水的声音。她闭着眼睛听着他喝水;接着就有三更梆子敲响;那人在黑暗中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才回到床榻上躺下;翻了一会儿身;渐渐睡去。
每晚如此。
秦玲珑等他呼吸沉重了才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慢慢辨认他的五官:宽广的额头;高耸的鼻梁;以及棱角分明的嘴唇。她有点甜蜜又有点苦涩地想跟着他;真的是苦尽甘来呢!
秦玲珑记得在倚翠阁第一次见到段志玄的情景:六尺多高的他被一帮人连拉带拽的拖进大门;还没被按倒在位置上;就挣扎着要找借口回家,周围的人就喝酒起哄:“我说你在军营怎么那么老实呢;原来是小岚天天在一旁看着!”然后就有人攀了他的肩膀;顺便灌了他一杯酒:“大丈夫可不能怕老婆!”
秦玲珑抱着琴静静地坐在湘帘后面;在众人的打闹中;听到了他略微沙哑的辩驳声;于是忍不住笑了笑;银铃般的声音在她的不自知中穿过湘帘;外面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有丫鬟上来打开帘子;她终于看到了这个名满长安的将军——段志玄。
倚翠阁里的姑娘都是破城时逃出宫的妃子;这里不做皮肉生意。客人上门;只有听琴谈诗;或者是买了她们回去做妾;所以一直以来;到倚翠阁的多是文人墨客;当然也有附庸风雅的武官。她对于武官的印象非常不好:满身的汗臭味,高声的吆喝,无礼的吵闹以及无休止的动手动脚。见秦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