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长手臂想要将我拉起,却被轻寒先一步拽起我的衣领。
谛皓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扼住我的轻寒,蓦然道:“你我一战,在所难免。”
“那是自然,不过十年之约还剩两年,阁下何必性急?”轻寒悠哉道。
我的衣领露出来,那道长长的刀痕,断绝了我的声音。
他纯色得没有丝毫瑕疵的身影,在那瞬间微微一颤,而我明白,那在他的心中犹如天崩地裂。
“跟我走好不好。”他是我身前的墙,我面前的光,他的强大不是生存的意义,也不是接受世人溢美的砝码,而是本能一般的无所不在。
就是这样的强大,却在我的眼中流露出被日光蒸发的水汽脱离大海时的悲哀。
没有思考的余地,轻寒的手指扼住我的咽喉,我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他朝我微微一笑,轻轻吻上我的额头,然后对谛皓道:“我知道你一定要带他走,既然这样,我们来打个赌。”
“什么赌?”
轻寒在我耳边柔声道:“还记得那次你抓住的蝴蝶吗?你觉得我用力,那只蝴蝶会不会死呢?”
我看着他,难道他想要杀我吗?
“谛皓,我们就来赌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我不做抵挡,你大可一剑刺来,看看是我先死,还是蚕豆先死!”
我睁大眼睛,第一次在轻寒的话语中听到玉石俱焚的意味。
“你不会杀他。”谛皓说,眉间却挤出了深深的沟壑。
“我当然会。我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也放弃过他一次,这样的决定都让我生不如死。所以,这一次我宁愿亲手毁了他,也不愿再把他让给别人!”轻寒微微扬起的下巴,张扬而决绝。
谛皓抬起了剑,轻寒笑了笑道:“果然是剑神,到了这个份儿上连手都不抖,不过我也不会留情。”
轻寒手指收拢,我顿时憋闷得没法呼吸。
“你下不了手。”谛皓静静说。
“你不知道吗?这样的场景我练习过很多次了,你又练习了多少次?”
“你疯了。”
“我是疯了,今天我们就来比比看谁更疯!来啊,我数三下,你刺过来,我掐断他的脖子,一……”
我闭上了眼睛,轻寒的手指在颤抖,谛皓的呼吸很紧促。
“二……”轻寒附着在我腰间的手掌微微将我托住,我顿时明白如果谛皓的剑刺过来,他一定会推开我!
“好……我离开。”那声音依旧沉稳,就似坠入深海中的石块,默默地躺在海底,看不透海平面外的日光。
我睁大眼睛,看着谛皓将手放下。
轻寒的手却依然扼在我的颈间,我静止着看见谛皓缓缓转过身去,头微微仰望着,手指紧紧握在剑柄上,因为太用力了,指骨颤抖着泛白,指缝间的血沿着手指的弧度满溢出来,蜿蜒在剑柄上,沿着剑身滑落,就似滚烫的封签,而那一贯笔挺的身姿似乎正在等待谁来摧毁。
我的眼泪流下来,流入轻寒的指缝里。
我明白,轻寒赌的是谛皓有多爱我,是不是爱我爱到可以抛弃尊严的地步,是不是爱我爱到那即便毁天灭地也不动摇的剑尖也会颤抖的地步,是不是爱到撕裂自己的心来割舍的地步。
轻寒赢了,谛皓的身影一步一步远离,比他来时还要沉重,似乎每一步都疼痛到了骨头里。
直至我再也看不见他了,我和轻寒依然保持着那样的姿势。
我有很多次想要张口叫他的名字,以前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是想开口却说不出话,多傻啊,我叫住他了又能怎样呢?
许久许久之后,轻寒的手指从我的颈边离开,他的脑袋枕在我的肩膀上,我看不见他的脸,却看见他抖动着的身躯,然后我的肩膀开始发凉,湿润的感觉越来越浓厚。
“你想和他走是吗?不要看着他……不要这样看着他……我会嫉妒……我好嫉妒……因为你从来不曾这样看着我……”
我呆呆地,伸出左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傻瓜……傻瓜……
“你恨我不给你选择的机会对不……”他抬起头来,我看见那冰晶的液体从他的眼中滑落,他的手抚上我的脸,疼惜又无可奈何,“那我现在给你机会,最后的机会,如果你选择去追上他,那么我便放手……你是那么脆弱的一只蝴蝶,我怎么忍心把你捏死在我的手中……”
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
他笑了笑,如同迎着夜色蓦然绽放的昙花,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突然,他的手掌拍上我的头顶,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强大雄浑得无法接受的内息汹涌着撞进来,奔腾着挤压着我的经脉,仿若拼死挣扎着破茧而出的蝴蝶,贯穿全身,我无法忍受地大声叫道:“啊——啊——”
我全身的骨头克拉拉作响,然后一夕之间,一切又归于平静。
轻寒的手掌从我的头顶挪开,我看见他泛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唇在颤抖着,他的身体如同脱力般一步一步倒退。
我猛地站起来想要接住他,当我触上他的身体,我发现自己竟然能够活动了!
“轻寒!你怎么样!”我沙哑的声音响起。
轻寒的眼神有些迷离,笑了笑说:“真好……你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名字……”
第 66 章
刚刚恢复知觉的手脚并不灵便,我用力撑着他,想要将他扶上床去。
此时,忽然一阵掌风袭来,我抱着轻寒勉强闪开,定睛一看,竟然是沈濯清!
“哎呀哎呀!”清脆的掌声响起,“看来轻寒的内功果然深不可测,竟然能帮你断筋再续——”
“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把握机会啊,我蛰伏在轻寒身边这么久,自然要完成我的使命啊——”他笑了起来,“不过你的轻功确实厉害,竟然能够带着轻寒躲过我这招‘秋蝉振翼’。”
我正色,突然想起轻寒所言,沈濯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沈濯清并没有回答我,又是几掌袭来,我使出“御花八式”,只可惜刚愈合的手脚活动得并不轻松,只是勉强抵挡而已,蓦地,我惊叫起来:“寒蝉指!你是碧幽宫的人!”
沈濯清退出几步,拍手道:“好眼力好眼力!不过说实在的,我要是露凝,绝不会花那么多心思来折磨你,不过她很小家子气的,总是计较那些比自己强的人,我也吃了她不少亏。”
“蝶衣——蝶衣——”我大叫,就凭我现在的灵敏度,根本抵挡不了寒蝉指,何况刚刚交手下来,沈濯清的内功绝对不在游夜来之下。
“蝶衣吗?她运气好,现在正和冰落在药房里熬药呢,至于其他人,对不起了,他们已经没有说话的能力了。”话音刚落,他便一脚横扫,我急忙躲开,而沈濯清却一跃而过,糟了!他的目标是床上的轻寒!
我赶忙追去,一掌袭向他的后心,他却猛地拽起轻寒向我的掌风送来,我只得猛地收掌,改为向下一弹,正好弹中沈濯清的腰部,他吃痛微微失力,我趁机拽过轻寒,却没想到就在那一瞬间,沈濯清一掌正中轻寒。
我的心脏在那一刹那提到了嗓子眼,随着轻寒一口鲜血喷出,我不可自已发出一阵吼声。
我俩落在地上,沈濯清在床上的某个格子一弹,一本书便弹了出来。
“沈濯清!我杀了你!”我一掌袭去,这张床被我震了个稀巴烂,而沈濯清却躲了过去。
“我劝你赶快看看轻寒!他耗尽内力贯通你的筋脉,却被我震碎了气海,你说他会怎么样?”沈濯清的笑容在我眼中犹如魔鬼。
而我顿时脑海一片苍白,震碎了气海,真气没有储存之地,轻寒会流失内息,筋脉衰亡。
我赶回他的身边,扣住他的脉门,将真气输进去,沈濯清没有骗我,他真的震碎了轻寒的气海,我的真气已进入轻寒体内却犹如泥牛入海,只能勉强保住他的呼吸。
“哎呀哎呀,我劝你还是松手算了,你不可能这辈子都扣着他的脉门,但是只要你真气一断,他马上就会死。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现在就松手好了。”他笑得一派轻松,一副聊天的口吻道,“对了,告诉你哦,我的乳名并不是‘豆豆’,这个乳名是宫主临时为我起的,轻寒太迷恋你了,用这个乳名可以更加容易接近他,怎么样?不错吧!”
我此刻不知道有多想将他千刀万剐,但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着轻寒,一刻也不松手。我曾经有那么多次感叹着他的离开,没有一次在他转身的瞬间抓住了他,但是只有这次,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松手,除非我死了!
沈濯清拿着那本书一边扇扇子,一边感叹道:“很累吧,这样子浪费自己的真气,你也会气竭而亡,不如我来帮帮你啊!”说完,他手指扣向我为轻寒渡气的左手,我急忙伸出右手一个翻掌化解,他的另一只手立马一掌拍在我的肩膀上,我气血翻涌,却强忍住没有断了给轻寒的真气。
“我说过,我没有露凝的磨磨蹭蹭,耐心不大好。”他又是几掌而来,我勉强躲过了前面的,却没有躲过最后一掌,一口血快要喷出来却被我硬生生咽下去。
“看来你的耐心和露凝有的一拼啊!”沈濯清的脸渐渐扭曲起来,我的坚持耗尽了他的耐心。
“走……别管我……快走……”轻寒微微张开嘴,说出的话小的几乎听不见。
我望着他的脸,笑了笑:“记得你说我好漂亮,可是我觉得你一定是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这个词语用来形容你才对。”
“我求你走……”他很用力想要挣脱我的手腕,但是那力量对我而言太微弱,反而让我将他扣得更紧。
“我走了,就再也欣赏不到你的美了。”我轻轻拨弄着他额前的碎发,他似乎被我的话激得气血不畅,大力地咳嗽起来。
此时,沈濯清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我几乎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出他阴郁的脸。
当他的手掌抬起,忽然几只银针刺了过来。
“沈濯清!我九重天岂容你放肆!”
瞬间一左一右,两个身影窜了过来,沈濯清收掌回身,挡过蝶衣的软鞭,冰落的银针,蝶衣一声哨响,屋外顿时涌进一群人来。
“啧啧啧,看来真得见好就收!化寒漱玉神功我已经拿到了,轻寒也必死无疑,那么小生就此告辞——”说完,他双掌向前一推,屋门口众人为了避开掌力不自然让出一条道来,沈濯清纵身一跃而过,众人便追了出去。
冰落、蝶衣见轻寒重伤,急忙围了上来。
“快救救他,冰落!”我将轻寒托起,冰落在一旁为他把脉,我看着冰落的眉头越皱越紧,我的心不断下沉,看着她迟迟不语,我绝望的泪水倾泻而出。
冰落摇了摇头:“气海乃无形之所……无法修补……”
我抱着轻寒,他的脑袋无力地枕在我的颈边,“松手吧……别浪费真气……”
我没有摇头,只是抱着他,我说过,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松手。
粉蝶抽泣着低着头陪在我们身边,冰落默然不语。大家都在等待,等待我坚持不住,等待我的放弃。
我发觉,被白露凝隔断喉咙感受血液流失的那段时间并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折磨,而是现在,每一刻都心惊胆颤我怀中的人会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我好高兴……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你把我……抱得这么紧……”
我依然不说话。
“你喜欢过我吗……”
我无奈地笑了笑:“等你头发白了,脸也皱了,丑的没人看了,我就告诉你。”
“呵……”
轻寒,你说你感觉不到痛,所以你不怕痛。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划破的手指,受伤的胸膛,我都在痛?
我忽然想起了死老头,他曾经说过除了轻寒,他还知道有一个人能够治好我,这个人的医术想必精湛,我急忙打开小匣子,放里面的小虫子出来。
不消片刻,我看见死老头探头探脑地在屋门口往里探,看见我抱着轻寒,满脸泪痕的样子,“哎呀!”叫了一声,便跑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好好的房子都跟拆了似的!还有这不是轻寒吗,这天下有人伤得了轻寒吗?”
“师傅……”我开口,声音发颤。
“你能说话了?哈!我就说轻寒一定会救你的!”死老头看我能说话了,手脚似乎也能动了,看起来很是高兴,可是他也注意到现场沉重的气氛,“轻寒被谁所伤?”
“沈濯清,在为我贯通筋脉耗尽内力之后……”
“伤到了哪里?”
“他被震碎了气海……”
死老头愣了愣,脸上开始显现出凝重:“所以你一直在为他输入真气……可是你的真气也会用完的……”
“所以,我请你来,想办法救救他。”我哀求道。
“他被震碎的是气海!我能有什么办法!”死老头无奈道。
“但是你知道谁有可能救的了他!”我大叫。
“……我不能去找他……”死老头低下头,“他也不会救轻寒……他谁都不会救……”
“师傅求求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不能让轻寒死!我不能!”我紧紧着死老头的袖子,“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
“你也要死吗?”死老头问。
“我不会死,因为我的命是他救的,所以我必须活着。活着想念他,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动作,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好,他的坏,想念到痛不欲生……”
第 67 章
死老头听见我的话,突然愣住了,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过,“你这孩子……怎么……怎么……”
“师傅,我是你的徒弟,你说我做到你要我做到的事情就会告诉我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于是我上铸剑巅偷剑,我到九重天找金风玉露,我去瀑斜山庄比武招亲……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但是其实你并不知道送我回去的方法,对吧?”
死老头看着我,没有说话。
“既然无法回去,我也觉得没有关系了。那你就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琼池……女神农……她喜欢收集奇花异草研究天下药理,从前她还会治病救人,可是自从十五年前他的丈夫练功走火入魔筋脉尽裂之后,她就每天守着这个活死人,想尽办法想要他醒过来,对于其他人的求医,她都置若罔闻。
“我要去找她!”我的心中燃起希望。
“你可以去,但是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丈夫,没有其他人……”
“师傅,如果今天在你的怀中将要离开你的是你最爱的人呢?你会去吗?”我抬头问他。
死老头笑了笑:“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经永远没有触碰他的机会了。”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来,取出一粒丹药喂入轻寒口中,“这药的名字叫做‘情殇’,当年我从女神农那儿求来了这颗药丸本想要救他的性命,但是没有来得及。它可以保住轻寒半个月的性命,记住,只有半个月,所以你必须马上启程去琼池……当然,如果女神农不肯救他……”
我点了点头,有希望永远比绝望要好。
蝶衣马上起身开始准备,冰落决定同行,当天,所有的物品便准备齐全。
我将轻寒抱入马车,蝶衣红着眼睛也想一起去,却被冰落阻止了,九重天需要值得信赖的人来打理,我朝蝶衣点了点头,嘱咐他务必小心碧幽宫的人。
我问死老头愿不愿一起去,死老头心有余悸说:“算了吧,从前去找女神农求药,我就答应她今生今世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什么过节都没有,她大概嫌我长得比她夫君好看吧……”
我翻了个白眼,这样的话你都说的出来,多半是你这让人口没遮拦招惹了别人。
之后,我和冰蝶日夜兼程,我驾车的时候便让冰落陪轻寒在马车里休息,我若累了,便换冰落驾车,一路上换了好几匹马,轻寒一直睡的深沉,直到第二天晚上微微有了知觉。
“我们……在哪里……”听见他的声音,我一阵兴奋。
“你醒了?我们现在在马车里……我们要去找一个很厉害的大夫,治你的伤……”我搂着他,下颚抵在他的额头上。
“我被震碎的……不是气海吗……”他喃喃道。
“是气海……但是我不会放弃,所以你也不可以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