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们没有爷爷了…没爷爷了…”巩涛扑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痛哭失声。。。
田姨搂了一个,又搂了一个,霎时间,变成泪人。。
她啜泣着提醒姐弟,“快给老首长穿衣服吧,再等等,就穿不进去了。”
巩雪终于点头。
她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僵麻的双腿几乎挪不动步子,可她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坚强地立稳,面向在场的亲属和军分区的领导深深地鞠了个躬,致谢后请大家回避。
抢救室里只剩下她和巩涛两人。
作为巩老生前最亲近的亲人,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送爷爷最后一程。
像往常一样,她打来温热的开水,用棉巾为爷爷从头到脚仔细擦拭身体,巩涛要帮忙,却被她拒绝了。
“涛涛,你陪爷爷说说话吧,他平常,特别地惦记你。。”
于是,两个人,一个为巩老清洁身体,更衣,一个在巩老的耳边,不停地哭诉着对爷爷的思念和痛悔。。
身着戎装的巩老,面容安详地睡在巩雪和巩涛的怀抱。
巩涛哭着说,“姐,你也跟爷爷说说话吧,等会儿就见不到了。”
望着爷爷的遗容,她却始终沉默。与爷爷的交流,向来都是用心说话。此时此刻,千言万语,都化作无声的哀思,痛苦悲怮,也都化做无声的沉默。。
爷爷虽然不会再睁开慈爱的眼睛,再喊她一声小雪,可她感觉爷爷还活着,她的所思所想,想对他老人家说的话,他都能感觉的到,她懂得爷爷的心,爷爷也懂她的心。。
突然,巩涛指着爷爷的脸,惊叫:“流泪了……流泪了,姐!!爷爷流泪了!!”
是一滴无比晶莹的,珍贵的泪珠。
它是跨越阴阳的连线,是天堂的爷爷,对亲人的眷恋和不舍,对过往峥嵘岁月的感慨,更是对她的殷殷嘱托。。。。
小雪,坚强!
坚强!
巩老被运往漠北殡仪馆,全程由他的两个孙子陪伴。安置巩老遗体的时候,巩雪把一支芬芳的百合花放在爷爷胸前,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巩家小楼变成了空荡荡的城堡,少了巩老,总觉得缺了什么,家里的人都不习惯,尤其是巩雪,经常会下意识地朝巩老的卧室走。。
巩雪换了一袭深黑色的衣服,坐在客厅的灵堂前,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二叔不时领人进来,他似乎已经适应了父亲的离去,和一些领导说话的时候,眉间带笑,口沫横飞。
巩雪别开脸,望着爷爷的遗像,久久,一言不发。
二婶似乎有事找她,在走廊里转了几个来回,没忍住,还是来找她了。。
“小雪,你能不能过来一下,二婶想跟你商量点事。”意料之中精明算计的嘴脸,虽然带着一丝求人的意味,仍然隐藏不住贪婪的本性。。
巩雪旋了眼光,指了指爷爷的卧房,“去那边谈吧。”
张素琴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神情畏缩的朝凄清的房间望了望,脚停在门口,没敢朝里进。
巩雪径自走向爷爷的床,坐下,手指摩挲着昨天新换上的格子床单,静静地望着床头那本记载着爷爷心路历程的赭色笔记本,陷入沉思。。
PS:其实巩老去世这一段,是我爷爷去世时的真实写照。他老人家戎马一生,活到九十八岁寿终正寝,离世前也是清晨,当时和我奶奶还在闲聊家乡的往事,可就在奶奶睡过去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人世。当时我赶到家里,爷爷已经换好寿衣,面容安详,根本看不出来是已经逝去的人。。藉由此文,怀念我最亲的爷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注定的结果
初夏的夜晚,还带着春末的凉气,后半夜忽然起了风,巩雪从睡梦中惊醒,起来关窗。
睡前还看到的月亮,已经隐没在厚重的云层里,小院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灯火,只有远处建筑物黑乎乎的影子。。。
爷爷的睡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安详,他半阖着眼睛,呼吸悠长,睡得很沉。
血压计上显示的结果,让她不禁露出微笑,看来,睡前加的一杯芹菜汁,起到了很好的降压效果。她放弃了帮爷爷翻身的念头,把灯光调到最暗,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床边。
她有个习惯,若是起夜,一般要待上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入睡。不敢太频繁翻身,怕吵到爷爷,于是她躲在被子里,打开手机,寻找前天收到的短信。
高原很少给她发短信,除非万不得已,他才会选用这种听不到声音的方式和她联系。
手机是他借用地方部队领导的,按规定,这是属于严重违纪的行为。巩雪曾劝过他不要冒险,可是高原根本听不进去,他似乎陷进爷爷病重的阴影里,生怕再错过照顾她的机会。
陌生的号码,她忍不住好奇在网上查过,发现竟属于云南清河。
巩雪没去过清河,却始终记得那是个充满了罪恶和血腥的地方。
那里吞噬过无数烈士的鲜血,包括她的爸爸妈妈,就是在那里牺牲的。
高原去清河了?
短信内容因为是发过就删的,所以,他尽可能多写了点。
小雪:
很想你!能抱抱你吗?最近一段时期不能和你联系了,是不是很失望,不过没关系,下个月,你就能看到我了,我要亲自去漠北,为你加油!安心等着我,好吗?想你,高原。
他匆忙写就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似刻在她的脑子里,随时想起,随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动力涌出来。。。
最近,她总是不经意间回想起自己和高原相识相知的一幕幕情景。
而他的坚定、豁达、犀利、敏锐的言辞,总能带给她全新的感受。
她记得高原说过,为什么他会选择走上特种兵的道路。
毕竟,个人条件家庭条件相对优渥得多的他,根本不用通过部队的磨练,找到人生的坦途。
高原借用了别林斯基的一句话,他说:“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虚度年华;另一种人,过着有意义的生活。在第一种人的眼里,生活就是一场睡眠,如果在他看来,是睡在既温暖又柔和的床铺上,那他便十分心满意足了;在第二种人眼里,可以说,生活就是建立功绩……人就在完成这个功绩中享到自己的幸福。”
他追求的不是安逸享乐的生活,而是不断地攀越高峰,把自己变得愈发坚强和聪明。
做一个有智慧、有担当、有经历的顶天立地的军人,是高原一直以来追求的梦想。
而巩雪恰巧也是这样的一类人,她喜欢的是巴尔扎克的一段话:人生是由各种不同的变故、循环不已的痛苦和欢乐组成的。那种永远不变的蓝天只存在于心灵中间,向现实的人生去要求未免是奢望。。。
生活的最有意义的人,不是年岁活得最大的人,而是对生活最有感受的人。。
她想成为高原那样的强者,希冀自己早一天独立成熟,成为主宰人生的人,成为不虚掷光阴的人。。
她抱着微微烫热的手机,恍惚中,睡着了。
她梦到了高原,梦到南疆,那处开满鲜花的山谷,清新的风,高地上的陵园,爸爸妈妈慈爱的笑容。。她梦到了满是森林魔琴的‘好地方’,她在藤蔓编结的秋千上,荡高,飞翔。。。笑声。。。呼唤。。。。
突然,她身下的秋千架断裂,在她被送到云端的时候,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从高空坠落。。。
恍惚中,看到高原惊慌失措的脸,她伸出手,绝望的想把他拉近。。镜头猛地一转,眼前忽然出现两双淬毒幽怨的黑瞳。。
细弱的身体,爆发出地狱般的嘶吼。。。
她们。。。
她们是。。。。
“啊………”巩雪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
黑色的手机从床边滑落,啪嗒,掉在地上。。。
她足足愣怔了有十几秒的时间,才伸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
这是怎么了,恶梦会不会太频繁了,一晚上连着两个,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窗外天色渐明,她揉了揉脸,下床去看爷爷。
通常这个时段,她都要为爷爷排便,然后帮着爷爷做一次早操拉伸肢体后,自己再出门长跑。
她拿起床脚的尿壶,“爷爷,该嘘嘘了”平常她都是这么叫爷爷起床,一般叫上两声,爷爷便会用艰涩的声线,回应她,好!
可今天很安静。
她以为爷爷还在睡,所以,伸手去探他的肩头,“爷爷。。。该起床喽!”
爷爷习惯于早起,不管是得病前还是得病后,他都维持着良好的作息习惯。
手底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头咚的一颤,“爷爷爷爷…”她连叫两声,把手指迅速探向爷爷的鼻子。
无声无息。
她的头嗡一下巨响,炸开一片白晃晃的光,刺得她眼眶剧痛。。
爷爷怎么了。。
他怎么了。。。
“爷爷………”她把静卧不动的爷爷翻转过来,平躺。当她看到爷爷平静安睡的脸庞,唇角微微的那抹笑容时,眼泪唰一下,狂涌而出。。。
“田姨田姨”她一边狂叫田姨,一边颤抖着手指拨打120,同时,她把血压计,听诊器,急救药物,一样一样机械性的用在爷爷身上。。
当显示的结果,注定无法挽回之后。
她便跪在床上,一次次,执着地,不放弃地为爷爷做着心脏按压。。。
不知道做了多久,也不知道惶急悲痛的田姨和叔婶拉了她多少次,她就是不肯放开爷爷,不肯让他孤零零地,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爷爷………
爷爷……
第一百八十二章 爷爷的牵念和不舍
带着浓浓的感动,告别家倩和陈厉宁的时候,巩雪还是没忍住把家倩叫到了一边说话,她没讲陈厉宁的身世,只是肯定,非常肯定地告诉家倩,她找对人了!
就像她幸运地找到高原一样,家倩也在无意中俘获了一段至纯至美的爱情。
巩家的气氛,今天有些不寻常。
田姨见到巩雪,也没了往常自然而然的亲密,她似乎满腹心事,几次看着巩雪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又无奈地咽了回去。
客厅传来叔婶的吵闹声。
“你怎么不喝死在外面呢,巩明军,啊,你回家干啥!回家管我要钱还是要脸!!”尖锐刻薄的吼声刺破房顶,张素琴胀得发红的脸上挂着一张干掉的面膜,随着脸部的动作,不停地起伏摇摆。。
二叔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黄汤,酒劲儿上头,竟天不怕地不怕地吼了回去,还顺势把妻子推到一边。
张素琴的脸都黑了,她哭叫一声,“你敢打我!”便利落地跳起来,毫不手软的给了丈夫一巴掌,然后伸出尖尖的指甲抠住丈夫的领口,和他撕扯起来。。
阿原从边角小心翼翼地绕过来,扑进巩雪的怀抱。
二叔巩明军从邻市回来后,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家里的气氛也变得空前紧张而又压抑。叔婶经常不顾脸面上演全武行,第一次闹的时候,把阿原吓得缩在巩老的房间,几天不敢出门。现在习惯了,没那么害怕,不过,每次他们打闹的时候,阿原都会尽职尽责的找到巩雪或者田姨报信。
巩雪看也不看他们,直接去了爷爷的卧室。
关上房门,耳根顿时清净不少。“爷爷,您就当听戏,别往心里去。”巩雪笑着蹲下,把阿原放在巩老的膝头。
接触到爷爷的目光,巩雪没来由的心中一颤。
今天的巩老,也和往常不大一样,他没有对儿子儿媳的吵闹做出反应,而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轮椅上,注视着墙上的全家福,久久不动。
“喵…”阿原舔了舔巩老的手指,巩老动了动发沉的头颅,艰难地向孙女挤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应和,“耀…月”
小雪。
他是在叫她,小雪。
从一个毫无知觉,丧失全部生理机能的重症植物人,成为今天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所思所想的强者,爷爷,确实担得起他肩上神圣的将星。
他是打不垮的老人。
巩雪俯下头,贴在爷爷穿着棉质裤子的腿上,轻声呢喃说:“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担心巩家会散,会成为您一生的遗憾,对吗?”
感觉到爷爷温暖的手指拂过她的头发,那是无声的回答。
她的心无声收缩,爷爷的痛和牵念,何尝不是她的痛和牵念。
“您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巩家散的。爷爷,您不相信我吗?”她抬起头,看着巩老。
爷爷的目光深幽邃远,夹杂着一丝明显的纠结和痛意。他啊啊叫了几声,然后吐出两个字来,“瓦。。吗。。。”
爸爸妈妈?
她把床头上的小全家福拿过来,指着爸爸妈妈问爷爷,“爸爸、妈妈?”
爷爷动动手指,表示对的,然后艰难地又说,“严……严……”
严?
是什么?
尽管和爷爷心灵相通,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她基本上都懂,可是偶尔会有她不懂的时候,譬如,这个严。。。是什么意思?
她提了几个字,都被爷爷否定了,于是她笑了,说爷爷你真行,回家还不放过让我学习的机会,赶明儿我给你买个电子词典,那种可以一个字发散成好多字的新型的电子词典,你说好吗?
巩老眼睛蓦地一亮,却不是因为要买高科技产品兴奋,他跟着巩雪的口型,说:“买…”
是啊,买。
“买…严买”巩老强调后两字。
巩雪怔了怔,猛地意识到爷爷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严,是钱?”
爷爷动动手指,表示她又猜对了,“瓦。。。。。吗。。。。。。。。严。”
巩雪的黑瞳闪了下,“爸爸妈妈的钱?您是说爸爸妈妈的抚恤金吗?”
爷爷再次动动手指,简单的一句话,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才说明白,他累得剩下喘息。
巩雪帮爷爷喂了点水,又帮他按摩了许久,爷爷才接着说:“严…不…歌………大没。。”
不歌大没。
不给他们。
严不歌大没。
钱,不给他们,不给二叔和二婶。
她总算读懂了爷爷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不让自己把抚恤金给那对令他绝望愤怒的儿子儿媳。自从前几天叔婶吵架,醉酒的二叔无意中吼出要抚恤金的事情后,爷爷便消沉了许多,连带着血压也升高了不少,老人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儿子竟无耻到这种地步,极度的愤怒无法表达,只能用自残身体的方式来发泄胸中的不满。
巩雪怕他情绪激动之下触发病情,赶紧笑着答应说:“好,不给他们!钱咱们留着自己花,等您能走了,我带您去世界各地旅游去!您看行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