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原野,山花烂漫,春潮涌动。他背着她在开满金黄色油菜的原野上奔跑,笑声从风中飘来,小姑娘,你还好吗?
她羞涩地揽着他的颈项,只知道幸福地微笑。。
嗓子里堵着一句话,一句压埋了许久,一直想对他说的话。可是,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转过身子,正面仰望他受伤的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你去哪儿了?”
他的视线转移到她触目惊心的右手上,停留了片刻,才看着她黑幽幽的眼睛,说:“殡仪馆。”
不想隐瞒小雪,因为这世界上,最有权利爱巩队和曾教导员并且被他们深爱的人,唯有小雪一人而已。。
他私自去殡仪馆,是因为汪峰来探病时,无意中提起秦队长着急上火的事情。上级部门为了确保有军区首长参加的追悼大会正常进行,想用医生提出的办法分开巩队和曾教导员。
高原听后面色铁青,当即拔掉输液管,抓汪峰开车,去了殡仪馆。
或许人与人的脑容量真的是有差别的,当高原看到冷库里并列摆放的空置冰棺时,聪明的他立刻便联想到之前拆卸太平柜安置巩队夫妇遗体时用的方法。
结果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双人冰棺,被他们创造出来了。
而高原,却为此付出了高额的赔偿费用。
第八十八章 她还活着
巩雪第一眼认知,他是谁?
这个满面血痂,满身憔悴的人,是谁?
可当她看到那双与众不同的紫褐色瞳仁,在阳光下熠熠闪动着光辉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间变得疼痛难忍。。
他是高原。
是小雪藏在心底最深最深处的,高原。
他的大手还贴在她的脸上,刺拉拉来回摩挲,坚毅削薄的唇线,高高扬起,“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变得和记忆中不大一样小雪,眼睛仍旧清亮得令人嫉妒。此刻它们红得像只兔子,怔怔的盯着他的脸,慢慢漾起浓重的水汽。。
高原的心,也蒙上了一层潮湿。
他的小姑娘,在等他。。
“你的脸。。”她抬起手,摸上他容颜恐怖的脸。
轻轻的,轻轻的,抚摸良久,才在他的凝视下,微微低下头,“很疼吗?”
他摇摇头,再疼,也没有你疼。。。
看到她的右手塞在一个男人的头下面,露出的肌肤开始变黑发紫,高原才彻底清醒过来。
除了小雪,还有其他人被困在车内。
高原湿漉漉的军装上满是污泥,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的手,一直放在他的胸前,不肯离开。
“小雪,你有没有受伤?政委他们怎么样?”先确定她完好无损后,高原的心稍稍放下。
她的脸苍白得骇人,声音也哑得一下子听不到,“都死了。”
高原闻听一阵晕眩,同时又感到一股子可耻的庆幸。
幸好,幸好,他的姑娘,还好好的活着。。
车窗虽然碎了,可是高原的手,也够不到压在下面的政委和司机小虎,他只能试着去探看巩雪手边男人的情况。
抽出她被压得肿胀黑紫的右手,高原明显感觉到她震颤瑟缩了下,“疼吗?”她疼一下,他就会疼十下,她疼十下,他的心就会碎了。
巩雪黑幽幽的眼睛望着他完全破相的脸,却觉得异样的温暖。
“不疼。”她把右手,也贴在他的前胸,然后,做了一个她认为无比自然的动作。。
她把脸贴向手背,微微阖上眼帘,对忽然僵直了身躯的高原说:“这样,就不疼了。”
高原到了现在若还感觉不到巩雪对他的情意,那他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不知为什么,确定她心意的那一刻,他却觉得莫名的轻松,仿佛等待了太久,得到的时候,有种淡淡的却经久持续的激动。
他摸了摸她的短发,而后,弯下腰,去探看那人的鼻息。。
把那人的脸翻转过来,高原的心却咯噔一下停摆。他好像看到了巩队,但是,细微的不同,却让他意识到,这应该是小雪的二叔,巩明军。
刚刚被巩雪判定死刑的人,却在他的手底下,发出细微的呻吟。
高原惊喜地大叫,“小雪,你二叔还活着!”
太好了!
那特种兵出身的政委和小虎,身手比巩明军好太多,一定也还活着。。。
巩明军当天下午从昏迷中苏醒,发现捡了一条命,不禁感慨万千。
他听军区派来慰问的人说,他和何红桥以及司机被救后送到了军分区医院救治。
他被撞击成轻微脑震荡,暂时不能移动,但是,脑部CT表明他没有任何问题。巩明军对此感到奇怪,按理说,没有自保能力的他,在这场惨烈的车祸中,不死也该去掉半条命,可他偏偏是伤势最轻的那一个。
哦,不,伤势最轻的应该是小雪,他已经从护理的口中得知,侄女小雪在车祸中仅仅是右手软组织挫伤。
巩明军又觉得奇怪,侄女平常是挺利索的,可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能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做到自保的呢?
政委何红桥和司机小虎就没那么幸运了,何红桥在撞击中伤到颈部和肺部,虽然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可他也要在军分区医院住上一阵子了。小虎伤到的地方是腿,髌骨骨裂,和何政委一样,要在病床上消磨时间了。
因为第二天要召开哥嫂和其他两位烈士的追悼大会,巩明军躺在医院也是心神不宁。他想找小雪商量商量第二天的事情,可是小雪却去了另外的楼层,照顾他和何政委的救命恩人去了。
那个人听说也是特种大队的,在严打战斗中光荣负伤,小雪之前便认识他,是哥嫂极其信赖的人。。
他的伤势不算严重,只是不能下床走动,所以当小雪提出要去照顾那人的时候,他很爽快地同意了。
傍晚时分,特种大队的秦队长来医院探望巩明军。
一阵寒暄之后,巩明军照着临走前妻子叮嘱的话,向大队长提出要求,“秦队长,您看我大哥大嫂这么一走,丢下老的小的,让他们今后怎么生活呢?”
“这点请你们家属放心,巩队和曾教导员是从特大牺牲的烈士,他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已经向军区请示过了,他们的抚恤金,会按照最高标准发放。”
巩明军犹豫要不要开口,最后,还是问:“具体是多少?我要告诉老父亲。”
大队长看看他,“五十万。”
“一个人?”巩明军觉得这个数和妻子说的底限也差不多。
大队长有些尴尬,脸上露出不太自然的神色,“是。。。是巩队和曾教导员一共五十万抚恤金。”
“一共五十万!”巩明军从床上弹坐起来,可能用力过猛,感到一阵眩晕。
一共五十万。
太少了吧!
够小雪今后上大学、找工作、买房、结婚吗?还有老父亲,他可是失去了最看重的儿子,他的精神抚慰金,谁来管!
巩明军想到妻子也在打这笔钱的主意,愈发觉得头疼欲裂。
五十万。
就让一个好好的家庭支离破碎,是不是。。
“会不会。。。太不公平了。。”巩明军扶着头,黯淡的脸上透着一股子怨气。
用钱多钱少来衡量烈士的价值,虽有侮辱之嫌却也折射出社会的残酷和真实。
秦队长不想说那多出的十万元抚恤金,是他和受伤躺在医院里的何政委,求遍了军区大大小小的首长,才特批的。
也不想说,另外两名牺牲的烈士家属,仅仅才拿到十几万的抚恤金。
面对牺牲的烈士,面对痛不欲生的烈士家属,他除了深深地愧疚,便是无地自容的无力感,“对不起,是我们无能。”
第八十七章 遭遇意外
车里清醒的两个人,还在咀嚼那句问话的实际意义,驾驶座的司机却骤然瞳孔收缩,身体僵直,瞬即,车内炸起震天的惊吼。。
“小心……”
话音未落,“轰…”疾驰中的军用越野被一棵碗口粗的树干砸中,车身剧烈摇晃起来,入伍两年的司机尚欠缺经验,一脚急刹踩下去。。
“吱”
越野左右狂摆,在大雨滂沱的公路上玩起了惊心飘移,车轮摩擦的尖锐啸叫,溅起两米多高的雨水,山路陡峭,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发卡弯,从弯中冒出一个黑乎乎的车头。当时,司机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速度太快,转弯距离也不够,又有来车。。。。
危急时刻,反应敏捷的何红桥,探身过去,朝左边猛打了一把方向,越野朝土坡怒吼着冲过去,由于天黑湿滑,汽车过了路基,一下子飞起两三米高,砸到五六米外的开阔地上,车尾在空中旋了一圈,撞向土坡。。
何红桥只来得及提醒车里的人抓紧扶手,越野已经蓬的一声巨响,撞破泥土围挡,朝下面修地基的坑洞侧翻,急速坠落。
何红桥被巨大的惯性甩向车门,后脑撞在坚硬的车玻璃上,胸肺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视线也跟着混沌不清。。
巩明军被高高地弹起来,还没等清醒过来,他便重重地撞向车顶。。
巩雪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意外到来的那一瞬,她的手,抓住车门上方的拉杆,身体重心向下,双腿紧紧别在驾驶位的空隙,固定身体。
在二叔巩明军将要被车顶尖锐的硬物刺破身体之前,巩雪灵巧的脚踢出一个厚重的靠垫,在二叔和伤害物之间架起了一道人工屏障。
巩明军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南疆遭遇意外。
一睁眼便是天翻地覆,神魂震惊的惨状,巩明军根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像块破碎的棉絮,在混乱的空间里碰撞、翻滚。他只感到天旋地转,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被砸破的车顶向内露出几处尖锐的凸起,短短的几秒钟,巩明军每次翻滚向下,身体四周都会出现厚厚的垫子。
最后,失控的车子撞破围挡,向几米深的地基坑洞疾速坠落之时,巩明军终于在巩雪的呼喊声中,睁开被血浸透的眼睛,摸到了救命的扶手。
车子飞起,再落下的冲击力是平常的数倍不止,下面又是个小土坑,巨大的撞击力致使越野就像撞到坚硬的墙上一样,虽然车内的安全气囊都打开了,但是也不足以保护他们。
一场瓢泼夜雨轰轰隆隆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的阳光铺洒在南疆上空的时候,被雨水洗刷得格外葱笼的热带雨林,呈现出水墨画一样的质感,穿越晨曦的暖阳,以清澈动人的光线,在山地上空弥漫开来。。
刺眼的阳光,迫使巩雪从昏迷中苏醒。。
睁开酸涩的眼睛,她赫然发现,所有的人都还在车内。
世界静悄悄的可怕,她动了动,麻痛的感觉,让她握紧双拳。
右手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偏过头,看到二叔惨白的脸,才想起昏迷之前,是她用右手挡住二叔的头,防止他被尖利的东西划伤。。
“二叔。。。。二叔。。。。”她叫了两声,巩明军纹丝未动。
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快速地下沉,把她拖入痛苦的深渊。。
二叔,死了吗?
何叔叔?
司机战士?
他们,都死了?
刺痛胸膜的认知一下子冲淡了巩雪失去爸爸妈妈的悲伤,她不想再失去谁了,不论是疼她的二叔,还是爸爸最铁的战友何叔叔,包括那位腼腆秀气的司机战士,她统统不想失去。。
她不要他们死,不要他们像爸爸妈妈那样,永远消失在她的眼前。。。。
经过昨夜和爸爸妈妈的对话之后,巩雪以为她不会再有人的七情六欲了,以为她有足够的冷漠应对未来黯淡无光的世界,可她还是输给自己了,输给自己不够强大的内心,输给骨子里便带着的,巩家的热血和善良。。。
她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无情无义。
所以,当她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依然能够感觉到深重的恐惧和疼痛。。
“何叔叔何叔叔……”
“司机哥哥………司机哥哥…”她没用的那只手,拼命拍打着变形的车门,想把他们唤醒。。
右手不堪重压,肌肉突然开始挛缩抽筋,伴随着突发的剧痛,她紧紧咬着嘴唇,维持着保护二叔的姿势。。
她能坚持。
哪怕下一秒停止呼吸的人,是她,自己也绝不会丢开护佑亲人的那只手。。
就像手心相连的爸爸妈妈。。
他们能握住的,是留给对方的希望。
“咚………”似乎哪里传来一声闷响,很快地,她听到破碎的车窗外面,响起阵阵机器开动的轰鸣和嘈杂的人声。。
她隐隐听到,不要命了,疯了,快上来之类的呼喊。。
知道有人来救他们,巩雪也没感到太大的惊喜,右手间的疼痛,撕撕拉拉地像断不掉丝线在身体各处弥散开去,清浅的呼吸也会带来一阵撕扯般的剧痛,她阖上疲倦的黑眸,表情安静而又忧伤。。
“啪………啪啪”倾倒成四十五度角的车身,被一股外来的力量,轻微地晃动着。
巩雪这一侧的车门,早已经变形坏掉。她闭着眼,脑海中过电影一般,回忆着漠北,回忆着与她密不可分的那个人,想起他们的约定,想起那一套白底小碎花的纯棉睡衣。。
她的脸,突然被一只冰凉失温的手盖住。
“小雪!小雪!!”哑得听不出真声的男音,却一下子把陷入无间地狱的巩雪,拉上开满雪莲花的天堂。
她几乎是同时睁开眼,可当她透过破碎的车窗,看到外间狂喜激动的脸庞时,一股寒彻心扉的恐惧,顷刻间攥住她的心脏。。
第八十六章 叔叔,高原在哪儿
“后来呢?”
何红桥讲到关键的时候,忽然停住。
尽管已经隐隐猜到结果,可巩明军还是很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何红桥出神地望着冷库的方向,半天,才又接着说,“后来,只身和罪犯谈判的曾教导员,用攻心战术救下马平林背后的女童,可是,被换为人质的她却被马平林一枪击中腹部,踩在脚下。”
巩明军情不自禁地啊了声,看着面露哀色的何红桥,他紧紧抿着唇,克制住悲痛。。
“教导员那会儿并没有牺牲,她受伤后,假装昏迷,伺机抢夺马平林手里的枪。巩队和教导员心灵相通,仅仅是交换了一个眼神,巩队便同时向高原下达了狙击马平林的命令。教导员出其不意,袭击马平林持枪的手,巩队奋不顾身,冲向马平林,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时,高原的枪响了,马平林应声倒地。教导员也跟着倒下来,她趴在地上,还不忘解开小女孩身上的绳索。”
这不是好的结果吗?
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