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痕- 第2部分

　　
　　“随便你好了，我要去向母妃请安了。”天枢说着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天枢走后，萧雨霏最终还是推门跟了出去，反正小主子都已看见了，送与不送还有什么区别呢。
　　
　　向母亲请过安后，天枢没有回锦屏宫，而是偷偷溜去了皇帝的寝宫。
　　
　　“飘儿，功课都完成了？”看着在宽大的龙榻上翻上爬下的小家伙，贞帝脸上丝毫没有不悦，反而一扫朝堂之上的肃容，笑得格外慈祥，就跟寻常人家的祖父没有什么两样。
　　
　　“嗯，都完成了，白师傅还夸我做得很好呢。”一听皇帝提起这茬，天枢兴冲冲地从龙榻那头爬到他的身边，撒娇道：“有没有奖赏啊？皇爷爷——”
　　
　　“有，有，有……”贞帝抚须大笑，问道：“飘儿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天枢眼神一亮，开始盘算要什么比较划算。
　　
　　“当然，君无戏言。”
　　
　　“嗯……”天枢冥思苦想，忽然道：“我想学捏糖人，可以吗？”
　　
　　“捏糖人！？”皇帝愕然，这算哪门子的要求啊。
　　
　　“君无戏言！”天枢原话奉送，“皇爷爷，这可是你说的。”　
　　
　　“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传朕旨意，去把……呃，去把京城最好的糖人师傅带进宫来。”
　　
　　“陛下，这……”
　　
　　“快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太监总管莫名其妙地领旨去了。
　　
　　“谢谢皇爷爷！”天枢开心地笑了起来，随即又跨下小脸，“父王母妃就从来不会这么做。”
　　
　　“哦，是么？”皇帝兴致盎然地问道，“那他们是怎么做的？”
　　
　　“父王母妃都说我是哥哥，做得比璇儿好是应该的，才不会奖赏我。”仗着祖父撑腰，天枢偷偷告起皇太子夫妇的状来。
　　
　　“是这样啊……”贞帝眉头一拧，正色道：“飘儿，没有关系，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来找爷爷，爷爷给你做主。”
　　
　　“知道了。”天枢攀上皇帝的身体，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笑道：“还是皇爷爷最好，最疼我了……”
　　
　　“陛下，你又答应飘儿什么了，看把他乐成这个样子？”凌贵妃进到内殿的时候正好见到祖孙俩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个嘛……”贞帝特意征求了一下天枢的意见，“飘儿，要说吗？”
　　
　　“不要，等我把糖人捏好后再给皇奶奶看。”天枢凑到贞帝耳畔低语。
　　
　　“爱妃啊，这是朕和飘儿的秘密，所以不能告诉你。”明知以凌贵妃的功力定是早已听到天枢的话，贞帝还是一本正经地回道，乐得天枢在他怀里咯咯直笑。
　　




第三章

　　
　　盛夏的午后，火热的太阳高高挂在长空之上，一丝风也没有，炙热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大地，满院的花木经不住这炎热的考验，都是奄奄一息，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
　　
　　素来清幽的漱玉宫却是一改往日的平静，手忙脚乱的宫女太监们来回奔来跑去，显得十分紧张和慌乱，不过纵是如此，整个内殿仍然安静到了极点，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年轻男子焦急地在庭院中踱来踱去，英挺俊朗的面庞既有期待，又有担忧，全然没了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时冷静沉稳的那份卓然风范。
　　
　　这并不是胤王朝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做父亲，不过他的紧张程度却丝毫不亚于四年前天枢出世的时候，如果不出意外，今夜他就将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女儿。
　　
　　然而，令人不安的是，已经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那双调皮的小家伙仍是没有半点临世的迹象，急得他们的太子老爹满地乱转。
　　
　　“父王，父王……”一袭红衣的小皇子迈着两条小短腿匆匆跑进内院，径直扑向父亲的怀抱，身后紧追着一大群太监宫女，就怕自家小主子一个不小心磕着绊着，有个什么闪失。
　　
　　“弟弟妹妹呢？他们在哪里？”扯着父亲的衣摆，天枢急切地问道。
　　
　　昨儿夜里，皇奶奶对他讲过，今日他从白师傅那里念完书回到漱玉宫就能见到弟弟妹妹，所以早上离开锦屏宫的时候他还特意带上了早就给弟妹们准备好的礼物。
　　
　　“飘儿，再等等，就快了。”太子弯腰将长子抱了起来，似是安慰他，又似安慰自己地说道：“你很快就可以看到弟弟妹妹了……”
　　
　　“哦。”天枢抬起小小的脑袋，迷惑地看着父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殿下，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君妃娘娘……娘娘她难产啊！”不知过了多久，萧雨霏终于从内殿出来，禀报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充满了喜悦和期待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太子殿下的脸上满是恐惧和无措的表情。　
　　
　　“回禀殿下，娘娘的胎位有问题。也不知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总之，有个孩子现在是臀位，卡在那里出不来。不仅如此，便是胎位正常的那个孩子也因为他的阻挡出不来，情况十分危险。”
　　
　　“那帮御医呢？他们早干什么去了？本宫养着他们不是吃白饭的！”
　　
　　“胎位不正的事情娘娘早就知道，而且百里先生早先两个月也尝试过要为娘娘矫正胎位，但是……但是两位小主子彼此抱得实在太紧了，要动就是两个孩子一起动，总有个孩子的位置不对，所以只能放弃。”萧雨霏急急解释道：“可谁知……谁知道今日先下来的偏偏就是位置不对的那个孩子……”
　　
　　“那现在要怎么办？阿罗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太子的两只手交错着紧握在一起，力道大到指节泛白，情急之下竟然唤出了君妃的小名。
　　
　　“娘娘的意思是把这个孩子推回去，让胎位正常的那个孩子先出来。不过此举十分凶险……百里先生让奴婢请问殿下，倘若娘娘和小殿下只能选其一，救谁？”其实这样的问题通常是不用问的，在皇家看来，什么也比不上龙种珍贵，更何况这其中有一个还是皇子，不过君妃是萧雨霏的救命恩人，故而多此一问。
　　
　　“你说什么？只能选其一！”太子怒目圆睁，大喝道：“传本宫的话！如果君妃娘娘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了太医院所有人的脑袋！去告诉百里瞳，若是他救不了两位小殿下，就准备去给他们殉葬吧！”
　　
　　“奴婢遵旨，殿下。”萧雨霏清美的面容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选择要救她。
　　
　　明日就是十五，银盘似的月亮在人们的等待中悄悄升上天空，皎洁的月光静静地倾泻下来，温柔地撒下漫天银白色的光芒，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之中。
　　
　　天枢蹲在月桂树下，望着挂在树梢的那枚明月出神，心中不禁埋怨，弟弟妹妹真是磨蹭啊，这么久了还不肯出来见他。
　　
　　子时将至，漱玉宫的内殿终于传出了婴儿细微的呜咽声，虽然微弱，但也叫人安慰，太子的神情随之轻松不少。
　　
　　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就凝住了，为什么，为什么始终只有一个孩子的声音。
　　
　　月亮不知何时已躲进厚厚的云层里，夜空浩渺沉静，星光清柔幽灿，庭院里显得幽暗了许多，太子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天枢坐在树下的秋千上，从怀中掏出一对翡翠雕刻的小猴子把玩着。两只小猴子一红一绿，高不过一寸，晶莹无尘，玲珑剔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这是他特地为了一双生肖属猴的弟妹准备的见面礼。
　　
　　良久，沉重的宫门再次开启。这一回，出来的不只是萧雨霏一个人，还有太医院院首百里瞳，两人均是神情凄然，面带忧伤。
　　
　　“启禀殿下，娘娘和小皇子平安无事，只是——”萧雨霏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禀。
　　
　　“只是什么？”太子殿下的声音平静地让人心慌意乱。
　　
　　“小公主，小公主她……”萧雨霏语带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了。
　　
　　“告诉我——”他狠狠捏住她的肩膀，急切道：“我的女儿怎么了？”
　　
　　“小公主夭折了……”萧雨霏垂下脸，用衣袖抹了抹眼眶。
　　
　　“臣无能，保不住小公主，请殿下赎罪。”百里瞳双膝及地跪拜道，“时间拖得太长，小公主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呼吸了。”
　　
　　“你先带飘儿下去吧。”沉默半晌，太子殿下方缓缓地对萧雨霏道，随即扔下跪在原地请罪的百里瞳进殿去了。
　　
　　“我不要回去。”天枢不依不饶，“我还没看到弟弟妹妹呢？”
　　
　　“小殿下，现在很晚了，娘娘和小皇子已经休息了，你先回去睡觉，明天再来看弟弟，好不好？”
　　
　　“妹妹呢？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萧雨霏沉默，不知作何回答。
　　
　　寅时三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个窈窕的身影悄然潜出漱玉宫。她刚走几步便突然停下，惊道：“小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萧姐姐，我想看看妹妹，可以吗？”见萧雨霏站在原地不动，天枢迅速跑到她的身旁，扯住她的衣袖。
　　
　　“小殿下，这……”萧雨霏颇有些为难。胤朝习俗，夭亡的孩子不能取名，更不能进家族墓地，而且要在天明之前尽快入土。
　　
　　此前，君妃一直抱着死去的女儿不肯松手，太子殿下待她累极睡去才将小公主冰冷的身体抱了出来，交到萧雨霏手上。
　　
　　“我就只看一眼，萧姐姐——”天枢央求道：“我要把礼物给妹妹，不然以后就给不了了。”
　　
　　“好吧。”萧雨霏放下挎在右手的竹篮，取下盖在襁褓外面的那层布。
　　
　　小公主安静地沉睡着，长长的睫毛就像两把可爱的小扇子，在呈现出青紫色的小脸蛋上投下两排淡淡的阴影。
　　
　　“妹妹好小哦……”天枢伸手摸摸小公主冰冷的脸颊，俯下身去亲吻她的额头，然后取出那只绿色的小猴子塞到她胸前，“这是哥哥亲手做的哦，以后就让它陪着你好不好？”
　　
　　“小殿下，别看了，天快要亮了……”见天枢迟迟不愿撒手，萧雨霏不得不出言劝阻，日出之前小公主是必须要入土为安的。
　　
　　“萧姐姐，我们不要把妹妹送得太远，好不好？”天枢依然扶着竹篮，“看不到父王母妃，看不到我和弟弟，她会害怕的，咱们把她留下吧。”
　　
　　“留下！这怎么行？”他居然想把小公主的遗体葬在宫里，萧雨霏被天枢石破天惊的想法彻底惊呆了，这怎么可能，胤王朝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为什么不行？我就要把妹妹留下，我就要……”天枢索性耍起赖来，“谁敢说‘不’我就让皇爷爷去教训他，看谁还敢多嘴！”
　　
　　“那好吧——”虽然距离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意义，不过如果可以和女儿离得近一点，对娘娘而言，应该是一种安慰吧。
　　
　　最终，可怜的小公主被萧雨霏和天枢埋葬在了倚岚池畔的海棠树下，与之相伴的只有那只翠玉雕刻的小猴子。不出萧雨霏所料，朝廷诸位臣工对此多有异议，不过都被痛失孙女的贞帝压下去了。
　　
　　晨光熹微，东方的天空被初升的朝阳渲染成了一片艳丽的红色。
　　
　　“妹妹，我要回去了。”天枢恋恋不舍地挥挥手，“不过你不要害怕，这里离母妃的寝宫很近，哥哥会经常来看你的。”
　　
　　三个月以后，那株海棠花神奇地在秋天开放了，花开似锦，绚烂至极。
　　
　　二十七年后，胤武帝登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安宁长公主的遗骨自海棠树下取出，葬入乾陵，与其相伴。
　　
　　




第四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格子照进漱玉宫，温柔和煦的光轻轻印在精致的雕花小床上，柔柔的，暖暖的。鹅黄色的锦被在柔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淡淡的如同阳光一般的味道。
　　
　　安然躺在小床中的婴儿酣然地恬睡着，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忘把细细的拇指含在小嘴里，仿佛对他而言，那根可爱的拇指就是世间最值得珍视的美味。
　　
　　“弟弟好丑！”静静地趴在小床前盯着小面团看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天枢失望地皱起了眉头，并且郑重其事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会啊，四殿下可是娘娘的孩子，是你的弟弟，怎么可能会丑！”萧雨霏略显好笑地挑了挑纤细的柳眉，蹲到他的面前，又故意问道：“小殿下，你真是这么觉得吗？”
　　
　　“当然了，你看他的眼睛，总也睁不开，上面还光秃秃的，既没眉毛，也没睫毛。另外，脑袋瓜也是光溜溜的，有几根黄毛不用数都清楚。脸蛋皱巴巴的，红通通的，就像猴子屁股。”天枢一条一条地数落着，直接把小家伙批了个体无完肤，“对了，还有他那塌鼻子，丑得要命，也就能看出是那堆面团上唯一突出的东西。”
　　
　　真不知道那些宫人的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竟然个个都说小面团长得有多么多么像母妃，又有多么多么像他。哪里像了，天枢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连着看了十天也没看出来，小面团真是丑死了。
　　
　　“是这样啊……”萧雨霏貌似了悟地点了点头，又好整以暇地笑道：“可是小殿下，据我所知，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啊。”
　　
　　“怎么可能？才不是呢！”到底还是孩子，天枢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竟连萧姐姐也这么说，过分，他怎么会长得这么丑，他才不要信呢。
　　
　　“嘘……”萧雨霏压低声音，连连打着手势，“小殿下，小点声……”
　　
　　四殿下可是超级爱哭的，他要是被吵醒了，肯定会大哭不止，任谁都哄不住，那样势必会惊动娘娘的。因着女儿夭折的缘故，君妃对这个小儿子本来就不甚待见，没事还是少惹到她为妙。
　　
　　天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皱了皱鼻子，闭上了嘴巴。虽然他始终不明白，父王母妃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弟弟，妹妹不在了，不是应该对弟弟更好一点吗。
　　
　　“小殿下，你放心，四殿下过段时间就会变漂亮了。”看见天枢仍然在那儿对着小弟弟挤眉溜眼地扮着鬼脸，萧雨霏扯扯他的嘴角，笑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长着长着就好看了。”
　　
　　“真的？弟弟长大以后不会是丑八怪？”天枢将信将疑，很努力地在小面团身上寻找着与自己相似的地方。
　　
　　虽然他的努力总是以失败而告终，不过天枢还是一边抱怨弟弟难看，一边又一如既往地每日去看弟弟，去逗他玩。
　　
　　渐渐地，那只长得和他胸前挂着的小红猴子颇有几分相似的小家伙在天枢眼里就不再是那么不堪入目了，甚至还看出几许怜惜和可爱来。
　　
　　这日，天枢终于按捺不住伸出了手指，轻轻地去碰触了一下那张似乎不那么红了，也不那么皱了的小肉脸。温温软软的触感就像饱满多汁的水蜜桃，让人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弟弟还没有名字吗？”快要满月了，小家伙的五官也慢慢长开了，总不能一直“小猴子”、“小面团”地乱叫吧。
　　
　　“皇上刚刚赐下名字，四殿下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