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说话不算数!”若离怀中的晰儿一见到雅尔海晴就嘟嘴抱怨,“晰儿生气了,以后都不要理爹爹了!”
雅尔海晴顿时一脸黑线,没想到晰儿还记着他承诺的爆竹一事。
“晴儿,你先带弟弟下去玩,父王和爹爹现在有事商量。”天权赶紧向晴儿示意,等到两个小家伙手牵手离开后,他才向君唯扬询问道:“君儿,你和枭儿怎么会来朔州的?”
“这是大哥的意思。”君唯扬向天权解释了若即让他和枭儿来到朔州的原因以及他们救了若离和两个小鬼的经过。
“四哥,来的可不止是我和教主两个哦。”枭儿笑着在一旁补充道。
是夜,夜凉如水。边城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上雕花的格子洒了进来,地面就像披了一层薄薄的清霜。
静谧夜色中,天权目光幽远地望向窗外,微微有些失神,漆黑的双眸犹如一泓深幽的秋潭,深不见底。
先皇临终之前的话语犹在耳畔萦绕,“孩子,你真的不会后悔么?”
握紧手中那枚足以调动三大军团的九龙御令,天权垂首,喃喃地道:“父皇,你是对的。”
原来他一直以为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是看他最清楚的人。
他很早就看透了多年以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对于权力的欲望。
不然他不会留给他那样一道圣旨,那是文帝驾崩前的最后一道旨意。
即使把皇位传给了摇光,文帝仍然将历来只属于帝王的亲兵和一道“日后兄弟阋墙,即可取而代之”的遗旨留给了他。
天权知道,这绝不仅仅只是补偿。
“你在担心什么?阿烈古琪,还是你二哥?”好容易哄得两个小家伙回心转意的雅尔海晴一进屋就看到天权倚在窗边发愣。
“都不是。”天权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道:“我在想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什么以后?”雅尔海晴初时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迟疑道:“你是说——”
天璇逼宫篡位,天权拥兵自重,起兵勤王是必然的事情,可事成之后还有必要把帝位归还摇光吗,雅尔海晴搔搔脑袋,略显头疼。
天权缓缓点头,默认了雅尔海晴没有完整说出来的意思。
很快,一双温暖的手就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将天权轻轻揽入怀中,在他耳畔低语道:“只要你能确定,你要做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帮你。”他的声音低沉轻柔,却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天权轻声道,放任自己靠入身后温暖的怀抱。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是他不知道,他的哥哥想要的,同样不是那些。
两人相拥良久,天权缓缓推开雅尔海晴,眼中不复初时的迷茫。
他拉着雅尔海晴的手走到桌边坐下,扬声唤道:“萧叔叔,请进吧。”
萧雨霖闻言缓步而进,拱手道:“王爷如此抬爱,属下实不敢当。”
“有何不敢?”天权抬手虚扶他一下,笑道:“你已离开烈日军团,自然不用听从本王的命令,今日能得阁下相助却是本王的荣幸。”
昔年,胤贞帝创下“烈日”、“凌月”和“隐星”三大军团时,曾留下一道圣谕——三大军团首领只能忠于一代帝王——即君主驾崩之日,便是前代的三位首领重获自由,隐退江湖之时。
天权很清楚,如果不是为了当年死在阿曼洛伊山的莺儿,以及枭儿在这里失去的那双可怜的孩子,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服萧雨霖出山,因此对他格外敬重,因为只有他,才能在不惊动阿烈古琪的情况下,和天枢取得联系,一日没有天枢的消息,他一日无法做出最后决定。
经过那次的意外之后,阿烈古琪再不敢打亲生儿子的主意,他和天枢的相处,较之从前反而更显平和,只是这平静,也未必能够长久。
歌丽雅王妃和阿莉森的联手也只能暂时缓解天枢体内的毒性,对此,阿烈古琪悔不当初,却是与事无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天地衰弱下去,看着他腹中的胎儿以掠夺他的生命力为代价一天天地成长起来。
阿烈古琪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从来没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枢每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清醒的时间则是越来越短,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地减缓他体内毒素的扩散速度,也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撑到孩子平安出世的那一天。
阿烈古琪每日守在天枢身旁,如果他醒着,就会陪他说说话,聊一些以前的事情,如果他昏睡着,就会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独自出神。
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所能拥有的,只有他们所剩不多的时光。
“你怎么还在这里?”天枢再次睁眼的时候,见到的仍是阿烈古琪。
阿烈古琪笑而不答其问,反问道:“我不在这里我该在哪里?”
“在战场。”天枢答得理所当然,他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他知道,阿烈古琪现在的处境很不妙,面对胤朝大军近乎孤注一掷的全面攻势,素来所向披靡的赫提铁骑第一次显得无能为力。
“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吗?”阿烈古琪神色平静,仿佛在谈论他人的事情一般,而事实上,那不断在沦陷的,是曾经属于赫提人的土地。
“当然不是。”天枢摇头,他也说不清他在期待什么,明明事情就是按照他预计的方向在前进的,可他心中却没有成功的喜悦。
“把格蓝斯推上赫提的王位,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达到的目的?”阿烈古琪的话很清楚地表明,他知道天枢在他身边做过些什么,“如果他真要成为这片草原的主人,他就应该知道他现在要做些什么?”
“你为什么不阻止?”天枢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快来自哪里,阿烈古琪知道自己的所有行径,可他没有反对,非但如此,他甚至还在纵容。
“因为我想知道——”阿烈古琪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用手指在他唇上摩挲着,轻笑道:“你到底是有多狠心,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你得到答案了吗?”天枢不甘示弱,直视着他。
“得到了,我很满意,哈哈哈……”阿烈古琪说着笑了起来,手上的力道却是不断在加大,“小苏儿,你果然很想要我死啊。”
“世间如此寂寞,我怎会舍得留下你一个人呢?”天枢的脸明明已经痛得变色,却是微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烈,相信我,这次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第八十八章
“胤惠帝三年除夕,楚王天璇逼宫篡位,皇帝被迫禅位兄长。”
——摘自《胤朝战争史》第四卷
夜未央,月影乱,年轻的帝王手执狼毫,端坐于御案后,秀眉深拧,美目微敛,看着案上早已铺好的黄绢,久久不能下笔。
“陛下,天色不早了。”在他身旁,一袭玄黑锦衣的男子笑意微显,看似不经意地提醒道,身上的服色与身后的黑色仿佛连成了一片。
“是你的就是你的,二哥何必心急呢?”少年天子勾唇轻笑,漆黑的眼眸笔直凝视着兄长,笑容幽深,语带讽意。
“摇光,所有人都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是——”锦衣男子不为所动,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只是那笑,却到不了眼底,“你没有!”
“是么?”少年天子挑眉反问,对兄长的话不置可否,而是抬起自己的右手,准备落笔,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他的手也很稳,下笔的时候张弛有度,分毫不乱,只见他皓腕轻转,笔锋在纸上游走,口中悠然道:“二哥当真以为父皇毫不知情吗?”
“这不可能!”锦衣男子风轻云淡的完美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你可以去向大哥求证啊。”少年天子缓缓落下最后一笔,抬眼冲着兄长笑笑,“如果你们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我想他会乐意告诉你的。”少年言罢扔下手中的朱砂御笔,笑着扬长而去。
“惠帝四年三月,拥兵自重的韩王天权非但没有起兵勤王,反而是在内乱一触即发的局势下发动了胤王朝四年内对赫提的第三次大规模作战,清江两岸剑拔弩张,局面愈发复杂。”
——摘自《胤朝战争史》第四卷
“爹爹!”孩子娇嫩的嗓音打破了原有的安静,“你们又要打仗吗?”
“晴儿怎么知道的?”雅尔海晴温柔地抱起朝着自己扑过来的晴儿。
“我听小鱼儿叔叔说的。”晴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得意地出卖了可怜的裘小渔,“不过小鱼儿叔叔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是因为慕容叔叔和赫连叔叔他们这次不带他一起玩吗?”
“一起玩?”雅尔海晴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怀中得意洋洋的小鬼头。
“对啊。”晴儿晃了晃小脑袋,疑惑地道:“我听见小鱼儿叔叔对赫连叔叔还有慕容叔叔说,如果他们不带上他,他就天天欺负依依。”
“是么?”看来不同时带上他们三个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雅尔海晴在心底为自己的英明决策暗暗叫了声“好”。
“当然,这是我亲耳听到的。”晴儿肯定地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忧地问道:“爹爹,打仗是不是会死很多人啊?”
“是的。”雅尔海晴仔细想了想,还是给出了实际的答案。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打仗呢?不打仗不好么?”晴儿不解地仰起头,灿若繁星的漆黑眸子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因为如果我们现在不打的话,将来会有更多的人为此失去生命。”这样深奥的回答显然不是一个六岁孩子能够理解的,雅尔海晴的答案换来了晴儿一脸的茫然。
“我不喜欢打仗。”低头想了会儿,晴儿不满地撇了撇小嘴。
“等到爹爹把所有敌人都打败了,我的小晴儿将来就不用打仗了。”雅尔海晴笑着揉揉晴儿柔顺的黑发,神情无比认真。
“是真的吗?”晴儿面露欣喜之色,又道:“爹爹,你和父王说说,就带上小鱼儿叔叔一起去吧,不然依依好可怜的。”
原来是来当说客的啊,雅尔海晴到现在才领悟儿子来找自己的用意,可是裘小渔欺负自家小鬼头,同赫连凯和慕容岚又有什么关系呢。
雅尔海晴正在纳闷,两只圆滚滚的肉团子就齐齐滚了进来,一左一右地抱住了晴儿的胳膊,争先恐后地唤起哥哥来。
“哥哥,我们出去玩吧。”左边是三岁的晰儿,抱着晴儿就不撒手。
“晴哥哥,依依也要去。”右边是两岁的裘依,同样抱得晴儿死紧。
晴儿被两个小弟弟缠得没法,让他们拉着去外面玩了,雅尔海晴定睛观察了一会儿,渐渐有了发现。
裘依长得不像裘小渔,一点儿也不像,可雅尔海晴还是觉得面熟。
直到小家伙拖着晴儿出去,他才醒悟过来,依依的五官极像慕容岚,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绝不过分,可是他的眉眼、神情却像赫连凯,尤其是生气时的小模样儿,可以说是学了个十足十。
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雅尔海晴惊愕地张开嘴,然后就合不拢了。
“惠帝四年三月,韩王天权坐镇朔州,命裘小渔为前锋将军,赫连凯为左将军,慕容岚为右将军,领三路大军,统归神武大将军雅尔海晴指挥,分别从朔州、明城、冀州出塞,跨过清江,北进数百里。”
“同年四月,赫连凯、慕容岚率领骁骑营、骠骑营左右夹击流芳城,不仅顺利攻下城池,并且俘虏赫提二王子格蓝斯。此役过后,胤王朝完全控制了江北地区,亦切断了赫提与西域诸国的联系。”
——摘自《胤朝战争史》第四卷
“蓝,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再见格蓝斯,雅尔海晴感慨良多。
“我想到了……”格蓝斯笑着摇头,却是苦笑,“只是没想这么快。”
“告诉我,开阳现在哪里?”天权已经得知开阳尚在人间的消息。
“在我王府。”格蓝斯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身上不方便,不可能会离开的。”开阳的伤,是他一生无法弥补的愧疚和遗憾。
“阿离,开阳伤势如何,能治吗?”去格蓝斯王府寻找开阳的时候,天权特地叫上了若离,希望能对开阳的伤有所帮助。
“他手筋、脚筋俱断,要想完全复原是不可能了。”若离尽量不去看开阳略显失落的眼神,而是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客观描述道。
“不能完全复原……”天权自言自语,“那能恢复到怎样的程度?”
“我尽力而为。”若离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她不想要开阳再失望,“如果能有黑玉断续膏,我想开阳还是有可能重新站起来的。”
“真的?”相比较于开阳的平静,格蓝斯明显才是更激动的那个人,“离姐姐,哪里有黑玉断续膏,我这就去找……”
“我有药方,但缺了其中最关键的两味药,你若能找到‘天心草’和‘紫灵芝’,我就有把握制出黑玉断续膏。”若离坦言相告,就算没有格蓝斯,她也会设法寻找那两味药的,毕竟,开阳也是她的表弟。
“阿离,药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派人去寻,至于格蓝斯——”格蓝斯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却被天权打断了,“他绝对不能离开。”
“四皇兄……”此时,自他们进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开阳突然唤道。
“六弟,有何事?”天权疾步走到床边,关切地向开阳问道。
“莫要伤他性命——”开阳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落入了天权耳中。
“你放心,我晓得的。”天权握住开阳虚软无力的手,点头保证道。
格蓝斯的命,他还留着有用呢,天权扬唇笑笑,笑意深邃。
“与此同时,裘小渔和玄字营正面遭遇了阿烈古琪的王牌军‘铁焰’。虽然屡战屡败,却拖住了赫提军的绝对主力,从而为雅尔海晴率领‘青、白’二营直捣赫提人的老巢——星宿川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摘自《胤朝战争史》第四卷
“殿下,你还在等什么呢?”萧雨霖有些不解,阿烈古琪忙于战事,无暇顾及,不正是天枢离开的最好时机吗,可他为何迟迟不愿成行。
“萧叔叔,你真觉得我有必要回去吗?”天枢眼底有着些许的茫然,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就算没有他,喵喵也会赢的,然后顺利地拿回父皇曾经想要给他的一切,可他若是回去,岂不是横刀夺爱。
更何况,他舍不得那个人,天枢明白,他这一走,他们此生将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他舍不得错过,错过他们最后相聚的时光。
萧雨霖知道,天枢要的不是他的回答,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所以他始终保持安静,安静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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