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是……”阵痛来得太过突然和猛烈,而天枢本身又不耐痛,他痛得浑身如坠冰窖,仿若凌迟,几乎无法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不是孩子——”阿烈古琪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便胡乱猜测道。
他见天枢的肚腹颤动得厉害,就试探着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那坚硬如铁的触感让他大惊失色。他该不是,要生了吧?
天枢没有力气回答阿烈古琪的问题,他紧闭着双眼,死死咬着牙关,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抵御着疼痛的来袭,只有急促凌乱的呼吸,以及不断颤抖的身体告诉阿烈古琪,他现在的状况有多么的糟糕。
“不是!”天枢急忙打断阿烈古琪的话,“没到日子呢,你别乱想。”
这个孩子是去年冬月间有的,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八个月,而且他有孕后身体一直不好,孩子发育也慢,现在生下来的话,能活吗?
尽管天枢很不想承认,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在他刚才试图起身的那一下,腹内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猛地炸开。
“嗯,啊……”天枢惊呼一声,紧紧抓住阿烈古琪的手,俊美无铸的容颜痛得几近扭曲,眼角也有泪水轻轻滑落,伴随着他的那声痛吟,一道暖热的液体缓缓地从他的身下溢了出来,慢慢地浸湿了床单。
“烈,真的是孩子……”天枢颓然地倒回榻上,他不是第一次生产,自然也就明白胎水破了意味着什么,看来这个孩子,他是留不住了,而他们,也真是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
“天枢……”阿烈古琪焦急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枢身心俱痛,却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他是不是该去找那个“阿离”过来。
阿烈古琪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对天枢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这是他们第一次相守在一起迎接孩子的到来,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烈,我很高兴你在这里……”或许是现在痛得没有先前那么厉害,天枢这会儿竟有心情用手去扯阿烈古琪的嘴角,略显委屈地诉苦道:“生朝儿他们的时候我一直很希望你在的……可你每次都不在……我好痛,痛得真想死掉算了……烈,我不想死……”
如果不是天枢的眼神太过恍惚,恍惚得就像看不见眼前的一切,阿烈古琪会很乐意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因为只有这样真实的、在他面前不加任何掩饰的天枢,才是他最喜欢和最放不下的。
“烈,我好痛啊……”天枢握住阿烈古琪的手,用他掌心暖暖的热度裹住自己冰冷的双手,“我不停叫你的名字,可是你都不理我……”
“来人!快来人啊……”阿烈古琪已经顾不得等下要如何向若即他们解释他的出现了,他只知道,天枢现在的状况是他没有办法应付的。
他看见的和他所说的,显然不是眼下发生的事情。而那些,却是阿烈古琪追悔莫及却又无可奈何的。命运,没有给他们再来一次的机会。
阿烈古琪功力深厚,声音又是以内力传出,别说是这个小小的院落,只怕就是府里的人都能听见他的喊声,若即、若离兄妹自然不例外。
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从天枢的房间,而且还是一个陌生人,若即、若离二话不说就匆匆赶来,他们也没顾得上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天枢哥哥……”若离直奔内室而去,就见天枢只着亵衣,长发散乱,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抓着床褥,嘴里不时发出痛呼之声。
而站在床榻边的,是个满脸写着担忧的陌生男人,在他回头的瞬间,若离看清了他的面容,虽然以前没见过,可就凭朝儿和月华的容貌,她也能够猜到他的身份,清冷灵动的双眸不禁浮上些许怒意。
见若离和阿烈古琪彼此怒视,谁也不肯低头,若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走到床边给天枢把脉、检查,他的举动很快让那两人回过神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若离一面上前为天枢诊脉,一面冷冷质问道,她用审视犯人那般的目光斜睨着阿烈古琪,似要看出个究竟来。
其实若离很清楚,凭天枢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便没有任何外界刺激,这个孩子也是不可能等到足月生产的。那是因为,他的身体早已不能负荷胎儿发育的需求,继续妊娠是件非常危险的事,稍有不慎那就是一尸两命,但是阿烈古琪一出现天枢就早产,若离没法不怒。
“他怎么样?”阿烈古琪并不知道若离的身份,但他看到天枢的情绪在若离进门后明显放松不少,也能猜到她可能就是他说的“阿离”。
“天枢哥哥动了胎气,要早产了……”若离的声音透着无比的慌乱。
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她一直都在苦想怎样才能保得他们父子平安,可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什么具体可行的万全之策,除非是——
“怎么会是这样?不是还不到时候吗?”阿烈古琪刚问完这话就想抽自己一记大耳光,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现在的他,果然欠抽。
怎么会是这样?真要刨根问底,还不都是他自个儿挖的坑,然后把他和天枢一起给埋了,搞不好还得赔上他们宝贝儿子,这都什么事儿。
“哥哥,你去厨房让药童煎药,我在这里守着天枢哥哥。”若离根本不理阿烈古琪,冷冷瞪他一眼便对若即说道,仿佛当他不存在。
胎儿只有八个月,月份尚早,且未入盆,而且天枢羊水早破,如果不以药物催生,待到胎儿入盆之时,只怕天枢早已没了力气生产,倘若羊水提前流尽,对于尚未出生的胎儿而言更是危险至极的事情。
“你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这会儿专心点!”若即虽然是在嘱咐若离,但他这话也是说给阿烈古琪听的,不过他想他们就是再看对方碍眼,也该不至于在这时闹起来,毕竟在他们心里,天枢才是第一位的。
“喂!你帮我把天枢哥哥抱起来一点……”若即不甚放心地出去了,若离没好气地白阿烈古琪一眼,拿起一个软枕,准备塞到天枢腰下,以减缓羊水的流失速度,阿烈古琪虽然不明就以,但还是照办了。
“唔……把它拿开……”肚腹坠胀,腰酸背痛,天枢本就难受至极,现在腰下垫了软枕,头重脚轻地倒躺着就更是不舒服,阿烈古琪看他辛苦得很,又不敢轻易拿开那个枕头,就侧目去看若离。
“你帮天枢哥哥揉揉腰,再按按这几个穴位,这里,还有这里……”若离本不想理会阿烈古琪,可又看不得天枢难过,她知道天枢眼下是不许自己近身的,只得提点了阿烈古琪一些按摩的要领,以及几个可以缓解疼痛的穴位,阿烈古琪立即照做,天枢的神情果然舒缓了些。
由于药材早已准备齐全,不多时,若即就亲自端了一碗催产药过来,他并不急于喂天枢喝药,而是迟疑道:“阿离,飘儿受得了吗?”
“我不知道。”若离摇头,她也是没办法,如果不这么做,孩子根本挨不到降生之时,她答应过天枢,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他的孩子。
“飘儿,这是催生的汤药,可以加快产程,让胎儿尽快娩出。”若即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一下,又道:“但它会让你很痛,你受得住吗?”
他其实明白,就算天枢能够撑到孩子出世,他也熬不过体内压制许久的余毒反噬,但是他还记得,当年生朝儿和佳期的时候,天枢对服药的抗拒,他的体质,毕竟是太特殊了,而这样的痛,也是太惨烈了。
“若即哥哥,我喝!”看了看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天枢没有任何犹豫。
“小苏儿,你……”关于天枢敏感、怕痛的体质,阿烈古琪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是为了这个孩子,他竟然可以什么都不顾,只是——
在这样的努力过后,他们很可能连抱抱这个孩子的机会都没有,阿烈古琪无比痛恨自己当初的做事不留余地。
带着歉疚的心情,他从若即手中接过药碗,慢慢喂着天枢喝了下去。
“你别担心,我会让你亲手抱到他的,请相信我。”
第九十五章
“你别担心,我会让你亲手抱到他的,请相信我。”天枢紧紧地握住阿烈古琪的手,郑重其事地道,眼神异常坚定,无可动摇。
“信!我信!”阿烈古琪连连颔首,正色道:“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催生药的药效立竿见影,天枢刚说完这句话,铺天盖地的剧痛就再度席卷而来,将他淹没其中。他无力地松开阿烈古琪的手,全身痉挛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汗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停从他额上、身上滑落,连同他身下汹涌而出的鲜血,浸湿了床上的被褥。
“啊……呃啊……阿离,到底还要多久?”疼痛永无止尽,天枢已经痛得几近昏迷,他倚在阿烈古琪的怀里,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但是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胎儿的动作已经没有早些时候那般有力了。
“……还早呢,宫口开了不到三指。”若即的话让人有些绝望,天枢吃力地睁开眼,直直地望着若离,断断续续地道:“阿离,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帮我保住孩子……你不能失言,不能……”
若离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天枢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失言。”孩子她会救,而他,她也要救,即便她会为此付出万劫不复的代价。
“唔……”天枢紧闭着眼,细碎的呻吟从口中溢出,浑身汗水淋漓。产程尚未过半,天枢的体力就开始不支,若离急忙拿出两枚雪参丸,给他喂下药去,又为他揉抚胸腹,让阿烈古琪以内力助他化开药力。
好在那药见效极快,随着药效的发挥天枢的脸色渐渐舒缓了些,可是若离知道,他中毒已深,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再难支撑,倘若不能尽快产下胎儿,势必造成一尸两命的后果。
“嗯、嗯……啊……”由于催产药和雪参丸的双重作用,阵痛不再有停歇的时候,天枢觉得他的肚子硬得就像石块似的,不断向下坠着,他痛苦地蜷起身体,双手重重地按上肚腹,似要把孩子推挤出来。
“飘儿,不要这样!你再忍忍,就快好了……”若即被天枢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抱紧了他,不再让他胡乱挣扎伤到自己。
“我、我没事,不用管我……救、救孩子……”天枢言不由衷地说着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喘息得很厉害,就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生生地痛晕过去,然后又痛醒回来,醒来以后又再痛昏过去,如此几回下来,天枢身上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他软在阿烈古琪怀里,低低地呻吟着,只有痛到极致时才略微挺起身体。
“阿离,咳咳……不能再等了,你动手吧……”天枢似是早有准备,他的语气,还有表情,都平静地让人绝望。他一边说着,一边猛烈地咳个不停,他的身体激烈抽搐着,一缕鲜血从嘴角缓缓溢出。
“不,我不要……”若离拼命摇头,她扑到床前哀求道:“天枢哥哥,我们再试试好不好?也许可以的……”天枢的意思她明白,他是要她剖腹取子,可是那样的话,他还能有活路吗,若离下不了这个手。
“那好,我们就再试一次。”天枢仰脸看她,脸色苍白,而且疲惫。但是为了若离,他愿意再赌一次,哪怕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若离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阿烈古琪没什么反应,若即却是差点蹦了起来,颤声道:“阿离,你怎么连雪凝丸都用上了?”
雪凝丸是拜月教的不传秘药,它能在最短时间激发出人体所有潜力,不过由于药效霸道对心脉伤害极深,向来不会轻易被人施用,更何况是现下身心俱伤的天枢,服用这般透支体力的药物无异于饮鸩止渴。
“没事的,我能撑住……”天枢摆了摆手,示意若即不要再问下去。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一阵急痛,天枢无可抑制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软软向后倒去,恰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天枢!天枢……”阿烈古琪急道,手心里不觉全是冷汗。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天枢体内压制许久的那些余毒,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发作了。
虽然毒发,天枢却未昏过去,神智也是清醒的,他微微地摇了摇头,沉吟道:“阿离,对不起……”他尽力了,却是无能为力。
“……嗯。”若离略显迟疑,过得片刻才微微颔首,低低应了一声。
阿烈古琪初时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他只是紧紧抱着天枢,在他耳边低声说着话,直到若离掏出那枚薄薄的刀片,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滚开!你不许过来!”阿烈古琪推开她,把天枢死死搂在怀里。
“哥哥,把他给我扔出去!”阿烈古琪的功力何等深厚,若离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就算他没怎么发力,她也是连退两步才站稳身形,若离不悦地蹙紧眉心,没有理会阿烈古琪,只转身向若即说道。
若即二话不说,当即拔剑以对,阿烈古琪不甘示弱,愤然还击。他们离开后,屋里就剩下天枢和若离两人,天枢急促地喘息着,艰难道:“阿离,拜托了……”大恩不言谢,她为他做的一切,他无以为报。
若离温婉地笑笑,什么话也没说,她端起药童刚刚送来的麻醉汤药,先喂天枢服下,见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才轻轻在他耳畔低语道。
“天枢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让你活着,然后永远记住我!”若离喃喃念着,同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金针,拿针的手,非常稳。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做的,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先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若离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虽然解不了天枢的毒,但她却能救他的命,因为她知道,只要他们知道她想要做的事情,包括天枢在内,所有人都会反对的。
“天枢哥哥,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你死。”明知天枢已经不可能听到,若离还是刻意强调道,眼中的笑意更深。
“而且看在我让你有机会陪着宝宝长大的份上,你不可以生我的气,还有——”若离顿了顿,又道:“你以后要对晰儿好点,也许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总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不管他。”
提到晰儿的时候,若离眼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舍,却没有犹豫,她说完这些便弯下腰,轻轻在天枢的脸颊亲了一下,然后开始施针。
夜已经很深了,但晰儿却没有睡意,他看了看身旁睡得香甜的晴儿,悄悄爬了起来,他要去找母妃,他突然好想见她。
就算是在盛夏,北方的深夜还是有些凉意的,晰儿没有穿鞋,也没有批上外衣,就穿着一件红色小肚兜,便光着脚丫子去了若离的房间。
屋里没人在,而隔壁院子还有灯火亮着,晰儿顺着墙根就摸了过去。
那个时候,若即和阿烈古琪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