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许敲!”楚阳夸张地捂住额头,抗议道:“会敲笨的……”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没有聪明过。”佳期尚未开口,不知何时进来的阿烈古琪就把楚阳给打击地哑口无言。
尽管心里不是很服气,不过碍于自己眼下的确不是阿烈古琪的对手,楚阳很聪明地选择了开溜,准备去搬救兵。
“你见过月儿了?”佳期侧目看着阿烈古琪,神情淡然地问道。
虽然她还没和妹妹见面,但是月华此去林州,明明可以直接往南走,却非要绕道锦州,在桃源县盘桓数日,她的目的,不言而喻。
“没有。”阿烈古琪摇头,他不承认自己和女儿见过面,尽管他已经见到了月华,但他没让月华发现他的存在。
“为什么?”佳期愕然,不解道:“你不想见见她吗?”
阿烈古琪沉默不语,良久方道:“见与不见,有区别吗?”
佳期微微启唇,想要再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在他们兄妹四个中,月华是阿烈古琪唯一没有见过的,她和朝儿就不用说了,便是朔望,在刚出生的时候也是阿烈古琪亲手抱过的。只有月华,这个在相貌上最像他的女儿,却是阿烈古琪从来没有机会见到的。
年前,天枢终于同意已经是沧浪王的韩子歆向月华的求亲,而这时,距离他们最初订婚的日子,已经过去整整九年。在这九年的时间里,韩子歆在万里之外的碧波为月华修建了一座和渝京一模一样的城市,这便是后世闻名遐迩的“月光之城”。
按照原有计划,月华会在朗儿的护送下从渝京出发直抵林州,然后在那里弃车登船,也许是想到此去碧波就不知何年是归期,途径锦州的时候,月华说服朗儿改变了行程,往着名不见经传的花溪小镇而来。
但是佳期没有想到,月华在距离花溪最近的桃源县逗留了整整三日,阿烈古琪都没有和她见面,看来她也得抓紧时间去看看自家小妹了,顺便给她送上新婚贺礼。
佳期本是打算单独去见月华的,但她拗不过楚阳的坚持,只好带上他同行,尽管月华是待嫁的新娘,不便见外客,但是楚阳是天璇和雍容的儿子,就算这两个人都已被贬为庶人,可在血缘上,他到底是月华的堂弟,而且将来还有成为她姐夫的可能,所以月华没道理不见他。
只是他的出现让那多年未见、只靠书信联系的姐妹俩一时不好说话,后来还是朗儿出现,把楚阳拽走了,佳期才有机会和月华好生聊聊。
“父皇身体可好?”佳期开门见山问道,这是她和月华在信件里提到最多的事情,见面后也不例外。
“还不是那样,不好,也不坏……”月华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担忧,“可是……父皇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姐姐,我好怕……”
十年前,十八岁的沧浪皇太子在渝京邂逅九岁的永昌公主,说不清是为了什么,韩子歆竟在当时就向天枢提出要娶月华为妻的要求,天枢在征得月华的同意后允了这桩婚事,
月华及笄那年,已登基为王的韩子歆正式提出婚事,天枢当即准奏,却被月华拒绝,希望婚礼能够推迟,不是月华对韩子歆有什么意见,她只是担心天枢,她不敢离开他的身边。
“有什么好怕的?月儿,你都十九了,是该嫁人的年纪了,人家昭阳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当娘了……”佳期明白月华的意思,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可她没有办法安慰她,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那么姐姐呢?你不是也没成亲么?”月华自幼跟随君妃学习医术,深得她的真传,天枢的身体状况如何,她再是清楚不过,碧波和中原远隔万里,她怕自己这一走,就再也没有见到父亲的机会。
“明明在说你的事情,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佳期嗔道。
当年,天权和雅尔海晴在北疆和阿烈古琪的军队激战正酣,若即仗着手中西南四营的兵力,牢牢控制着渝京周围所有州郡的局势。
这样的背景下,天权和雅尔海晴挥师勤王,手上无兵可用的天璇自然没有胜算,况且慕容千城那只狡猾的老狐狸在关键时刻又反咬一口,他忠于的,永远只有王朝的最强者。
其后,摇光拒绝了重归皇位。得知他的身世秘密后,天枢自己坐上了他曾经很想要现在却没办法推脱的皇位,他没有对篡位谋逆的天璇、天玑赶尽杀绝,而是将天玑软禁在燕王府,无诏不得离京,再将天璇贬到江南,永世不得回京。
佳期不顾天枢的反对,硬是跟着天璇回了江南,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雍容和楚阳。她终于明白,她和他之间错过的,不是只有时间。
佳期本来是要离开的,但是阿烈古琪竟然也来了江南,并且在这花溪小镇长住下来。
于是佳期也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十三年。十三年里,她最大的收获便是,那个有着天璇完美容貌以及雍容娇蛮性子的楚阳发誓要娶她,这话一说就是整整十年。
佳期没有把楚阳的话当真,但是直到楚阳十五岁,她仍然独身一人,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爱上一个人的能力。
“姐姐喜欢外面那个小家伙吧?”月华掩唇轻笑,见佳期摇头便道:“以前我一直以为人一辈子只会爱上一个人,可现在我不这么想。”
“此话怎解?”佳期皱眉。除了韩子歆,她想不出月华还会和什么人有感情上的瓜葛。
“你知道吗?子歆最初说要娶我的时候,他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我。”月华微微眯眼,眼神深邃悠远,复又笑道:“可是现在,我能在他的眼里看到我的身影,不然——”她又怎么会嫁给他呢。
堂堂帝国公主,怎会甘心做别人的影子,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哥哥,而外面的那个小孩,他和她是一样骄傲的。
佳期没有言语,韩子歆少年时代对朝儿的那些心思她不是一无所知,可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炙热感情也会有消退的时候,再仔细想想,自己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换人了。
韩子歆如此,她亦如此,那么他们呢,他们是不是也会变呢。
佳期不知道自己更期待那个答案。
月华在桃源县停留了整整十天,阿烈古琪始终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尽管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就是她最后离开的那天,她还能在拥挤的人群后面,看见他模糊不清的背影。
那天以后,佳期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的父亲们也许真的没有再见面的时候了,他们谁都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那些曾经的恩怨情仇,永远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着,而且左右着他们。
佳期随即释然,就在月华远嫁沧浪的那年年底,她嫁给了楚阳。
第二年秋天,佳期和楚阳有了女儿,为了给孙女取名天璇和阿烈古琪大打一架,不过天枢的一封来信解决了这个难题。
他的信上只有一个字——“瑕”,白玉无瑕的“瑕”。
无瑕两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令全天下震惊的事情,皇太子娶太子妃。
这件事本身不奇怪,但是太子妃是名男子,而且是韩王府的三世子,这就不能不让人惊讶了。
然而,皇太子大婚不过百日,就从京城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第一百章
“佳期,这是、真的吗?”阿烈古琪的声音显出难得的迟疑。
“我不知道……”佳期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父皇身体欠佳的事她是早就知道的,可是这个消息还是来得太快,快得她几乎无法接受。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以这样就——”阿烈古琪的双手紧握成拳,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十六年了,从朔望出世到现在,他们整整十六年没有见面,阿烈古琪没有到渝京看过天枢和朔望,天枢也从来没有踏足江南的土地,但是透过佳期和月华不时的书信往来,他们对彼此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尽管若离当年舍命救了天枢,但由于中毒过深兼之生产时受创过重,天枢的身体在生下朔望后就变得很不好,尤其是最近两年,几乎可以说是缠绵病榻,朝中的大小事务也大都是朗儿在负责。
可即便是这样,阿烈古琪也不会想到,他的离开会是如此突然。
“你是在后悔吗?”佳期红着眼眶,直直凝视着阿烈古琪,一字一句缓缓地道:“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明明没有人可以阻拦你们,你们偏偏还要自己别扭,父皇不来找你,你就不能去找他么?父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你吃了那么多苦,你就不能让他一回——”
“我要去京城,借你的马用一用。”佳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烈古琪急急打断,而他后面那句话则是对天璇说的。
“我说不借你听吗?”见阿烈古琪的身影一晃而过,天璇摇头轻叹,满心苦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爹,你等我,我也要回去。”佳期说完跟着阿烈古琪飞奔而去,留给闻讯而来的楚阳和无瑕一个匆忙的背影。
“我要不要也回去?”楚阳有些不放心,可无瑕让他一时无法脱身。
“你回去能做什么?”天璇神色淡然地反问道:“不如留在这里好好照顾无瑕,再等着佳期回来。”不同于阿烈古琪和佳期的惊慌失措,他的表情,平静地近乎诡异。
楚阳想了想,默默地抱着女儿回屋了。天璇仍然坐在原地,端着茶盏一动不动,他不相信那个什么都会和他抢的哥哥会如此轻易地离开。
阿烈古琪和佳期匆匆赶往京城时,朔望却是焦躁不安地坐在紫心殿,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堆放着一摞前些日子堆积下来的奏折。
朔望没心情看那些,而是不停玩转着手里的御笔,良久方道:“晔儿,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陛下何错之有?”正在奋笔疾书的晔儿闻言停笔,侧目看着朔望,温言道:“如果陛下不这么做,也许父皇这辈子就真的等不到……”很显然,阿烈古琪和佳期来京的消息他们是很早就知道的。
“但是——”朔望欲言又止,晔儿说得没错,他是撒了谎,而且是个弥天大谎,可是他这么做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想知道,那个人如果听到这个消息,他是不是还会无动于衷。
况且父皇的病情那时真的是很糟糕,他甚至连遗旨都当着他和晔儿的面交给了天权,尽管后来经过万俟千袭等人的努力,天枢的病情暂时有所缓解,但是再想劳心劳力那是不可能了。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朔望瞒着全天下公布了那个消息,他想赌一把,赌阿烈古琪会不会后悔。
“陛下,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晔儿说完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那堆奏章上,朔望不理,他要再不管,朝廷上下非得乱成一锅粥不可。
“晔儿,你不要这么客气嘛?”朔望无奈地叹气,在他们大婚以后,他就再也没从晔儿口中听到过自己的名字。
“陛下,礼不可废。”这回,晔儿连头也没有抬,和那个不负责任的皇帝比起来,他这个皇后算是勤政得多了。
这时,万俟千袭前来禀报,说是天枢已经醒了,朔望大喜,扔下手中的御笔就拉着晔儿开跑。
行至天枢寝宫的门口,朔望放开晔儿的手推门进去,晔儿脸色一变,捂着胸口,弯下腰,伏在廊边干呕起来。
因为天枢还在世的消息是个绝对的秘密,所以寝宫外除了隐藏着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卫,并无其他侍从,也没有人发现晔儿的异状。
“父皇,你会不会生我的气?”朔望历来是个任性的孩子,做事都是想到什么做什么,从来不计后果,就是宣布天枢“驾崩”的消息也是如此,尽管他事后也有些后怕,可做的时候绝对是没有半点犹豫的。
“傻孩子……”天枢无力地笑笑,伸手握住朔望的手,笑道:“朔儿,你是不是很想见到你爹?”不然他也不会使出如此激烈的法子吧。
“谁会想见他啊?”朔望坚决否认。从内心讲,他并不介意在未来的某一天见到阿烈古琪憾痛难当的表情。但是,父皇多年来郁郁寡欢的孤寂生活让他十分心疼,如果这次的机会能够把握得好,他们的未来也许还会有转机吧,尽管那未来,也许不会很长……
毕竟,朔望还记得万俟千袭那日说过的话,“太子殿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陛下的病情拖到如今的地步,绝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虽然此次侥幸得治,但是——”
正是有了万俟千袭这番话,犹豫不决的朔望才会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能让他们再这么浪费时间,他不要有朝一日父皇真的郁郁而终,不管是拐的还是骗的,他一定要把那个人弄回来。
“陛下说不想,那就是不想吧。”晔儿揶揄地笑着,斜眼看着朔望。
“你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朔望埋怨道,拉着晔儿坐到榻前。
“没什么。”晔儿不以为意地笑笑,把自己的手从朔望手里抽出来。
“父皇,晔儿又不理我,呜呜……”朔望苦追晔儿多年,始终无果,最后还是靠着天枢的一旨赐婚才成功地抱着佳人归。
“朔儿,别闹!”天枢笑着斥道。对于朔望和晔儿的婚事,他对晔儿是有歉意的,这不是说晔儿不喜欢朔望,对这桩婚事有所抵触,而是就凭晔儿的身手,他未必会甘心就这么一生困在宫廷。
但是为了朔望,天枢在这件事上独断专行了,他不仅没有问过晔儿的意见,他甚至连天权都没有问过,就直接下了赐婚的旨意。
晔儿得意地瞥了朔望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底眉梢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那意思很明显,你以为父皇会帮着你吗。
三日之后,佳期和阿烈古琪在宫门外碰到了同样得到消息匆匆而来的朝儿和舒伦,再见阿烈古琪,朝儿的眼神很复杂。
这个男人,似乎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不大一样了。
其后发生的事情不必多言,瞒天过海的朔望被朝儿和佳期联手教训,晔儿却在旁边捂嘴偷笑,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得知所有的事情都是出自朔望的授意,朝儿和佳期都没有急于进殿,而是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那两个十六年未见的人。
偌大的寝殿很安静,阿烈古琪犹豫了很久也没敢迈步走进去。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终于,那个清润的声音从里屋传出。
“如果你想把朔望揍一顿,我是不会介意的。”虽然效果很好,但是把朝儿和佳期吓得那么惨,天枢其实也想教训朔望的。
“那怎么行!”阿烈古琪当即反对,他对朔望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当初那个瘦瘦弱弱的婴儿,他就那样软软地躺在他怀里,几乎一碰就碎。
“你舍不得?”天枢笑道,笑容绚烂,美得让人难以侧目。
“跟我走吧。”阿烈古琪想起进门前朔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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