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着腕间的玉镯子,几次赌气想将它取下,却总是卡在腕骨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肯褪去。
不知不觉间,她晃到了方莲女士开设的“艺莲珠宝”,推开门走了进去。
“莲姐,好久不见。”予洁的脸上漾着浅笑。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方莲起身,走向她,温柔地笑道:“每次打电话约你喝咖啡,你都说没空,今天居然会来找我。”
“刚才到附近拜访客户,就顺路绕过来看看你,想跟你打声招呼。”予洁走向沙发坐下。
“要不要喝咖啡?我刚请小昭帮我泡了一壶。”方莲热情地说。
“好,谢谢。”她低首微笑道。
方莲转过身,吩咐柜台的助理小昭倒了两杯咖啡,放在透明的玻璃圆桌上。
“最近在忙什么?感觉你好像瘦了很多。”方莲一脸关心地询问。
她不自觉地摸着脸颊,自我调侃地说:“那代表我减吧成功,终于瘦下来了。”
“好端端的减什么肥?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年轻女生,老是喊着要减肥,小昭也是常常不吃饭,喝什么减脂茶,当心减出病来了!”方莲轻训道。
小昭心虚地吐吐舌头。
“关于上回你和志钧帮我筹办的生日会,我玩得很开心,连礼物都很喜欢,一直没机会好好感谢你。”想到上回的生日会,方莲现在还是觉得很满意。
“那是我应尽的本分。”
“你是怎么找到云涛先生的『奔马图』?”
“有问题吗?”予洁以为那幅画有什么问题。
“画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幅画据说是云涛先生送给他第二任妻子的定情之作,想要对方割爱实属不易,想必你一定是认识了什么特别的人物,才会连画都取得到。”
“就……透过一个朋友的帮忙。”予洁逃避她询问的目光,端起咖啡啜饮着。
方莲细睇着她,发现她的腕间戴着一只色泽晶莹的玉镯子,从事珠宝业的她对玉饰特别喜爱,于是执起她的手细看。
“以前都没有看过你戴什么珠宝,怎么突然戴起玉环了?”方莲好奇地问道。
她的话触动了予洁心里的纠结。
这只玉环仿佛是简牧颐在她身上落下的锁,拴住了她的心,时时刻刻暗示着他有多么地爱她。
“一个朋友送的。”她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
方莲牵起她的手,反复端视那只温润的白玉镯子,笑着问道:“男朋友送的?”
她淡笑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他肯定很爱你,这只玉环的色泽漂亮,雕工精巧,价值不菲,如果不是很爱你,怎么可能会送这么贵的物品?”
“我对玉饰没研究,所以不晓得它的价钱。”予洁看着手上的玉环,完全不晓得它竟然这么昂贵。
方莲好似看出她心里的疑惑,浅笑道:“不了解王饰的价格没关系,但可不能不懂送玉人的心意。”
她眼中的困惑加深了。“什么意思?”
“一片冰心在玉壶。”
予洁细细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方莲继续解释道:“传统的中园人是个情感很内敛的民族,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都相当含蓄,会利用玉器作为定情的信物,或者是当作爱情的图腾。送你玉环这个人,一定相当地喜欢你,他希望自己对你的感情就像金玉一样的坚贞不移。”
“是吗……”她低喃着,不晓得这只玉环背后藏着这么多的意义与秘密。
简牧颐对她的感情,真如金玉一样的坚贞不移吗?
方莲淡笑,端起咖啡啜饮着。
两人坐在沙发上闲聊,直到予洁的手机响起,办公室内的同事宋君雅打电话来告知她有个客人执意要见她,还任性地宣示见不到欧予洁就不走。
她连忙向方莲告别,拎着公事包,搭着计程车赶回公司。
简其泱穿着“幼心国小”的制眼,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他最喜欢的绒毛玩偶“皮皮”,瞪大无辜的眼睛。
现在他开始同情起木栅动物园里的无尾熊,明白它们一直被“观赏”的心情有多么无奈了。
“哇!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呢!”宋君雅看着他又圆又亮的眼睛,惊呼着。
“你们看,他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熊,背着书包,一副要去流浪的样子耶!”小芬蹲在他的跟前逗着他。
“弟弟,你该不会是翘课吧?等会儿要不要跟大姐姐去玩啊?”夏绿蒂顽皮地眨眨眼。
小泱垂下脸,继续玩着皮皮那只洗到变形扭曲的手臂。
“你不要诱拐儿童啦!”宋君雅低斥道。
“开开玩笑又不会怎么样。”夏绿蒂耸耸肩,问道:“你打电话给予洁了吗?她要不要赶回来接见她的小客人?”
“她说在路上了,等会儿就回来。”宋君雅说。
“弟弟,你跟予洁是什么关系?”小芬掩不住一脸的好奇。
小泱抿着嘴,不搭腔。
“你该不会是予洁的小孩吧?”晾在一旁看戏的周佳蒂冷刺道。
“是吗?你是予洁姐生的小孩吗?”小芬捏捏他的脸,继续说:“那你—定是遗传到爸爸那边,才会长得跟予洁姐不太像。”
为了见到予洁姐姐,小泱默默地隐忍着一群女人的聒噪声。
半晌,会客室的门板被推开,予洁走了进来,见到被同事围住的小小人儿,忍不住惊愕出声。
“小泱?!你怎么会在这里?”予洁的脸上写满惊讶。
小泱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奔进予洁的怀里,连日来的不安与不快乐,全都化成泪水,号啕大哭。
同事们见状,识趣地退出会客室,掩上门,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予洁蹲下身,拭着他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抚道:“小泱,你怎么会来这里呢?谁带你来的?”
“我自己一个人搭着计程车来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她的名片。“我跟司机叔叔说,我要到这个地方,他就开车送我来了。”
“你大哥知道吗?”
他瘪着小嘴,摇摇头。
“你没有去上才艺班吗?”
“……没有。”
“你这样突然跑来,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而且也没有跟你大哥说,他会担心的,你知不知道?”
“可是……我很想予洁姐姐……”小泱的眼睛又飙出泪水,哽咽地说:“那天你们吵架之后,你就不来我们家了……我很想你……哥哥也很想你……可是你都不想我们,也不来看我们……”
“对不起。”予洁的心难受地揪紧了,鼻腔泛起一阵酸楚。
“你不要讨厌我和哥哥,好不好?”小泱软软地央求道:“我们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听你的话,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讨厌你大哥。”
“那为什么不来我们家?”
“因为……姐姐需要时间想清楚—些事情。”
“这么多天,你想清楚了吗?”小泱—脸天真地追问:“如果你想不清楚,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想。哥哥都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猪哥亮。”
予洁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忍不住纠正道:“是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
“你笑了,就表示不生气了?”
“以后不准你再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很危险,知不知道?”予洁柔训道。
“遵命。”小泱顽皮地行了一个童军礼。
予洁牵着她的手,向同事交代了一些事后,便带着小泱离开办公室。
第七章
简牧颐接获才艺班康主任打来的电话,得知小泱在放学后并没有去上大提琴课,这才知道他不仅跷课,还失踪了。
他顾不得正在进行中的会议,开车到学校附近、麦当劳、冰淇淋店、公园和书局,到每个小泱可能去的地方寻找他的踪影。
他不断地检视着手机,深怕错过每个跟小泱有关的讯息,像只无头苍蝇般,开车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只要看见疑似小泱的身影,就摇下车窗确认着。
他烦躁地陷在动弹不得的车阵里,猛按喇叭催促前方的车辆,想到自己与欧予洁的感情正陷入胶着,而小泱又突然行踪不明,他的眉眼不禁忧悒地纠在一起。
是他自愿担起扶养小泱的责任,如果小泱真的发生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父亲与小泱的母亲尹紫艳呢?
他的一颗心彷佛就悬在老虎嘴边,忐忑难安,担心小泱不是单纯的失踪,而是遭到绑架。直到予洁来电告知他,小泱跷课到办公室找她,两人才约好在他家里碰面。
回到家后,简牧颐快步走进屋里,在小泱的房里看见予洁蹲在床边,替熟睡的小泱拉好被子。
“小泱还好吗?”简牧颐焦急地问道。
“嘘……”她转过身,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放轻音量,说道:“你小声一点,小泱刚才才吃药睡着。”
“吃药?他怎么了?”简牧颐凑到床边,看见小泱枕着冰袋,小脸红通通的。
“他有点发烧,我带他到附近的耳鼻喉科看过医生了,这是药袋。”予洁将放在床柜上的药袋递给他。
“小泱怎么会在你那里?”简牧颐抚着汗湿的额头,自责自己的粗心大意,竟然没有发现他身体不舒服。
她内疚地垂下脸,心疼地说:“小泱说他很想我……放学后自己搭着计程车去办公室找我。我发现他身体不舒服,所以带他去看医生了。晚点,要是他醒过来,你不要太苛责他……”
“予洁,谢谢你。”简牧颐确定小泱没事后,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当他得知小泱竟然一个人坐着计程车横跨半座城市去找她时,才赫然发觉不只他想念她、他需要她,就连小泱也想念她。她已经成为他们家的情绪核心,是他们快乐的动力,倾诉的对象。
予洁站起身,闪躲着他的眸光,越过他的身侧。“我去帮小泱熬点粥,等会儿他醒过来后,你再喂他吃……”
蓦地,她的手肘被一股坚定而温柔的力量扣住,阻去了步伐。背对着他,她没有勇气面对他,就怕那双泛着淡淡黑眼圈的眼睛泄漏了她想念他的秘密。
简牧颐顺势搂住她纤细的腰,收拢手臂,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低沈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我很想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这句话击溃了她的防备,她何尝不想念他呢?
她想念他西装笔挺的模样,想念他身上淡淡古龙水的味道、想念他倒车时专注的表情、想念他刮胡子的姿势、想念他的吻和拥抱、想念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予洁,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他低哑的声音饱含着痛苦,难受地向她求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让你伤心,会好好地捍卫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让任何人介入伤害我们……”
情痛的泪水溢出她的眼睫,她不敢作声,不敢回头,就怕他瞧见她眼底的泪水。
“我是真的爱你,真的不想失去你,真的需要你……”简牧颐真切地表白内心的渴望。
原来过去他所追求的仅是感官上的刺激,而爱上她之后,他才认识到爱情的原貌。
他在她的身上找到了归属感,甚至兴起了结婚的渴望,想用最璀璨的钻戒牢牢地套住她的手指,拴住她不安的心;更想用一纸结婚证书拥有她的一生,霸道地杜绝任何男人觊觎她的美丽。
他诚挚的告白,令她心中的猜忌与疑虑如乌云般慢慢散去,露出谅解的曙光来。
就算两人相爱的过程是因为一场打睹游戏又如何?只要她爱他,而他也珍爱着自己,那么为什么要让一段不美丽的插曲分割了两人的爱情呢?
“我不能忍受你不在身边的日子,不能忍受想你的时候,不能去见你、不能听见你的声音,再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好吗?”
她的沈默不语,让简牧颐好不安。
“我、我也很想你……”泪水自她的眼眶滚落,无声地滴坠在他的手臂上。
他扳过她的身子,凝睇着她削瘦的面容,即使她脸上堆叠的彩妆再明媚,也遮掩不住眼角的憔悴。
现在他才明白,这次的冷战受苦的不只是他自己,也折磨了她,两人都不好过地承受着相思的煎熬,却也因此意识到对彼此的爱有多强烈。
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吻着她柔嫩的唇,一遍又一遍地吮吻着她丰润的红唇,与她亲昵地交融着,渴望用最直接的方式倾诉连日来积郁的思念与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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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泱的感冒痊愈后,简牧颐抓起他小小的身子搁置在大腿上,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小屁屁。
“你这个臭小子,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居然敢跷课!”简牧颐生气地训斥道。
“我以后再也不敢跷课了,原谅我这一次。”小泱软软地哀求。
“自己一个人搭计程车,要是遇到坏人被绑架,那该怎么办呢?”他又重重地拍了一下小泱的屁股。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小泱在他的腿间挣扎着。“大哥,你不要再打我了,要不然我要跟予洁姐姐说你欺负我……”
他听到予洁的名字,倏地收住手,放下小泱,因为他答应过她,不会太严格地惩罚小泱。
小泱跳下他的大腿,揉着发疼的小屁屁,瞅了他一眼。“要不是我去找予洁姐姐,搞不好你们现在还在冷战呢!”
“这么说起来,我不应该处罚你,而是要感激你喽?”他挑了挑黑眉。
“对啊!”小泱骄傲地昂起下颚邀功。“都是因为我,予洁姐姐才会继续来我们家,还做菜给我们吃,所以你要谢谢我!”
“那我就送你两个『笑笑拳』当成谢礼。”一抹狡猾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
他蓦地搔着小泱的胳肢窝,惹得他格格笑,频频求饶,在床上翻滚着。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适时地切入两人的笑闹声中,小泱抓起话筒,仍然止不住笑声地说:“呵……喂……请问找哪位……”
筒牧颐停住手,闲适地躺在双人床上,静静地看着小泱握住话筒认真聆听的表情。想当年,这小家伙还是一个只会哭闹、包着尿布的小怪物,而现在居然上小学一年级了,还可以架着大提琴拉出几首简单的曲子,简直就像个小大人。
小泱握着话筒,高兴地喊道:“老、老、老爸!我是小泱!”
『叫爸爸就可以了,不甩连续那么多个老字。』简云樵忍不住纠正。
“你本来就是一个『很老』的爸爸啊!”小泱一派天真地回答。
『最近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新鲜事要向爸爸报告?』简云樵也有好一阵子没跟儿子们联络了。
小泱偏着头想了一下。“我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会背九九乘法了,也会一点点英文,然后有上才艺班学大提琴……”
简云樵在话筒的另一端细听着小泱报告近况,感觉得出来自己的大儿子把他生命里“美丽的意外”照顾得非常好,简直比他这个父亲还像父亲。
“我现在超喜欢玩溜溜球的,而且我还学会了带小狗散步,下次我玩给你看!嗯……刚才跟哥哥在玩『笑笑拳』……好……”小泱突然将话筒递给简牧颐。“老爸找你,叫你接电话。”
简牧颐接过话筒问道:“老爸,找我什么事?”
简云樵听见大儿子的声音,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又要经营公司,又要照顾小泱,你一定很累吧?』
“小泱是我的弟弟,照顾他是应该的。”
小泱站在床沿,拿着溜溜球玩耍着。
『呃……前几天,紫艳打电话给我,说她在法国的时装设计公司的业务已经上了轨道,也不像以前那么忙碌了……』简云樵顿了顿。『她说……她想要照顾小泱,想带小泱去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