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护国寺早就接到通知,所以并不会因为突然多出一位公主而显得慌张失措,一切都按步照班,把众人安顿的井井有条。
晚饭后,顾鸾抱着始终赖在其怀中的顾令瑾先是到八皇子灵柩前上了炷香,教顾令瑾跪在灵前像模像样磕了头,这才抱着他进入早已准备好的房间里休息。
毕竟四十里路的颠簸,虽说出城后就坐到了马车里,小令瑾还是很快就因为疲劳而睡着了,而顾鸾却怎么都难以入睡。看着桌案上一寸寸缩短的蜡烛,顾鸾脑海中思绪纷飞。
一会是年迈的父皇,一会是各位明争暗斗的皇兄,一会是因自己而死的八皇兄顾野,一会是篱笆院中至今伤重未醒的吴峥。
一想到吴峥,顾鸾眼前顿时出现自金陵城要求吴峥沿路护送起,所发生的滴滴。
临山府迎宾馆一战力竭。
四洄县冒险越城而出,连夜渡河时却意外船破坠河。水中嘴对嘴度气;荒野外被几乎赤身抱入怀中;荒芜小院破败的房间里,那双灼热的大手,总共摸过自己身上几处穴位?
城西卧云寺力战十五人,先是身中两支弩箭,又差丧命于对手手中长剑之下,至今心跳呼吸皆无,死活难知。
“为什么?究竟是你上辈子欠我的?还是上天故意如此安排,让我欠你三条命,以便用余生的愧疚和不安还你?”
想着想着,顾鸾的眼睛里不由再次流下成串的泪水。不知是因为泪水模糊了双眼,还是蜡烛的芯捻子过短的缘故,顾鸾感觉房间的光线突然出现了一阵恍惚,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而且,心跳也没来由加快,在初春寂静的寒夜中,自己都能隐约听到莫名其妙砰砰声。
“鸾儿,抱着令锦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八哥?!”
分明是八皇兄的声音,顾鸾激灵一下坐了起来。眼前的烛光还是如刚才般明亮。
“是幻觉,还是梦境?”
熟读各种书籍,其中不乏野史笔记之类的顾鸾,不由心头一惊。
“难道是八皇兄的魂魄前来托梦吗?”
一念及此,想想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遭遇,以及父皇那日的嘱咐,顾鸾立刻起身穿衣,用一床薄被包裹住熟睡中的顾令瑾,扯下床帐来结成绳子绑在后背,一口吹熄桌案上蜡烛,蹑手蹑脚拉开房门,一闪身转过墙角,并没有惊动不远处宫里派来的侍卫,躲进了房后一片阴森,而又茂密的古柏林子里。
因为是十六,空中虽有一轮满月,却被薄薄的云层遮住了。借着朦胧的月光,顾鸾不敢沿着寺内的道路行走,而是专门在古柏青松的缝隙中钻来钻去,希望尽快离开护国寺。
并不敢走得太快,一是怕弄出动静,二是担心惊醒了背上的小令瑾。
好在,小令瑾睡得很死,呼吸绵长而又平稳。
不是没想过去提醒一下其他几位皇兄和十弟顾筠,一是顾鸾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那究竟是梦,还是幻觉。二是心里清楚,一直都是自己麻烦不断,并没有发生对众位皇兄不利的事情。所以,顾鸾还是决定先带着小令瑾躲出去看看情况再说。
三百二十九 横祸
冥冥之中如有神助,顾鸾背着小令瑾在护国寺内沿着朦胧月色中,稍显阴森的,古柏青松暗影下的小道七折八拐,竟然意外来到了寺院墙根下一排水口处。
虽然有一道粗大的木栅栏遮挡着,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顾鸾弯腰伸手轻轻一拉,木栅栏应手而倒,于是俯下身子贴着地面,从狭小的排水口钻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被常年排水冲刷出来的浅沟,沟内及两侧满是茂密的枯草荆棘。正当顾鸾感觉四周静悄悄的,并无意外发生的迹象,刚要怀疑适才在房间里听到的八皇兄的声音是幻觉时,突然,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随即无数黑影从旁边的树林灌木中冒了出来。
“神灵护佑,令瑾侄儿千万不要出声啊。”
心里默默祈祷着,顾鸾一头钻进了排水沟中茂密的枯草和荆棘之中。顾不上理会被荆棘在手腕脚腕,甚至脸上脖子上划破的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身体紧紧贴着地面,一点点往前挪动着。
很快,顾鸾就听到了来自寺庙中的惨呼声,喊杀声。随即,冲天的火光传来,遮盖了朦胧的月光,把眼前的蒿草荆棘映照的纤毫毕现。
顾鸾一边手脚并用奋力往前爬着,眼睛里早已又是泪水滂沱,心也痛的一直在滴血。
虽然明知道护国寺中陪灵的大皇兄、三皇兄、五皇兄、六皇兄、十弟顾筠,以及八皇嫂秦妃等人,十有八九难以幸免于难,可顾鸾还是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神灵护佑他们。
若不是背上有小令瑾,若不是适才得到了已故八皇兄魂灵的示警,而且示警中大有托孤之意,顾鸾真的不想独自逃走。在她的意识中,总以为来人还是奔她而来,是她连累了众位皇兄,皇弟,皇嫂。
只是,这一次顾鸾却猜错了。
前来袭击护国寺的黑衣人,虽然也有生擒顾鸾的目的在,却已经不是全部目的。就如初五那天在卧云寺毫不迟疑下手杀死了八皇子一样,现在这些人已经不再顾忌什么皇亲国戚,什么皇子皇孙,什么皇家的威势了。
让顾鸾说什么都想不到的是,此时的京城同样也是风雨飘摇,也是杀声四起,火光映天。
平民百姓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半夜而起的战事转眼间就蔓延全京城,所有人家无不紧闭门窗而战战兢兢。
尤其是紧邻皇宫内院的人家,即便闭门不出,还是惨遭飞来横祸,被突如其来的大火,从熟睡中惊醒的人们,惊慌失措跑出门外来到大街上,不是死于乱箭之下,就是被纵横驰骋的战马连撞带踏而死于非命。
刚刚升为御林军中郎将的宁云举,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可已经是有二十多年的从军经历,尤其是在顺天节度府的十几年,由最初的偏将直做到三品节度使,期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却从未见过如今晚这般事先毫无征兆的突发战事。
“大人,已经联系不到相爷了。”
平日里喜欢文官打扮,此时顶盔掼甲的钟立群,早已被鲜血染红了战袍。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身上的血究竟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不要管我,必须保证相爷与皇宫的安全。”
“宁小将军将军正在与攻打皇宫午门的敌人激战。目前其他几道宫门尚在御林军手中。只是,军机处已被敌人攻破,相爷不知去向。”
“找,马上前去寻找。”
“是。”
钟立群转身离开后,宁云举身边已经只剩下不足三百名亲兵。心里很清楚,这点亲兵根本无济于事,即便派出去,面对今晚其中掺杂着少说有一成武林高手在内的敌人,也只能是任其宰割的命运。
虽然事先由父亲,右丞相宁泽中那里得到消息说,大哥宁云冲的并州节度府官兵距离京城已经不足二十里地,可是,都已过去两个时辰了,失守的西城门外还是没有丝毫动静传来。
宁云举一直期盼着大哥的并州兵马到来,自己好率领身边仅存的三百来名亲兵冲出去,汇合一处后,再前往午门以解侄子,御林军副都统宁天珏之围。
“爹爹。”
看着突然冲进御林军督府衙门,衣衫凌乱,满身血渍,身形摇摇晃晃的宁小倩和宁小坤姐妹俩,宁云举马上厉声质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府中怎样了,老太太怎样了?”
“爹爹,……。”
宁小倩本就发红的眼圈,顿时流下成串的泪水,哽哽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爹爹,奶奶与母亲、伯母均已故去,府中下人逃的逃散的散,整座府邸早已被夷为平地了。”
听到宁小坤的话,宁云举只觉胸口一痛,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花,身子一软,便瘫坐到椅子里。
“爹爹——。”
在宁小倩和宁小坤的喊叫声中幽幽醒来的宁云举,无限凄凉地问道:
“老太太与你们母亲伯母的尸骨何在?”
“因敌人众多,我和妹妹无力搬动,只能暂时藏入后花园的地窖中。”
“爹爹,爷爷何在?”
“刚刚钟立群来报,军机处已被敌人攻破,爷爷不知去向。”
宁小坤听完,转身就要朝门外走。
“小坤站住。”
“爹爹?!”
“如今京城大势已去,外面全是敌人的兵马,若是你们大伯的并州兵马,以及其他三州兵马不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到,皇宫也将不保。如果为父所料不差,本来安排好的四路兵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然早该到了。”
“这,爹爹,我们必须找到爷爷。”
“小坤听我说,”
宁云举仔细看了看眼前两位体力早已透支的女儿,听着外面街道上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
“你们两个马上换上普通人家的服饰趁乱出城,一路之上不论遇到什么都不要管,直奔城西那处小篱笆院中。如今这个局面,也只有请在那里的武林盟主萧鹏举率领整个武林参与进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而且,吴峥那里也需要人手守护。”
“爹爹,我们绝不会离开你。”
“小坤,小倩,现在必须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必须拼死找到强援,才能救爷爷,救父亲,救朝廷,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可是,……。”
“爹爹,还是让妹妹一个人混出城去,我留下来陪着爹爹吧。”
“以你们两人现在的状况,联手都未必能冲出去,只让小坤一人前去,无意于飞蛾扑火。”
三百三十章 浩劫已至
最终,宁小倩宁小坤姐妹俩,还是在父亲宁云举的再三催促下,不得不狠心离开督府衙门,趁着街面上混战未艾,虽体力早已透支,还是凭借自小习武练就的敏捷身手,混迹在逃难的大批百姓中,成功由南城门混出城外。
不是不想由西城门出城,实在是敌方的士兵似乎有意只留下南门一条通道,其余三门根本就不通。
姐妹俩随同逃难的百姓来到城外,马上脱离难民队伍,折而向西,借着朦胧的月色于荒野中急速而行。
一夜人喊马嘶,一夜烧杀激战,等到天亮时,京城内的战事大部分均已结束,只有被围的密不透风的皇宫还未曾被攻破,四处宫门前的战斗仍在继续。
直到这个时候,已身受多处箭伤的御林军都统中郎将宁云举才发现,与之战斗一夜的敌人,竟然多半都是眉骨高耸,眼窝深陷,鼻梁挺直的西域人。虽然都穿着****普通居民的服装,可是从他们弓马娴熟而彪悍的战风上,还是能够判断出这些人的来历,十有八九是来自西边,****世代仇敌——黑辽国的轻骑兵。
至于其中一小半****军队,宁云举一时还不能分辨出是来自何处的叛军。而掺杂其中足有一成的武林人士,宁云举就更不得而知其来历了。
“天珏。”
“叔父。”
“若是再没有援兵,我们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时辰。至今你爷爷暗中调来的并州、顺天、冀州、华州四处兵马未曾见一兵一卒露面,显然已是凶多吉少。所以,”
显然是想到了父亲宁泽中,以及身为并州节度使的大哥宁云冲生死不明的处境,宁云举的话音突然停顿了片刻。
“你现在挑选所有尚能上马参战的将士,护送皇上冲出城去。以目前的局势,西北两个方向均不可去,或许东南两处尚有一线生机。就由你随机而断吧。”
“叔父?!”
“去吧,宁家世代忠良,若是老天有眼,定不会绝宁家之后,去吧。”
宁天珏虽然不舍,但是也知道,只有保住皇上才有希望保住****,只要****在,宁家才有翻身的机会。毕竟是武将,没有过多的犹豫不决,当即跪倒在地,向宁云举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来带领尚能战斗的御林军冲进皇宫,直奔勤政殿而去。
“站住!来者何人?”
“御林军副都统宁天珏求见万岁。”
“宣他进来。”
宁天珏丢下手中兵器,低头快步进入勤政殿,匍匐于地山呼万岁之后,微微抬起头说道:
“末将宁天珏奉御林军中郎将宁云举之命,前来护送万岁移驾出城。”
“外面还有多少将士?”
“不足千人。还能上马驰骋者,不足三百。”
“护国寺那边可有消息?”
“自半夜起,再无任何消息传来。”
……
沉默,还是沉默。
宁天珏实在不敢催促,只能抬头偷偷观察龙椅上皇上顾舒的表情。
须发全白,面颊消瘦而苍白,微闭的双眼深陷,一夜之间竟然变得如此苍老,实在是宁天珏没有想到的。
“宁云举何在?”
“正在午门死战。”
“右丞相还是没有找到吗?”
轮到宁天珏沉默了,微微摇了摇头,豆大的泪滴滴滴答答掉落到勤政殿汉白玉铺就的地板上。
“罢了,朕意已决,绝不生离皇宫,生离列祖列宗留下的****基业。”
“万岁——?!”
“传朕旨意,着中郎将宁云举,御林军副都统宁天珏率领残余御林军冲出京城赶往护国寺,不论哪位皇子健在,即奉为新主,继我****大统,延我****国脉。去吧。”
说完,似乎用尽了所有气力的皇上顾舒,倚着龙椅靠背,缓缓闭上了双眼。
“万岁——?!”
见皇上再也不开口,甚至连眼睛都不再睁开,宁天珏只好起身退出勤政殿。当地带领人马返回午门时,刚好看到午门被攻破,看到叔父宁云举在敌方队伍中冲出的两名武林人士刀剑之下身首异处的一幕。
“贼子尔敢——!”
宁天珏睚眦具裂,怒吼一声率领身后疲惫已极,不足千人的御林军将士不管不顾冲了上去。
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宁天珏此时率领身后不足千人的御林军将士冲入敌方队伍中,真可谓以杯水去救一车薪燃起的大火,完全就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
不到一刻钟,宁天珏他们便一个个倒在了敌人的刀剑下,倒在了敌人的马蹄下。
至死,宁天珏都不知道这场祸事是因何而起,又是有谁在幕后操纵。
虽然闭上眼睛之后不久,左丞相贾奕,在大太监胡静的陪伴下从他的尸体上跨了过去,在众多士兵及武林高手的簇拥下,走进了皇宫,走进了勤政殿,可是宁天珏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皇上。”
听到殿门外由远及近杂沓的脚步声,皇上顾舒并没有睁眼,直到传来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时,才缓缓睁开龙目,毫无惊讶地盯着站在丹墀之下的胡静和贾奕。
“顾舒,俗话说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顾家已经霸占这张龙椅达千年之久,也该让让了吧?”
贾奕的话语中毫无一丝往日的敬畏,甚至连个“皇上”都没再称呼。
“朕虽然知道是你们两个贼子所为,可惜知道的太晚了。可恨我顾家千年的江山基业,竟然毁在你们两位贼子手上。”
“顾舒,你错了。不是毁在我们手上,是毁在你顾家人的手上,毁在了你顾舒的手上。”
“是啊,是朕糊涂啊。老祖宗一再谆谆告诫不可贪图安逸,要居安思危,是顾舒不孝啊。”
“呔,那个大皇上不要再自发感慨了,快快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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