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护走后,司言子给石青擦完了脸,擦到手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奇怪。按理来说,石哥从小就开始练枪法、学习中华武术,练了一身好枪法和好剑法,他的手怎么可能连个茧子都没有呢?然后又觉得有些好笑,连身上的肌肉都可以因为睡了七年而不见了,手上的茧子又怎么可能不会消失呢?
整理好东西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看病房四周,很干净。一下子静下来就觉得冷冷清清的,一股心酸在心底发酵。将脸盆放好后,重新在石青的病床旁边坐下,司言子的手握着石青的手,开始一天的工作——对石青说从前的事。
这么多天下来,她已经一遍一遍地重复从前的故事了,可是他还是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病房里看护被支走之后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不会再有别人。
“石哥,你知道吗?我发现我们的十几年就只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呢。甚至不会再多一秒,不会再多一句话。所以你快醒醒吧,醒了我们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就可以让我们的故事多上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让我们的故事永远说不完。
“你知道吗?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其实是中国。那里的古城一个个都美丽得让人流连,那里的人们也很热情呢。我没有去过,这些都是草草她们告诉我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也许……也许,等你醒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中国,一起去参观那里最美丽的园林,一起去游遍那里最古老的最美丽的古城。
“又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安稳平淡地度过一生。
“你不是说,你想和我一辈子就这么在一起吗?你不是说,只要我愿意,我们就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吗?
“现在我愿意了,只要你醒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等着你对我说‘我们一起走吧!’了。
“可是为什么已经这么久了你依旧不想醒过来,依旧要这么睡着?你想要我们愧疚,想要我们一辈子都睡得不能安稳吗?
“你醒醒啊,快醒过来啊!为什么,这七年来,大家因为你已经过得很压抑了,为什么你还要继续折磨我们?你还要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你说呀,说呀!”
说着说着,司言子的情绪逐渐变得激动起来,她用力摇晃躺在床上的石青。即使理智一直告诉她他是病人,不能这样摇晃,可是这一刻她真的忍不住了。
这几天下来,她承受着这辈子最大的压力,过着一辈子最压抑的生活,她想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崩溃了。
她一直说石青和自己的事情,这期间就一定少不了宫无彻,然后想起他们三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也许更重要的是她和宫无彻之间的点滴,心就疼痛得无法复加。
也许,这辈子她最错的事情就是爱上了宫无彻,而石青爱上了自己。可是爱情没有对错之分,这也成了她的悲哀。人家都说有人爱是一种幸福,可是石青的爱给了她压力。人家都说爱着一个人是一种幸福,可是她爱的人却是她一生的最痛……
司言子边想边掉眼泪,不知道过了多久,发现有人给自己递上了手帕,顿时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宫无彻。
她接过他手上的手帕,随便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再还给他,吸吸鼻子,深呼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来的?”
“很久了,只是你没有注意到。”宫无彻的声音里掺杂了些许复杂的情绪,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和石青相握的手上。她的忽略让他的心再度冷却。
“你……你今天不上班吗?”司言子回头,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看了看站着的他,比起躺在床上的石哥健康了许多,不免又是一番心酸。
“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宫无彻将目光转向她的脸,认真地看着,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其实他很早就来了,那些话,他都听见了,特别是那句“又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就那样,安稳、平淡地在那里度过一生。”
说出这样的话,她又将他放在什么地方?真是太可笑了,他的妻子对别的男人说他们可以安稳、平淡地度过一生,却独独忘记了他。这叫他情何以堪?
司言子愣了一下。她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她现在该对他说什么?还能对他说什么?也许,有些话又必须要说了吧!即使明明知道说了受到伤害的不只是她,还有他!
闭上眼睛,吸气再呼气,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们,离婚吧!”
“为了他?”宫无彻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了。
在这个有着纪念意义的日子里,他的妻子当着他的面再次向他提出离婚。上次她走了七年只留下一纸离婚协议书也许让他愤怒,可是他却能有着决定权。这次她当着他的面提出来,他反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同意了。一直以来他都尊重她的意思,可是这次,他要怎么办?
理智告诉他不能答应,可是他的心却想放了她。
“我想陪着石哥过完以后的日子。”司言子笑着看他,笑着笑着泪流满面。对于他,她其实舍不得的。
“陪着他?如果石青一辈子都醒不了呢?你要拿你的下半辈子去陪一个活死人吗?”宫无彻的笑容很苦涩。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他希望当初挡了那一枪的人是他。那她现在守着的人就是他了。
司言子倏地站了起来,一巴掌甩到了宫无彻的脸上。他的话让她愤怒,“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石哥的话,也许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我。我拿自己的下半辈子去陪他是应该的。”
火辣辣的巴掌在宫无彻的脸上留下了五指印,很痛,可是他却已经感觉不到了。
司言子出神地望着他的脸,不知道自己怎么忍心甩下那一巴掌。她伸手探向了他的脸,而他却别过脸躲开她的手。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将脸别过去,看向了窗外。
司言子没有回答。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吗?
她不记得了。宫无彻笑了出来,声音很悲凉。他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却连他和她最重要的日子都记不住了。这一生他富贵荣华,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最在乎的人只有她和爷爷,爷爷走了,就只剩下她了。现在,她也要离开他了。
“如果,你真的要离婚的话,那么如你的意好了。”
宫无彻说完这句话后就朝门口走去。在这里,他已经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司言子没有开口挽留,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那个权利了。
走的门口的时候,宫无彻又停下了脚步,“今天,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病房里的呼吸声忽然变得微弱。司言子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也许她会因为心痛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吧?
结婚纪念日,这个日子她在那七年中曾经日日夜夜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却依旧忘记了。也许,他和她,真的无缘吧!
恍然间,有水滴落在地的声音,溅开的水花仿若她的心,在瞬间成了一堆碎片,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完整。
在外面玩了很久的看护终于回到了病房。一推开门进来看到的情景就是司言子在对着门口直掉眼泪,吓得她以为是自己出去玩太久了,惹她生气了。
“司小姐,”她低着头走到了司言子身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外面玩到现在的。”
“和你没关系,谢谢你的纸巾。”
接过看护的纸巾,却只能哭着向她道谢。也许现在不哭,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为他哭的机会了。这将是最后一次她放任自己这样尽情地哭了。
既然和自己没关系,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看护只好在看了她几眼后走到了石青身边观察一下石青的情况了。
突然,眼前的情景让看护吓了一跳,连说话都变得结巴了起来。她赶紧拉了拉还在望着门口哭的司言子的衣袖,“司、司小、小姐,你、你快、快看啊!”
擦了擦眼泪,司言子回头顺着她拉的方向看去,呆住了。在呆了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动了,石哥的手动了。她激动地用力摇看护,“快、快叫医生。”
屏住呼吸,静静地盯着石青微微动了的手指,视线慢慢地从手指移到了脸上。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的时间,她终于等到了那能让她心跳加速的一幕——她终于看到了已经睡了七年的石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掏出手机给石绿打电话,可是她的手机关机了。打电话到公司,那边的人告诉她石绿在半个小时之前和宫无彻一起出国了。听到这个消息她本已伤痕累累的心再次破碎,却没有伤心的权利。
调整好心情后,她又拨下了已经回新加坡的石远的电话,出乎意料的是石远居然去了中国,联系不到人。她失望地收起了手机,这么激动人心的消息,却只能自己和自己分享。只是遗憾了没能在第一时间联系到石哥最亲的两个人。
在石青醒过来的第七天,司言子整个人仿佛在突然之间清醒了过来。对于她来说既是拨开乌云见太阳,却又乌云密布,矛盾到了极点。
她联系上了陪宫无彻出国三天的石绿和已经从中国回来的石远,再过半个小时,他们都会赶到疗养院,因为石青醒了。
司言子在病房里直打转,停不下来,但是一边清醒过来的病人看不下去了。
“我可以拜托你不要在这里一直打转吗?”
“对不起。”司言子停了下来,“我只是有点接受不了。”
“我知道一般人也许都很难接受。就像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脸后也是很难接受一样。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我的家人了。”
司言子沉默了下来。这就意味着她必须接受一个事实,一个很残忍的事实。由于病人要求不能打转,她只好在椅子上坐下,开始一杯一杯地喝着开水。
焦急地等了近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了石远、石绿。司言子一直不住地抬头朝门口望去,终究还是没有见到宫无彻。原本还以为他可能会来,结果失望了。在她向他提出离婚这个请求后,他应该也是迫不及待地想摆脱自己吧?
“孩子,你终于醒了。”石远一见到床上的石青马上过去抱住他。等了七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想到这,石远不禁老泪纵横。
“等等,你先放开我。”石青推开他。这老头是谁啊,“你谁呀你?”
“我是你爸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石远脑海一片空白。
“拜托,我爸是谁我会不知道?”石青一脸不屑。
“那,绿儿,你一定认识她吧?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的妹妹你不会忘记的对不对?”石远激动地抓过一边表情看似惊喜的石绿。
“哥,你一定记得我对不对?我好想你啊!”石绿抱住石青哭得淅沥哗啦,却同样被石青一把推开。
“我妹妹和我不是双胞胎,怎么可能会长得这么像呢?”
“孩子,你在说些什么呀?你和绿儿明明是双胞胎,怎么硬说不是呢?”石远渐渐发觉了不对的地方。这孩子该不会失去记忆了吧?
“有没有让医生过来看过?”石远看向司言子。
“医生说一切正常。”司言子回答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都盯着石绿。
石绿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司言子打开门后,看到了三个陌生人——一个年轻女子、一对老夫妇。
“请问,这里是田元,不,这里是石青的病房吗?”那年轻的女子开口问司言子。
“这里就是石青的病房,你们进来吧。”司言子侧了个身,让他们三个人进来。
石绿见到那三人后脸色一变,立刻怒目瞪向司言子,“你什么意思?这里是我哥的病房,你怎么可以随便让陌生人进来?”
“喂,那是我爸妈和我妹妹,你才是陌生人好不好?请搞清楚,我不叫石青,我叫田元。”床上的石青,不,该叫他田元了。田元因为石绿的话生气了。
司言子看着石绿冷笑。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还需要她解释吗?不知道事实的真相让她害怕,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却更加让她觉得害怕。
“你们三个还不快点给我出去?”司言子脸上的冷笑让石绿变得慌张了起来,“你们再不走我就叫人来把你们轰——”
“绿儿,”石绿话还没说完,就被开始觉得不对劲的石远打断,“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要问应该去问咱们高贵的少夫人。”石绿不敢看石远。
“少夫人,这——”
司言子抬手示意石远什么话都不必问,“也许他们三个能给石远叔你一个很满意的回答。但是,石远叔,我希望你能够承受得了。”
第9章(2)
石远见她这般模样,隐约也猜到了一些。可是现在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七年前石青成为植物人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那样的打击他都承受了,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深呼吸一口气后,他道:“说吧。”
得到司言子的眼神示意后,田元的母亲指了指石绿开口了,“两年前的一天,那位小姐突然找上了我们家给了我们一大笔的钱——”
“住口,你给我住口。你怎么能说出来?当初如果没有我,你们一家早就被高利贷的人给砍死了,现在还怎么能站在这里?”石绿尖叫着冲过去想掐住田母的脖子,好在司言子及时拦住她。
石远闭了闭眼睛,“继续说。”
“我儿子阿元已经因为三年前的一次银行抢劫案中无辜地被射了一枪而躺在了疗养院的病房中,不死不活的。我们一家为了他的病只能砸锅卖铁,向高利贷借了大笔的钱,因为还不起那些钱,所以高利贷的人扬言要杀了我们全家。
“正在我们非常害怕无助的时候,她给了我们一大笔的钱,说只要把田元无期限地借给她,并不再见阿元,她就能帮我们把所有的债务全部还清,并一直支付阿元的医药费。那个时候的我们走投无路了,也知道我们家再也养不起他了,所以就同意了她的条件。这两年来,我们找不到她,自然也就见不到阿元了。直到两天前,司小姐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叫田元的儿子的时候,我们一家才有了再次相见的机会!”
石远整个人摊坐在椅子上。石绿见他如此,她朝司言子冲过去,一下子掐住她的脖子,面孔扭曲得让人心惊肉跳。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如果没有你的话,这一切就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了。如果不是你,哥哥就不会死了。你把哥哥还给我。”
石绿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去掐司言子,旁边的人都拉不开她,眼看司言子就要呛气的时候,一个苹果射中石绿的手臂上的麻穴,成功地让她松了手。
原本听到石青已经早在三年前就死了的石远整个人就那样傻了。回过神,发现石绿的不对劲,又看到了突然出现在病房中的宫无彻,马上走过去狠狠地甩了石绿一巴掌,希望她能清醒过来,“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还不向少主和少夫人道歉?”
“我为什么要向她道歉?她才是造成今天这一切的人。爸,没有她哥哥就不会死。”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人。爱人有错吗?这不是她的错。石绿笑着朝宫无彻靠近,然后抱住他,笑中夹杂着不同的情绪。
“还有你,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看我一眼?如果没有她,也许现在我们会很幸福地在一起,会有几个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