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这样跌进他的怀抱里,霎时书香处处花开满人间……熟悉又更深刻的墨香味溜入她鼻端和四肢百骸的毛孔内,她整个人像是被闪电触碰到一般,浑身一颤,兴奋激动地紧紧攒住他腰间的衣服不放。
啊,天堂……不不……是人间仙境!
她闭上眼睛感动万分地享受着这一刻,十指抓得稳稳的。
杉辛闻敏感地察觉到怀里柔软的碰触和腰间紧绷的抓力,他愕然地低下头一看。
不看还好,一看到乌黑发顶上簪着朵小小茉莉花,他脑袋和鼻子同时接收到两个讯息
清幽沁甜的茉莉花香……花香……姑娘……女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浑身的肌肉在瞬间僵硬了,手臂在推开她的同时,甚至还发出喀喀声。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啊。”他连看也未看清楚,就迭声地道歉。“抱歉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错,是我冒犯姑娘了,失礼失礼,真是太失礼……我真该死……对不住,我不是存心的……我是说……我……”
啊,书香味变淡也变远了。人失望得差点哭出来,她不假思索地再冲入他怀里,一点也不害臊地把他抱得紧紧的,并乘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得把这味道存着留久一点……呵,他的味道……
“姑娘?!”他又错愕又懊恼又震惊,慌乱到手足无措。“你、你……”
“公子,我终于又看到你了。”她快乐地仰起脸笑,果然是天下本无事,只怕有心人哪。
杉辛闻被这朵灿烂笑容一眩,顿时忘记要挣扎,“啊?”
“上次的事情我可以解释,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就对我有了错误的坏印象才好。”她的声音清脆,像串玉珠铿铿交击的声音。
“上次?坏印象?姑娘,我……识得你吗?”
因为疑惑过头,他忘了她依然紧抱着他,自然也就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了。
“是我呀,你不记得了?就是五天前,在碧山寺啊,你还跟我讲过话的。”儿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不死心地道。
碧山寺……说话……
他恍然大悟,却猛地瞪着她,修长的手指微指着她的巨尖,“你……你就是……”
终于想起来了。她满意地一点头,“对,我就是……”
“菩提树精!”他低叫,声音带着一丝丝不稳和颤动。
她皱起眉头,“树精?我看起来像棵树吗?”
真伤感情啊。
“要不,你说我曾跟你说过话?”他困惑地攒起眉,无论怎么想,他脑里只对那棵菩提树有印象。
“你真的忘得一乾二净了。”她失望的垂下眼,不过随即振作起来,“没关系,忘了比较好,忘记我曾经干过什么蠢事对我们只有好没有坏。”
他呆呆地看着她,她在说些什么啊?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敝人姓杉名辛闻,未敢请教姑娘芳名雅姓?”他礼貌地自我介绍。
“什么是芳名雅……哦!”她立刻会意过来,笑吟吟道:“我是袁群人。”
“猿非人?”他有一丝错愕,“姑娘的名字好……好特别。”
“你一定误会我叫猿猴不是人了。”她摊摊手,无奈地道:“我已经被误会很多次,早就习惯了。唉,谁教我爹给我起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呢?其实我姓袁……”
他哦了一声,“袁绍的袁。”
袁绍?是谁?哪位大叔呀?
她摇摇头,“我不认识袁绍,反正我那个袁就是猿猴去掉边的那个袁,人就是香喷喷的香边边,再加个是非的非,人就是……就是人。嗯,公子,你的名字也好特别,膻腥闻……你爹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是不是闻了太多羊膻味啦?”
“非也非也,姑娘,你误解了,敝人……”
“屁人?”她睁大一双杏眼,“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叫自己是屁人?很难听的。”
他谆谆教诲字字善诱,“是敝,不是屁。而且我的杉乃是后汉书中……”
“好汉书?”她眼睛一亮,“是专门写英雄好汉故事的书吗?”
“好汉书?不不。”他急道:“姑娘,后汉书乃是由……”
她看他急得一头汗,斯文的脸庞微微涨红,还以为他是解释不出来在为难困窘,连忙挥挥手道:“哎呀!那个不重要啦,是好汉『输』还是好汉『赢』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公子你家住哪儿?以后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杉辛闻从来没有遇见这么直接大胆的姑娘家,一时之间也傻眼了。
“公子?”人忍不住放开他的腰,踮高脚尖在他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你怎么了?闪神吗?还是一时头晕目眩,坐下去站起来时,满天都是金条要抓却没半条,哦,你这是调经不顺喔……咦?不对,你又不是女的,不会不顺哪。”
杉辛闻勉强回过神,涨红了俊颜,“姑、姑娘,你说什么呢?”
“我说……”她就要重复。
他往后退了一步,敛眉正颜道:“姑娘,我与你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而且男女分际有别,怎可轻言逾越?”
“可是我不是要那个越什么的,我并不是那种贪心的人。”她赶紧解释,一脸正经地道:“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而已。”
他瞪着她,明知这种行为是很失礼的,但他怎么也忍不住。“姑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她又不是神智不清。“我很确定。”
“你……”那些礼教条规从他读圣贤书后就背得很熟,早已成了他思想的一部分了。“太荒唐了,自古岂有女子向男子求爱之理?更何况真正的好女子该是知书达礼、贤良贞静,怎有你这样奔放胆大的行径?”
人小嘴微张,被他一连串知乎者也的文言文给撞得头昏脑胀,可是又有一股隐隐约约的喜悦自心头浮起
他真的真的好有学问呵!
她果然没闻错人,他果然是她生平所见过最有学问的人了。
杉辛闻被她带着浓浓崇拜的眼神惹得心头阵阵发凉,“总之……请姑娘自重。”
话一说完,他拱了拱手,像身后有恶犬追咬般,快步地消失在街角。
“哎呀,又给你跑了。”她大大跌脚。但是……她双眸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握紧拳头立誓,“我绝对不会放弃的!”终有一天,她一定会把他“弄”到手的。
第三章
被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大胆姑娘给一耽搁,害他把千岁夫妻给追丢了。
杉辛闻垂头丧气地往回家的方向走,不过害怕那个大胆姑娘会在那条东六大街上堵他,他索性绕了点路,先到至交好友之一的红袍将军世从军府中散散心。
“……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啊。”他在世府管家必恭必敬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幽静飘香的花苑中。
才刚踏进花苑,他就后悔了。
印入眼帘的正是挺拔伟岸的世从军和他号称云南第一美女的爱妻焦冰娘在卿卿我我,两人还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一碗冰糖莲子汤。
一见此景,分外刺激他这个濒临和番下场的可怜男儿。
他忍住一声险些逸出的叹息,温和地对管家道:“有劳你了,我自己进去即可。”
“是,宰相爷。”管家恭敬地退下。
杉辛闻正想在甜蜜的小两口尚未发现他时,偷偷溜出花苑,回家对花伤心、对月叹息好了,没想到世从军已经发现他了。
“闻少。”世从军语气里有掩不住的讶然和喜悦,牵着妻子急急迎向前来。“你来了,怎么没有人通报我……”
“杉大哥。”焦冰娘盈盈一笑,朝他福了一福。
“世兄和冰娘妹子何必多礼?我是路过这里,想着好些日子没见你们了,所以就过来拜访。”他眼底有深深的落寞和愁意。
“怎么了?你的心情不好?”
焦冰娘很敬爱这位斯文尔雅又好脾气的宰相,尤其他又是夫婿的生死至交,她关家地问:“杉大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饿了?我去下一碗拿手的好面给你尝尝,保证美味可口又滋补元气。”
“好,你快去吧。”世从军深情地望着妻子。
焦冰娘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翩翩然地离去。
虽然杉辛闻并不饿,脸色苍白也不是因为腹饥,但是焦冰娘的手艺却是一流的,所以他也不介意让可口的食物来安抚备感受伤的心情。
“谢谢你们。”他诚挚恳切地道。
世从军被他逗笑了,“不过是一碗面,小意思。请坐。”
两人都坐下来后,世从军帮他斟了一杯泛着淡淡香气的茉莉花茶。
“我不知道你也喝有花香气的茶。”杉辛闻端起杯子,有一丝迷惑。
“受冰娘的影响使然。”世从军的表情像是苦恼,实则眼神里满是甜蜜。
杉辛闻无声地呻吟了一下,又来了。
他为好友的幸福感到快乐,但是和他们今人嫉妒的美满姻缘相较下,显现他有多么失败、寂寥与空洞。
寂寥?不不不,他并不感到寂寥,他有读不完的书和永远也不会厌倦的学问可以研究,他会感到烦躁只是出自于圣上的旨意。
冬日一至,倘若他尚未娶妻,就必须面对和番的命运,虽然他是不介意到文化较低的番邦宣扬天朝的文化,但是成亲……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番邦,对他而言都太过刺激棘手了。
除却辅助皇上治理政事,以及沉浸在古人智能结晶之中,他并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去处理跟女子或麻烦有关的事。
简而言之,他不需要向来平静自在愉悦的生活起任何一丝丝的变化。
一个妻子所能带来的变化够大了吧?
“闻少,你闪神了。”世从军温和地提醒他。
他回过神来,歉然一笑,眸子里荡漾着深切的情谊,“对不住,我最近有些失控。”
“可以想见,是为了成亲的事吧?”世从军止不住的同情。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或许你真该好好找个女人共度白首,就像我和千岁。”世从军一脸心满意足的建议道。
“我与你们不同,我打从心底就不愿意成亲,无论是真抑或是假。”杉辛闻叹息,真的姻缘恼人,假的姻缘骗人,这两者都是他的道德观和原则所难以接受的。“我有万卷书伴终生足矣。”
“闻少……”世从军实在很不忍心告诉他,人在该面对现实的时候总是得面对的。“无论你愿意或不愿意,你还是必须成亲,而且我们也希望你得到幸福。”
杉辛闻望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明白你们的好意,只是……我恐怕注定逃不过遭遣送和亲的命运了。”
“皇上不会舍得把他最心爱的宰相送到番邦,只是君无戏言,不能小看皇上坚定的意志。”
“我从来不敢小觑。”他苦笑回道。
“但话说回来,闻少,成亲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的。”从军脸上浮现一抹幸福的神情。
杉辛闻一阵寒毛竖起。
不行、不行,他不能再久留了,否则难保不会跟着神智不清,胡里胡涂地认为这真是个好主意。
他匆匆起身,不忘尔雅地道别,“世兄请慢坐,愚弟先行告辞了。”
世从军微愕地站起身,“你要回去了?可你面都还没吃……”
看着杉辛闻急急忙忙冲出花苑,像只被猎犬追捕的兔子,甚至在与端着热腾腾汤面的焦冰娘擦肩而过时,只来得及回以一个充满歉意与感激的笑容,然后就消失在拱门深处,世从军忍不住笑了出来。
闻少越来越不像从前那个安之若素又学识渊博的文宰相了。
焦冰娘捧着托盘傻傻地望着杉辛闻离去的方向,世从军来到她身边,温柔地接过她手上的托盘,“他今天恐怕没有这个福气吃到你亲手煮的好面了。”
她晶莹灿烂的眸子掠过迷惑,“他赶着去哪儿呀?”
“去灭迫在眉睫的大火。”他深深吸了一口面香,露出愉悦的笑容,“我妻子这碗爱心面就由我来消受吧。”
她露出一抹甜蜜蜜的笑容,“讨厌。”
他晕陶陶地享受着娇妻不是抱怨的抱怨,由衷希望好友也能尝到这种幸福的滋味。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秋意渐深,杉辛闻濒临焦虑发作的边缘。
他放下手中那卷太平广记,轻轻地喟叹一声。
成亲的压力沉重的犹如大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他最爱的阅读习惯都给影响了。
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或许……明日上朝时,他可以向皇上请求收回圣命,不过机会渺茫到他自己都无法乐观以待。
难道他真的必须在众多王公大臣的千金中挑选一位成亲?可是有谁会愿意与他做一对人前恩爱、人后分开的假夫妻?
而且……他不忍地蹙起眉心,这对人家姑娘未免太不公平了,贞洁与名声可是女子的第二生命,甚至胜过她的生命本身。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就是要知礼守德,不能连这一点最基本的都泯灭了。
就在他苦恼得眉头快打结之际,仆人来报,礼部侍郎黄秋笙求见。
他让人请黄侍郎先到“绿琴轩”奉茶,自己端正了衣冠,略一整容颜,挥去脸上残存的焦虑怅然,这才温静自若地前去。
满脸横肉,看起来像煞了坏人的黄侍郎其实是个正直的好官,只不过那副尊容经常遭人误解,若是换作皇帝昏庸的朝代,恐怕在殿试时,就会被人以“惊吓皇心,污蔑龙眼”的罪名推下去砍了。
幸好黄侍郎是生在清平贤明的朝代为官,这才能发挥所长,干到礼部的第一把交椅。
“下官黄秋笙拜见宰相大人。”一见到银袍玉冠,徇徇若瑶树清风的杉辛闻,黄侍郎恭敬地行礼。
“黄侍郎请起,快别这么客气了,请坐。”杉辛闻在太师椅上坐下,温和地问:“不知黄大人今日来访有何要事?”
黄侍郎满面堆欢,语气诚恳地请求道:“宰相爷,事情是这样的,眼见清秋初至,墨菊盛放,下官不才,也想附庸风雅一番,因此在小女的建议下,在寒舍办起一场咏菊宴,与会的尽是京师知名的文人雅士。宰相爷,你乃是当朝落笔如百花的文宰相,此等文宴若没有你的参与就无意义了,不知宰相爷是否有此雅兴,给下官一个面子?”
咏菊宴吗?
连日来沉浸在紧绷与困扰中的杉辛闻不禁有些心动。
可以咏物写情以抒心志,或者能稍稍消减些心中的烦闷之气吧。
他看着黄侍郎满脸的希冀与盼望,不禁微微一笑,“文宴于何时举行?我定当到府,拋砖引玉共襄盛举。”
黄侍郎闻言简直乐傻了。
太太太……太好了。
他待会一定要好好跟伍公千岁致谢一番,多谢他提供这个好法子,为他知书达礼又琴棋书画样样精的爱女穿针引线。
如果他的宝贝闺女兰秀能够成功的与宰相爷配成良缘的话,那么他一定要把恩人伍公的名字写在长生牌位上,郑重地供奉在案头上,并且早晚三炷香祝祷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人背着绣着娇艳欲滴的蟠桃锦绣八宝袋,扎着两条乌黑长长垂至脚弯处的辫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东方大娘后头看热闹。
袋子旁系着的小布猴子在她的裙裤处晃来晃去,活像是贪吃想采蟠桃的模样。
她睁大杏眼,既好奇又新鲜地瞧着礼部侍郎黄大人府中的景致。
啧啧,当官的果然不同,就连屋子和花园都盖得这般精巧别致。
她边走边兴奋地打量着花园中的亭台水榭和小桥流水……哇,微黄却还带着淡淡绿意的草地上摆设着不少桌椅,上头还有十色果子糕点和一盏香茶与碧瓷酒瓶。
礼部的官摆出来的阵仗就是不一样,就连请客的东西都弄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