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好热呀。 ;」
「别。。。。。。别动,就快好了。 ;」
她诅咒着。这该死的热天气,这些无聊的围观人潮。
她咬着牙,用彩笔在小女孩脸颊上涂上两笔,一个活泼灿烂的笑同时在画纸和小女孩母亲脸上浮现。
她将画纸卷好交给小女孩,围观的群众渐渐散去了。她坐在小板凳上无端发起呆来。流浪的画家,流浪的梦。当艺术创作与商品买卖画上等号,艺术的价值何在?
她不知道她一直在追寻的是什么?
来到巴黎,总以为梦想可以成真。只是织梦人越来越穷,离她的梦越来越远了。
之二 梦在想像之中流浪
后来连小房间也住不起了,她只能搬到那种窄得不能再窄的佣人房。
那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一间房了,是八层楼高的大厦最顶层用来摆放杂物的杂物间。
斜落的屋顶切掉了一大半墙面,仅剩的一小半空间得摆上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一个画架和她所有的画。她的床说是床也不尽然,只是个破旧的单人床垫罢。床垫是她刚来时买的,那时还是八成新的二手床垫,跟着她东搬西迁几年下来,床垫边缘也脱了边了。
她总还舍不得换,换个床垫也得卖上几张画。她已经在熬日子了,什么都得省着点。她住的简陋,穿的寒伧,连她一向最宝贝的头发也顾不得整理了。
上巴黎的美容院?她望着镜里一头乱发冷笑了一下,那可要花上她一个礼拜的吃饭钱呢。
在巴黎像她这样的艺术家,街上一拧就有一大把。
那蹲在街边用粉彩笔在地上画圣母像的,那坐在河边,街头,美术馆里对着一张画纸埋头作画的,还有成堆坐在蒙马特,圣母院,庞毕度中心前面摆画摊替人画人像画的。
那一大票子画家呀,吞下了艺术无价的尊严,摆起了笑脸。
「先生小姐画张画吧!一张一百法郎,两张只要一百五。 ;」
偏是多得是只看不买的人,那画摊空着,坐在画摊后头愁眉苦脸的画家,便也成了巴黎的一个景点。
3
很多个晚上她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妈和爸在吵。爸的酒量很好,很少喝醉酒,最多只是喝到醺醺然,一脚高一脚低而已。他喝了酒回来,倒头就睡,不吵也不闹,那吵闹不休的人通常都是母亲。她会揪着他的头发,指天咒誓地哭喊,他把他领的工钱一个晚上全喝光了。
她们在半夜里醒来,坐在被窝里,听着隔壁房里的哭嚎咒骂。她望着姊姊,姊抱紧了棉被,眼睛里的表情是嫌恶也是淡漠。
他们没有选择余地地被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等到长大到可以做选择了,她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离。
姊脱离这个家庭的方式是结婚。十八岁生日过后不久,她宣告她要结婚了,对象是她厂里的课长,年岁大她整整一倍半。
那人有家小了,姊姊急着想用结婚来脱离这个家庭,改变自己的命运,不顾一切阻拦,硬生生把人家
的家庭拆散了。
她的婚姻没有得到爸妈的祝福,她唾弃这个家庭的用意是明显的,爸妈看在眼底,气在心底。
未来的女婿无一可取,只仗着有一点儿积蓄就要把他们辛苦养大的宝贝女儿娶去了。
「要结婚可以,聘金二十万先送过来。 ;」
妈把对女婿的不满意挑开来了。姊姊心里很不平衡,他们当作在卖女儿呀!
那场婚礼的结尾是不欢而散的。
姊姊结婚搬出去后,秦梦南检到一本她掉落在墙角的日记,好多页都只反反覆覆重覆着一个令人怵目惊心的句子:
「 ;!我憎恨这个家我憎恨这个家」
再翻开一页,却是天马行空的想像了:
「我希望有一天,爸妈会告诉我: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领养的,或是路边捡来的,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脱离这个家了。这样至少我还有一个希望:另外有一个家。 ;」
姊姊对童年记忆的不愉快十分鲜明。她借着结婚来改变她的命运,可是有时愈想改变的事愈改变不了。她跳出了一个泥沼,落入了另一个深渊。她找了一个滴酒不沾的丈夫,可是那人却会赌钱的。
秦梦南出国前还去看过她,她的情况很不好,家徒四壁,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他赌掉了。她握住秦梦南的手,眼底流着羞愧的泪:
「小妹,恭喜妳要出国深造了。对不起,姊什么也不能给妳,姊什么也没有了。 ;」
秦梦南望着姊姊,心头份外难受。她记起了姊姊的日记和她的梦,那样的梦她也做过的,她也希望她有一天能脱离这个环境,这个家,她选择的方式和姊姊不同,她靠自己,一切都靠自己。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就去打工了,她省下每一分每一毫的钱去买画纸,去学画,她成日画呀,画呀,拼命地念书考学校。绘画是她的梦,她进了艺术系,白天上课,晚上打工,自个攒积学费,自个实现出国的梦。
巴黎是一道分水岭,隔开她的过去和未来。
梦在想像之中流浪,她想,巴黎会改变她的命运的。
之三 梦中的橄榄树
下雨的时候,秦梦南总是发愁。
她蜗居在小小的閣樓上,聽著簷上近在咫尺滴答作響的雨聲,雨絲從房裡唯一一汕小小的窗戶飛進來,潮潮霉霉地,霉濕味將房裡佈滿了。
那股没味爬上了她的画,粘上她的被,然后从鼻里钻入,爬上了她的心。
她喜歡夏天,偏是巴黎冬季特長,,空氣中凝著薄冰的氣味,那冷卻是自心底發起。冬天裡,她這屋子不生暖氣是不行的。
她這簡陋的閣樓裡連個電暖爐也洠в校挥幸恢恍⌒〉臒犸L扇,一到冬天她就將這只風扇對著被窩呼呼地吹著。
等被窝里吹满了热风了,她就钻进被窝里,然后关掉电风扇。
风扇可不能开一整夜,房里的灯也不能点太亮,电费得省着。
她房裡只有一盞小小的二十五竹瓦特的檯燈,亮度剛好夠她躺在被窩裡看書和寫日記。
她美天记日记,可她的日记写法跟别人不一样。
总是没头没尾,只有断章残句,像一尾被掐头去尾的虾。
那筆法類似人家記流水帳,幾時幾分作什麼事,不小心撿到她日記的人準會以為那是一本行事曆。
人家的行事历是用来排约会订日期的。
按着行事历的条例办事。
她却恰洽相反过来。
她总是等这日过完了才&;amp;amp;#8203;开始写她的行事例。
幾時幾分去辦居留挨白眼了,幾時幾分路上有個小混混過來搭訕了,幾時幾分坐在歌劇院廉價座位的最末排,看一齣只能看到半邊舞台的劇碼了。
ㄊ她的日记每天总会有几件事发生,让她偶而翻起来会记得这一天。
有時候一天過得混了,啥事也洠У糜洠桶堰@天認識的人名和地址放進那一頁。
那日记本成了她过完一日的行事回忆,也成了她的地址簿。
幾年下來,她在巴黎認得的人都密密麻麻被登入這個本子裡,卻洠б粋人的名字被她用心記住。
她不留手机号码给人的,纸留她的地址。
日子混著過,家搬了又搬,愈搬愈小,住公寓時還有自己一個信箱,那時剛到巴黎,捨得擦錢住好房子,可是心很空,老等遠方的信。
邮差一天只送一趟信,她却总坚持着早晚查看一次。
早也盼,晚也盼,一个月里也盼不来一封信。
她等不及了,写了信回去问,问人家为什么么不给她写信。
回信姗姗来迟了,还是一贯卑不惭的口气。
「我忙呀!」他说。
那「忙」的理由,冠冕堂皇地浇息她炽烈燃烧的爱情了。
他的信唷開始便來得少,冬天來了以後,她的信箱更是空得可憐,她後來也不去查看了。
后来搬到小房间,还给他去了逼封信,告诉他她搬家了。
那小房间没有自己的信箱,是和一整个楼层的其他留学生共用一个信箱。
她偶尔还去看一看都是别人的信。
她再一次搬家,搬到这间小阁楼来,连信箱也没有了。
她的信总是被邮差顺手塞在一个信件认领箱里。
有时她的信倒先被别人认领去了,都是些不择手段的集邮狂,撕掉信封右上角的邮票,再把残破的信丢回来。
她認領過幾封這樣的信,其中一封是紅色的,上頭的「囍」字被撕掉了半邊。
她看了那信封,认出了他的笔迹,索性连那仅余的半边喜自也撕掉了。
那一天是下雨天,她记得。
她在日记本上写着:
收到信,半个喜。
一颗心,在下雨。
后来每到冬季的雨天她就发愁了。
冬季的雨天,她总是窝在小阁楼里,一遍遍地听着同一首歌: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流浪在远方。
这首歌让她想起一个人,她不能听这支歌的,一听就想掉泪。
天在下雨,她心在下雨。
房间是霉的,她的心是霉的。
还有什么更能让一个女人的心诲暗长霉?
可她又不能不听这首歌,下雨天的时候,她想掉泪得时候。
梦中的橄榄树,流浪的梦。
心事
秦梦南常常作梦。
在小阁楼里作梦,在画里作梦,在梦里作梦。
开始时梦里还有他。
后来梦中的影像渐渐模糊了。
出国的时候她要他送她一张照片,他说:
「不用带我的照片了,妳把我记在这里就行了。」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那你呢?你会把我放在这里吗?」她指着自己的心。
他没回答。
他不想给承诺,他也给不起承诺。守不住承诺是负心,乱给承诺是滥情,两者都会害人的。
他们约在一家西餐厅吃饭,算是他给她饯行。餐桌上点着烛光,小小的火苗跳动着她望着他,眼底映着火苗的光。
她问:
「你会给我写信吗?你会来巴黎看我吗?」
「妳结婚的时候我送妳一件雕塑。」他说。
她的眼底涌上了泪,他总是这样,不说让她死心的话,可总是让她伤心。她在心底一点一滴把他放了进去,整颗心放满了,溢到眼底了,他还是不说一句温柔的谎话。
他脸上的线条很深刻,像他的雕塑一般深刻。
他学雕塑,她学画毕业展的时候,他的雕塑就展在她的画前方,那是个很不成功的毕业展,场面冷冷清地。会场上摆着几个小花篮,还是毕业班的同学用最后剩下的班费去买的。
她在会场上闷极了,自呕心沥血的画,最终也没几个人肯花点时间进来看,仅仅只是看一眼也好。
「坚持艺术很苦的,我也许坚持不了。」他说:
「等妳回来,开个成功的画展,我一定给妳送个大花篮。」
这个梦她作过的
一个成功的画展,一夜间功成名就,是多少个学画的人最终的梦。
她在小阁楼里作梦,在画里作梦,可是现实融不进梦里,醒来后面对的还是一屋子沧桑。
明天该交房租了,天气却坏成这样?
用画去抵房租,房东收不收?
坚持艺术很苦的。
出国后一年内只收到他三封信,一个季一封信都填不满,字里行间是失望,是怨气,是对现实的不满意。
毕业后他举办过一个个展,结果和毕业展一样凄凉,个展结束之后他就改行了。
回信时,她写过一句:
「我很好。我还在坚持,别挂心。。。。。」
突然信就写不下去了。
挂心?挂哪个心?他的心里可从来就模没有她。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接着是热热闹闹的夏日。
夏天的巴黎汹涌着人潮,都是观光客,巴黎人全躲到乡下去了,她不是巴黎人,也不是观光客。
那算什么?
过客?只是一名不知归期的过客?
画界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没没无闻的女画家来到巴黎苦熬,四处推销她的画,总是乏人问津。眼见生活已经到山穷水尽了。她灵机一动,收起了露天作画的小板凳,丢开了画架和画板,穿上了巴黎最时髦的服装,搽上胭脂,涂上唇膏,耳际再喷上巴黎香水。
巴黎春季服装展销会登场了,首场展览秀,邀请的是贵宾名流,凭邀请卡入场。
她守在会场入口,问着一个个单身赴会的男人:
「你可以带我入场吗?」
突然间,她成了巴黎上流社会各种社交活动的嘉宾。
她想尽办法结交名流,日日穿梭在这些社交场合。
再一个春天来临时,巴黎的报纸上有这么一篇报导,介绍了这位女画家的巴黎生活和创作,文章里少不了提及她的上流社交生活。
她的个展是巴黎市政府免费提供的场地,个展当天,祝贺的花篮从会场里排到外边的走道上将整条人行道占满了。
传说巴黎上流社会的嘉宾都会出席这个画展,这传言像水般流出去了去看画展的人将展览场挤得水泄不通。
有没有上流社会的嘉宾出席呢?
谁也不知道。她的画却是一幅幅卖出去了。
那女画家的身价后来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画廊订画展的档期排得满满地。画家兼职当了作家,写她的巴黎上流生活记,她忙上加忙,还分身帮一家法国香水公司作美术设计呢?
这个故事让秦梦南听了难过得一夜睡不着。偶尔浅浅入了睡梦里,纠结的尽是前尘旧事,连她最不愿忆起的他的影像也纠结入梦里了。
之四 房租
秦梦南半夜睡不着,翻身起来照着镜子。里头是一张被生活折磨的脸。
她不漂亮,从来就没有人说她漂亮,她得到最好的赞词是说她有灵性,是他说的,说她的灵性来自她的眼睛。
她瞪着自己的眼睛,眼尾已经出现细纹了。她的眼珠子在这不成眠的夜里一径干涩混浊,她再一定神,望着自己镜里的模样,望到眼睛发酸了,最后也是一片模糊了。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久?
秦梦南心底沉着一桩心事。
在雨天的夜里。
秦梦南带着两幅画敲开房东太太的门
「交房租。」她把画递过去。
房东太太望着她,不接画,也不说话。
秦梦南急了。
「冬天了画卖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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