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焖鸭,来了”
在这样强烈的连锁反应下,各城官府如临大敌,严加盘查出入人口,城内紧急戒严,人人自危。
十里寨西北方向五十里外有渭城。
渭城守备方涛,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做出了震惊天下的事情将附近七城守备骗到渭城囚禁了,大开城门,邀张岳义军共襄义举。
少歌此行,正是要探明虚实。
渭城,原就在林少歌的计划之中。
解了十里寨之围,徐威定然还会派兵来攻,此时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化整为零各自逃命,二是夺一座真正的城池来坚守。
因为黑羽卫的威胁,少歌只能选择第二条路让张岳造反到底。
十里寨中,住民加上歧军和降卒,共有兵力一万。
在江东大地上神出鬼没的“义军”即林少歌招募的七千歧人、加上前来投奔的百姓、以及被叶小雕等人成功策反的官兵共计五万余人。
六万人,守一城绰绰有余,渭城起事,正如瞌睡时来了枕头。
再有半刻钟,林少歌一行就要离开辛无涯率军开辟的林间大道,去到广袤的荒野。
“世子,东北五里发现黑羽卫踪迹。”
少歌嗯一声,“盯紧,今日起,叫我军师。”
“是。”
此行,少歌自称张岳的军师,替张岳会合渭城守备方涛。
挽月扮成了士兵的模样,跟在林军师身后。
挽月知道附近埋伏着如前世那些骇人野史里记载的血滴子一样恐怖的暗杀组织,免不了心头惴惴。
少歌见她脸色发白,便无话找话:“说起来,小二为何阻止我去见辛无涯?”
提及辛无涯,少歌发现挽月的脸腾地红了,神情十分可疑。他不禁蹙起眉,仔仔细细打量她。
“见他做什么?”她小声嘟囔,听起来竟然有些心虚。
“嗯?”少歌忍不住眯了眼睛,立直身子,“俘虏了敌军主帅,难道不应该见一见?”
“不是你自己着急要去渭城嘛?”挽月瞪圆了眼睛,看起来浑身都不自在。
就算是个蠢人也发现有问题了。少歌沉下脸来:“是谁肚子突然痛了三次、腰闪了两次……”
“好吧好吧,我承认,”挽月急忙投降,“那个,他们从辛无涯身上搜出了……银票,一万两面值,一共十五张。你和张岳说话的时候,我替你收下来了。我只是想多留着看几眼,闻一闻那油墨香……我没有想要昧了他的……”
少歌忍俊不禁:“如此说来,你阻止我见辛无涯,便是怕他问起银票?”
“人家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嘛。谁知道走得那么急,我都来不及把银票还给他……”
少歌揉了揉眉心:“回到歧地,我带你去见府中的帐房……”
挽月瞪圆了眼睛,心跳加速。莫非……
他不紧不慢:“他最擅长画银票,你喜欢看多大的面值,就让他给你画。”
挽月一怔:“这都行?能用吗?”
少歌像看白痴:“当然不能。”
他走出几步,突然停下来:“把银票给我。”
“哦。”挽月像个犯错的学生,小心地取出包了好几层的银票,递到少歌手上。
“到了渭城,我让人给你送五十万过来,比这个新。”他捻出一张,嫌弃地撇撇嘴。
“……画的吗?”挽月弱弱问道。
“真的!”微有薄怒。
……
……
少歌一行离开了荒野、踏上官道,黑羽卫始终没有现身。
或许是忌惮训练有素的千人护送小队,或许他们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是远远地观察或者保护歧王世子……谁知道呢。
就像林少歌不会公然用自己的身份在江东搞事,轩辕玉自然也不会将自己的意图暴露在阳光之下。谁先撕破了脸,谁就会陷入被动。双方需要做的,都是将匕首藏在华美虚假的面具之下,不露出任何破绽,以及寻找对方的破绽,给予致命一击。
进城之前,少歌和挽月都易了容。
渭城和任何一座城都不像。
它拥有黑色的城墙和街道。这是一座老城,也许在历史上还曾经成为过许多朝代的国都,如今这座城进入了暮年,在它身上再也看不见半分活泼的生机,沉沉暮气入侵了每一条街道、每一块砖石、每一个行人。并不是那种历史的沧桑厚重感,而是行将就木,即将坍塌成历史尘埃的衰败感。
黑石再被雨打风吹侵蚀剥落,里头还是黑石,但是很奇异,从整体上看,这座城每一处都隐隐透着病态的灰白色。
街道上倒是热闹的。渭城的官兵正在各街道口放粥,各府衙井井有条,照旧做着曾经的差使,几十户大户出让了自己的宅邸,那些虚占了数亩地域的深宅大院已被夷为平地,盖成密密的窝棚安置不计其数的难民,拆迁工作依旧进行得如火如荼,道旁偶然能看到难民对着守备府的方向叩头不止。
挽月感慨不止:“原该是这样的,如今却是造了反才有此等景象。看来这渭城守备方涛果然是个真心为民的。”
少歌却摇了摇头:“这样的事,不造反也可以做的。”
“嗯?!”挽月一惊,“你说得没错。难道有诈?如果有问题,我们带的人够吗?”
“先看一看。”
第279 欺之以方(上)
说话间,街道另一头,已有一名相貌堂堂的官员龙行虎步迎过来。头戴武冠,身着绯色官袍,腰中悬一古朴青铜剑,剑鞘上正中刻有一行方正的字体,书渭城守备都督字样。
“这位定是张岳将军麾下的林军师了。我是方涛。”来人抱了抱拳,不卑不亢。
“在下林大。方大人,久仰。”少歌回礼。
方涛年约四十,国字脸庞,身材精壮,举手投足利落精练,隐有风雷之势。面色沉着冷静,视线平稳,看起来着实有君子之风。
方涛干净利落地侧了身:“请”
少歌点点头,与他并行。
方涛一路上再不提张岳起义之事,也不谈被他禁于守备府中的那七位守备大人,只和少歌说民生渭城如今的治安情况、每日救济灾民需粮食多少、制衣坊如何赶工制作厚衣帮助灾民过冬、棚户区怎样改善才好安置更多流民……
少歌只专注地听,偶尔简单地赞叹一二。
挽月走在少歌身后,听着方涛的介绍,再看四下安置得井井有条的流民,心中不由有些惭愧这位方守备果然是一心为民的,之前对他起了猜疑,当真是小人之心了。
方涛引着少歌一行,穿过四五条街道。
到了守备府外,方涛面色微惭:“原该做表率,将这府邸腾出来的。只是如今得罪了太多人,一时找不到另一处清静地方。我这条性命倒也不见得多珍贵,只是留着它多少还有点用处,想要再多做些事情。”
少歌正色道:“方大人过谦了,大人爱民如子,是百姓之福。”
方涛摆了摆手,看向少歌身后:“初次相见,军师当有顾虑。若是让林军师的人留在外头,定要叫军师为难了,如此,便挤一挤罢,府中常驻府兵三百,我让他们腾出地方。”
少歌微眯了眼睛:“方大人难道不担心我……”
方涛笑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张岳将军乃当世豪侠,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林军师请罢”
少歌不再多言,与方涛虚虚携了手,带头步入守备府。
方涛坦坦荡荡,当即吩咐属下给林少歌一行腾出地方。
挽月一面走,一面小心地观察左右,仔仔细细嗅了一路若是埋了火药或是藏了火油,一定逃不过她的鼻子。
士兵们随身带着兵器,若是埋伏了弓箭手偷袭,只要立起盾阵就能轻松化解。
一路并没有任何异常。
入了厅堂,方涛和少歌各自吩咐手下的人候在外头。
只挽月依旧大摇大摆跟在林少歌身后。
少歌开门见山:“方大人,不知那七位守备大人可还安好?”
方涛不动声色瞟一眼挽月。
少歌道:“内人姓秦,也是我军的军师,军中之事时常要她拿主意的。”
方涛哈哈一笑,道:“军师好福气!那七位正在院中作客,军师稍后便能见到。张岳将军亲自带军打了胜仗,身体无恙否?”
“劳方大人挂心,岳大哥好得很。渭城防务……”
方涛急急起身,少歌一怔之下,将余下的话吞回腹中,不解地看着他。
“啊,是这样。”方涛捧过厚厚一叠账本样的纸书,坐到了少歌身旁。
“军师当懂账务的,请过目。”
少歌一页一页翻动手中的本子,初时还瞧得仔细,渐渐就变得一目十行,到了后头便草草地快速翻动,目光在每一页上停留不足一息。方涛凝神看着,眉眼间越来越舒展。
待少歌全部翻过一遍,将那一叠本子放到二人中间的檀木小几上,方涛不动声色问道:“军师怎样看?”
少歌苦笑:“如同天书一般。”
方涛爽朗地大笑:“打江山不易,守江山也不易哪。军师方才看的,只是这渭城守军的钱粮开支一项。如今义军初起,自然是顾不上这些事体但若要是真心为百姓着想,就不得不提了,以战养战终究不是正途,下面的人糊涂,只晓得一腔热血打到京都去,咱们这些人可不能糊涂,咱们糊涂了,一念之间就要枉送掉许多人的性命、辜负万千百姓的殷殷期盼。”
“方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打理政务自是一窃不通。”林少歌似笑非笑。
方涛面色微赧:“林军师也瞧见了,方某不才,平时也就只会做一做这些小事情。如今形势逼人,不得不反,只是反了之后,又当何去何从?不知张岳将军和军师有没有考虑过?”
见林少歌默不作声,方涛理解地颔首:“若我所料不错,贵军眼前即将面临断粮的烦忧,是也不是?凛冬将至,缺衣少食,若是找百姓拿取,那便不是义军而是匪军了。眼下首战告捷,张岳将军和军师或许一时还顾不上这些事情,但这些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决定着义军将来的命运,军师怎样看?”
少歌面露不屑:“拿下几座城,便是了。”
方涛笑着大摇其头:“军师想得简单了。奇技淫巧,或许可以出其不意赢个一场两场战斗,但攻城呵,譬如我这渭城,若我愿意坚守,便是来个几十万大军,只要有粮,我能给它守到地老天荒。军师当知我这渭城不比那荆城,我这里如今上下一心,巧言令色不足以令我的军士叛变。”
少歌目光闪烁:“方大人怕是不知道,这一次大捷缴获的战利品中,正有一批攻城器械。”
“没用!”方涛大掌一挥,“军师怕是不知道,哪怕拥有最优良的器械,想要攻下一座城,攻守双方兵力至少十比一。我这渭城有守军三万,若是要背水一战死守到底,城中居民、收容的流民尽数编入预备役……”
余下的话自不用说尽了。
“我明白,”少歌了然:“若是朝廷举兵来攻,倒还可以围到渭城弹尽粮绝,但我……军并没有那样的实力。方大人如今让我带兵入城,又愿意坐在这里和我说话,已是诚意十足。那么,方大人要的,又是什么呢?”
“痛快!”方涛大笑道,“我就晓得,张岳将军义薄云天,身边果不乏有识之士!我只问军师一样,军师可否代张岳说话?”
第280章 欺之以方(下)
少歌沉默片刻:“只要不违天地良心,不背侠义之道,又能造福黎民百姓,岳大哥定是欣然应允的。”
方涛正色道:“方某只愿用自己所长,为天下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方某颜说一句,虽不才,也算是得百姓尊重。张岳将军擅攻,方某擅守,若是信得过,不妨由我来做后勤、守基业,张岳将军只管鹏程万里,一应后勤物事交给我来操持,各自发挥所长,岂不是事半功倍?从今往后,赋税、钱粮、军备等等,一应事务再无需将军和军师烦忧,就算要杀到京都去,方某也绝不会让将士们饿半日肚子!”
少歌目露喜色,有些惭愧地说道:“之前,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以为方大人想要和岳大哥争权。”
方涛脸上隐隐也波动着喜色:“某虽说也读过些兵法,但和张岳将军立下的不世之功相比,真真是萤火争辉于日月,哪里会生这样的念头。只愿各自发挥所长,造福百姓罢了!”
“如此甚好。”少歌颔首。
方涛看了看天色:“林军师介意和那七位守备一同用晚膳吗?”
少歌微怔:“我以为……”
方涛大笑:“那几位都是方某的老朋友,既已交出了令符,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军师稍事歇息,我去安排一二。”
待这方涛离开之后,少歌携挽月行到庭院中。
“这么轻巧就谈拢了?啧,果然心系天下的君子就是不一样啊。”挽月摇头晃脑。
少歌轻轻一哂:“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若是张岳那样的愣头君子,说不得感动个涕泪横泪,要和这方涛义结金兰。”
“嗯?”挽月一愣,“这方涛哪里不对吗?”
少歌负了手:“没有不对。他做皇帝,张岳做将军罢了。”
“是哦……”挽月醒悟极快,转头望了望方涛离去的方向,“张岳打下的江山,都交到他手里经营,可不就是一个做皇帝一个当将军,这要是张岳,我保证借他十个脑袋也想不到这一层,只会大赞方涛义薄云天。啧,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光明磊落的阳谋呢!那你为什么还要应了他?”
“想要利用旁人,就要有反被利用的觉悟。我喜欢阳谋。”少歌微微眯了眼。
“老狐狸,你的演技愈加精进了!要是我没猜错,这渭城所有资金流动你已了然于胸了吧?一个过目不忘的人,一页一页把那堆帐本都翻完……我刚才真有一点同情那个方君子呢。”挽月笑,“我当时还想,老实人遇上你呀,要被吃得渣都不剩。”
“吃。”少歌似笑非笑地瞟她。
挽月大翻白眼。这个人,什么时候能正经点?
不多时,方涛苦笑着来到少歌身旁:“那几个老朋友,对咱们的义事还有些抵触,此时若是见了军师,言语间难免要冒犯,不若待我劝说一番,改日再……”
少歌不以为意:“无妨,我便用之前的身份去会一会几位守备吧。方大人只需告诉那几位,我是洛城富家子弟林大,如今带了十五万银来投便好。”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辛无涯身上缴来的十五万两银票在方涛眼前晃了晃。
方涛默然点头。引了少歌二人向着后院行去,一路向林少歌介绍了七座城池的方位、各守备的姓名来历。
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院子。
四个角落栽种着矮竹,置了山石,院中摆一张黑木大圆桌,正有七人围着那圆桌团团坐了。
出乎挽月的意料,那七个人看起来竟然挺高兴。
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个中关窍。
方涛用来忽悠张岳这一套,在同僚面前就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为国为民,谁还不知道谁?
显然他在这七人面前用的是另一套说辞,大约就是,若是事成,这七位就是功臣元老,若是事败,外人都知道这七位被方涛设计擒了,也不会为难他们。虽然算不上进可攻退可守,但这七个人如今落在方涛手中,生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