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眼珠一转,用力压制着嘴角弧度:“你这样吹捧一个叛军头子,不知道你爹晓得了,要作何感想。”
董心越挥了挥手,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什么叛军,不都是老百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你也不懂。”
嗬!挺明事理的嘛!
这董尹……怎么会这样教儿子?
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灭了安家满门的作派,难不成误会了?那真是太可惜。董心越以后会不会歪掉不得而知,就眼下看来,少年虽然有些热血冲动,却也不是个无脑莽夫。只因为一个口头婚约,便锲而不舍认定安朝云是妻子,对旁人不起心动念……不错的人呀!
果然自己从前的认知过于偏颇,除了少歌,世间还是有痴情好儿郎的!
可惜安朝云已经……覆水难收,如今的她,恐怕也不愿意收吧?挽月暗暗一叹。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呢?董心越虽然自大一点,傲娇一点,做夫婿却一定是比如今那个歧王世子更好的。当然,得有个前提董尹不是安朝云的杀父仇人。
相逢一笑泯恩仇,可不包括血海深仇。
见挽月又不说话了,董心越催了马:“来,我们赛跑!”
“不就仗着马比我的好吗?可把你小人得意的!”
“来来来!换换换!”董心越歪着嘴角,“一个女子,吃那么胖,马儿都不堪重负了!”
挽月一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绑着一身沙袋哪!
已这般行动自如了?
她微微一笑:“好,赛跑,你骑着马,我牵着马和你比!”
说罢,她飞身下马,甩了甩胳膊和腿,噌噌噌就跑到了董心越前头。
他们买的矮脚马并不是什么神骏,只是用来驼运货物的马匹,耐力尚可,速度就不尽人意了。
董心越嘲讽地笑着,扬起马鞭催马赶上。
……没赶上。
……还是没赶上。
“嘿!有意思!”少年一撩衣袍,稳稳地飞身下马,也奔跑起来。
他很快就后悔了。
饿。
挽月不时偏头看看,见董心越一张小脸青白青白,忍住笑,严肃道:“你这样的公子哥,耐力肯定是不行的。我从前干活的时候,扛着两袋米,能跑两个时辰!你不要和我置气,我并没有跟你斗的心,我要赢的,是我自己!”
董心越的脸又白了几分,梗着脖子道:“哼,赢过了我再说废话!”
“哈!”挽月一个漂亮的错步,漂移过弯,“早上吃得多了,正好运动消消食!”
咕……咕……董心越脸色发绿:“我……干!”
怎么能输给这样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女子?!日后还出不出来混了?!董心越咬紧了牙,苦逼地跟上。
……
到了下一处镇子,挽月笑吟吟望着他:“少年,你还记得你的初衷吗?”
董心越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气喘如牛,拄着腿扶着马:“老、老子要吃馒头!”
“安朝云和馒头只能选一个,你要哪个!”
“馒头!”
第308章 一个馒头引发的……
挽月和董心越坐在一间宅院后门的青石阶上。
这处镇子依旧畔着那条小河,镇名给足了小河面子临江镇。
比那临波镇更恬不知耻些。
临江镇虽然距离京都不算远,可惜位置很偏,依着大昭国的城市化进程来看,恐怕两百年后这镇子还是如今这副模样。
董心越那件白狐裘的长毛黏成了大股小股的络子,裹足了灰黄的尘土,他破罐破摔,屁股一拧,想照哪儿坐就照哪儿坐哪怕坐到水里,这狐裘还有一层内皮,防水不湿身!
挽月反倒显得有些矫情,沿一条青石铺得高低不平的小巷子走了许久,终于挑中一扇小木门前的青石阶,俯下身子吹了吹,才不甘不愿落了坐。
董心越撇了嘴:“也不见你多讲究,这会儿四下无人,又矫情给谁看哪?快点,馒头拿来要凉了!”
挽月哈哈大笑,一面打开刚买到手的大大的油纸包,取一个热腾腾的白胖馒头递他,一面坏意道:“你这种公子哥,哪里懂得人间疾苦?你知道你坐过的那个地方,是什么人进出的吗?”她指了指不到一丈的对街,“这里是背巷,左右两旁都是人家的后门。”
“三岁小儿都看得出来。”董心越不屑地啃起了馒头。
挽月神秘一笑:“专门留给下人进出用的。”
董心越继续啃馒头。
挽月狡黠地眨了眨眼:“一扇门比一扇门修得小。你看我们身后这一处,健壮点的人只能侧着身子进出”
董心越不耐烦:“到底想说什么?”
挽月同情地笑了:“你方才选了那处台阶坐上去,是因为门够大,你觉得宽敞舒服,是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一些门会修得稍微大一点呢?因为粪桶没有小尺寸的啊!那便是担粪专用的通道啊!哈哈哈哈!”
“呕!咳咳咳咳!噎”
顺过气,董心越急急脱下外袍,盯住后臀那块黄褐,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用两个手指拈了那件狐裘,大踏步走到方才染了“黄金腐”的地方,恨恨地将那大氅摔在了台阶上。
挽月笑笑地看着他,心中已有了计较。果然是个性子较为偏执的少年呢。如此
“喂,姓董的,你为什么非要吃馒头?”待董心越气哼哼地走回来,挽月笑问。
“小爷高兴!”
挽月又取出一个烫手的馒头递过:“要我说呀,你是不服气赛跑输给了我。因为早上我吃了馒头,而你没吃。”
“什么乱七八糟的。”董心越有些不自在。
挽月再次神秘一笑:“你知道安朝云是怎么被那世子抢走的吗?”
“嗯?”董心越双目一凝。
“因为他设计破了渭城,安朝云以为他是个大英雄。”
“嘁!他哪有木师厉”
挽月急急打断他:“董心越!如今,你什么都不如人家,闹上门去,也只是个笑话!那世子风头正劲,你说一说,在安朝云眼中,你是不是一个小丑?”
趁董心越发怔,挽月一声断喝:“吃饱了馒头,你可敢与我再比上一比?!”
“哈!”董心越连接往嘴里塞完了四五个大馒头,袖子一撸,“来!”
二人热身一般,小跑着离开临江镇,到了乡路上,一前一后,拔足长奔!
董心越扔了大衣,在这冬日的寒风中,便也只能靠着奔跑出汗来驱寒,挽月底子薄,又有心放水,此消彼长之下,竟被董心越拉下一大截。
少年一心求胜,连马也不顾,径自狂奔而去。挽月替他收了马,牵一匹骑一匹,悠哉而行。
待董心越发现视野中已没了挽月,回头来寻时,她已坐在马上打起了瞌睡。
“我赢了!”
“啊?哦,你赢了。”挽月茫然四顾,“果然是那馒头的缘故啊,我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有马,我便躺在路边了。”
董心越醍醐灌顶。他抽了抽气,一双琥珀的眸子熠熠生辉,伸出一根食指虚虚地点着天:“等等等等,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挽月不动声,重新眯起了眼睛:“我再困会,养养力气再同你比过。”
偏执的少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命运的力量。
和歧王世子争夺女人,他输了。
早些时候和秦挽月赛跑,他又输了。
前者,他输在没有用兵之能后者,输在少吃了几个馒头。
这不,馒头一吃,秦挽月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那么如果学会了计谋和用兵歧王世子哪里又是自己对手!
秦挽月说得没错,如今自己一无所有,拿什么去争?!
要争,也得先吃饱了馒头,公公平平去争!
那么那么让父亲给自己寻找兵法大家?!不,太慢了!那些迂腐的夫子,动辄便是什么做学问十年起步。
哪里等得了十年!
啊对,眼前便有一位天纵鬼才!能人所不能者,谓之为神!若是若是何愁不能一日千里?!
拜师!拜木师为师!
挽月掀了掀眼皮,知道少年在她的刻意诱导之下,将会自觉主动地把她带到那个人的面前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原来谋算人心这么简单?不,只是面前的少年太单纯了。
挽月无语望天。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朝着狼外婆的方向义无反顾地一头栽去
方音怒了。
这是第八次,清小姐在亥时敲响院门,要和孙玉珩“谈心”。
用月儿的话说,这叫我谈你老母!
最可怕的是,这清小姐根本不要脸皮的。曾经的白文秀好赖在人前还要装出一副冰清玉洁的圣女模样,这清小姐,当着她的面,就敢对孙玉珩拍拍打打。
可恨的是,如今寄人篱下,还不敢开罪了她!每每她夜间探门,夫妇二人还得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和她周旋。
要是月儿在就好了。她鬼主意那么多
方音幽幽一叹:“玉珩,开门吧”
今日,清小姐竟然慌慌张张的。
她一把抓住了孙玉珩的手,看得方音嘴角直抽。
“木师要去哪?那么急,不告诉人,也不带人”清小姐兴师问罪。
第309章 物以类聚
孙玉珩和方音急急对视:“木师要去哪?”
清小姐甩开了孙玉珩的手好像是他拉住她不放似的。
“原来你们也不知道?!”
她蹬蹬蹬就远去了。
“去看看。”夫妇二人向外掠去。
双重的心焦。
既忧心木师的安危,又忧心少了他,洛城再不肯收容渭城这些难民。
这座诡异的城,如今是一个叫做“程里正”的人主事。这个人,向来只和人云遮雾罩地打太极,同他打过几次交道,竟是完全摸不清脾性,更不知道日后究竟是如何打算。问他什么,只一句“奉公守法”就把人堵回去。
问题是,这洛城如今根本就不在朝廷掌控之中,奉哪个衙门的公,守哪一家的法?收留了渭城十万余人,也不见徐威带军过来转上一转。谁还看不出来有问题呢?主事之人却是油盐不进,根本不透半点口风。
唯一能和他打上交道的,只有木师。
木师这一走,谁知道程里正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后脚就把人给赶出城去?
“音儿莫慌,木师兴许只是出城办事”孙玉珩的声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那样的能人异士,是真会视众生为刍狗的。何况木师原本就不是渭城人氏,只一时兴起救众人于水火,如今功已成,便是抽身而去也无人能置喙非亲非故,难道还要给这些人养老送终不成?
木师还未走远。城门特意为他打开了,清小姐被人拦在城门底下,而木师刚刚离开城门。
他终于没用那顶黑布小轿,而是坐着马车。近了一看,原来不是马车,是牛车。
拉车的牛体型不大,脾气不小。牛眼冷冷一瞥,孙玉珩和方音都感受到了深深的鄙视之意。
这牛、这牛怎么有点不对味呢!
车帘中伸出一根长长的柳枝,轻轻敲一下牛头。
小牛停下了脚步,不耐烦地微微刨动蹄子。
孙玉珩恭恭敬敬立了:“木师此行,可有什么事情吩咐玉珩做的?”
“安心待着罢。”
孙玉珩心中大定:“是。”
方音想起方才在城门下看见被拦下的清小姐,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木师可是要上京都?”
“嗯。”
她吸了吸气,不顾直扯她袖管的孙玉珩,急急道:“木师,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挽月过得好不好,若是不好”
孙玉珩捂住了她的口:“木师,妇人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车中默了一会,“嗯,我知道。”
“那,木师保重。”
“嗯。”
小牛懒洋洋撒开了蹄子,一晃眼,就行出大老远。
“方才我听到清小姐在叫嚷,说什么京都来的乌鹰。她这是做什么?嚷嚷得想让旁人以为她和木师关系不一般?”方音抱起了手。
“哦?莫非京都出了什么事?”孙玉珩皱紧了眉。
“谁知道。就算是皇帝宾天,你也还是个逆贼!”方音瞪孙玉珩,“偏不让我把话说完。以木师的本事,说不定能从那歧王世子手中把月儿救回来”
孙玉珩苦笑:“别傻了,木师虽有大才,可京都哪有施展的机会?当初不知他是能人,你可不是将他骂出了守备府去。再说,月姑娘也是自愿跟了那世子的。”
“说得也是”方音萎靡了。
孙玉珩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别想了,回吧!各人自有命数。你的月儿姑娘既然是个良善的人,上天定不会叫她受苦的。”
“她都这样了,还能怎么苦啊月儿定是以为害死了我们,唉,该有多揪心哪!”
“你放心,一传十,十传百,木师的事迹恐怕京都早已传遍了!”
“说得也是”
在挽月犹自得意于成功诱导董心越将她带往洛城、带到木师面前时,木师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悄无声息向着京都去了
自打进了江东地界,董心越就开始打起小算盘。
“喂,江东你熟吗?”
“不熟。”挽月似笑非笑。
“如今江东匪患未平,你路不熟,便老实跟着我走。”
“好。”
董心越偏过头,得意一笑。
等到进了洛城,再叫她晓得已身在叛军窝里。木已成舟,由不得她反悔。
董心越自小跟着父亲请上门的名儒修学,家教甚严,几乎不曾踏出过府邸。虽是刺史公子,却没有什么人认得他,只待科考之后,一鸣惊人。
这些教授课业的名家个个脾气都有些孤高臭屁,久而久之,董心越便养成了如今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为官,天子最是放心。所以董尹也便听之任之,由他去了。
董心越向来以为自己是个离经叛道的怪才,所以拜一个叛军头子为师于他而言根本没有半点心理担负。他反倒是担心挽月难以接受
挽月神秘一笑,“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然而到了洛城,这两个人发现,玩大了。
董心越习惯做知名人士的学生,自以为身上带有弟子光环,这木师该是迫不及待将他招至门下且引以为傲,殊不知,问及木师何在,无论贩夫走卒还是看着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只会赏他一个直白的鄙视眼神木师是你能见的吗?
这和原定的计划有些出入。
出入更大的,是另外一样因着造反的缘故,洛城的钱庄不兑银票。
谁没事也不会带许多现银在身上,恰好,在上一处镇子,董心越做了一回散财童子,将身上余钱尽数赏给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原以为到了洛城,便能上钱庄兑银子,谁知
进城之前,挽月担心遇到程里正清小姐这些熟人,便提议易容。条件有限,二人只取了些草木灰糊了脸。
两个灰扑扑的邋遢家伙,一身风尘,无半件换洗的衣裳,又花光了银子,于是由内而外散发出实打实的乞丐气息。
你笑我,我笑你。
“物以类聚,人以穷分!”挽月摇头晃脑。
她是真的很兴奋。他,近在咫尺了呢。
两个人计划着待天黑之后潜进那辛家大院去。
董心越拍着胸膛保证,一旦木师见着他,定会收他做关门弟子。
对于少年迷一般的自信,挽月只能无言以对。
如今唯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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