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铁张大了嘴巴,定定看着挽月。他方脸阔嘴,脖子与脸同宽,肌肉虬结甚是雄壮。
见面前的小娘子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一脸天真单纯地望着自己,李铁不由有些惭愧懊悔,但一想到得了那笔银子,就能救得活女儿的命,他咬咬牙,闭上眼继续中伤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没有别人!就我自己!我一手制住你的两个手腕,另一手撕扯掉你的衣裳,拉下自己的裤子,用膝盖顶开你的腿,然后,就、就、就进、进去……”
人群哗然。这一下,歧王世子当真要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柄了。
“哦,”挽月不咸不淡看了看他,“就你一个人?轻易制住了我?”
“对。”
“你今日可曾受伤?”
李铁一怔:“不曾。”
挽月冷冷地笑:“你过来,试一试能不能捉得住我。莫要说我欺负你,绳索已给你解了,我再让你一只手。”
李铁大惊:“我今日是来向姑娘请罪的,哪里敢再……”
挽月已欺身上前:“我那日乘坐的轿子,长宽各四尺有余,我便在这里圈出三尺之地,你若是拿得住我,或者我离了这圈儿,我便把这事认了!”她从怀里摸出一张胭脂纸,在地面上虚虚画了个大圈儿。
那一日摔下墙头,挽月更加确信自己变得不寻常了,就连那位世子向她飞掠而来她也有信心能够避得开,更不用说面前之人只是个横练功夫的能手,想要捉她,便如同笨象扑蝶。何况现在还摘掉了满身沙袋,反应更是要再灵敏几分。
李铁咬了咬牙,心道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和她拉扯搂抱一番,那位贵人一定会非常高兴,一高兴,或许就不仅是给女儿治病的钱,还能照顾照顾那孤儿寡母……自己是必死无疑了,要是能换得母女二人下半辈子无忧……
这样想着,铁塔一般的壮汉咬咬牙,缓缓站起身,摇摇晃晃就向着面前娇小的女子扑去。
眼一花,扑了个空。
李铁揉了揉膝盖。心道扎马功夫练得多,倒是不曾跪过,这么一会,腿脚竟是麻木不灵便了。
他转过了身,见小娇娘软软地站在寒风中,微微缩着脖子,好像风再大一点儿,就能把她给吹跑了。
李铁踢了踢双脚,张开手臂再度扑向她。
香风一起,一道残影从腋下掠过,李铁还没来得及讶异,膝盖后窝里突然传来麻痛,整个人扑通一声就重新跪到地上。
挽月也吃了一惊。
时常看到孩童玩闹的时候,偷偷在别人身后,用膝盖顶别人的膝盖后窝,被偷袭的就会冷不丁软下身去。
然后其他的孩儿就会哄堂大笑“肚子饿!”
方才,她便是对这李铁施展了“肚子饿”,原以为她的力气只能让他微微不适,没想到一击之下,铁塔般的壮汉竟跪倒下去,看这情形好像一时还爬不起来。
她可是要韬光养晦夹缝求生存的人。凭着轻灵的身形躲开这壮汉还能说得通,把对方击倒可就……
“怎么?方才跪得久了,腿脚不灵便了?”她抱起手,“我让你歇够了,再继续。”
李铁咬咬牙站立起来。这一次,他不再如猛虎扑食一般扑向她,而是稳扎稳打,慢慢将她逼向红圈的边缘。他采取半蹲的姿势,双手张开,如老母鸡孵蛋一样,将所有退路防守得密不透风。
他一慢下来,挽月倒是怔住了。
旁人速度快时,她能将旁人的动作看得很慢,然后轻易地避开。旁人慢了……怎么办?
她愣愣地看着李铁走到身前。
幸好他伸出手来捉她的时候,没有再用那种缓慢的动作。
眼见她无路可退、无处可躲,李铁安安心心伸出双臂,重重一合。
挽月等的就是这个“快”。她再一次轻轻巧巧穿到他身后,抬了抬脚,忍下了再让他“肚子饿”的冲动。
这一次,围观群众不再沉默。
“好厉害呀!”
“又漂亮又灵活!”
“啪啪啪!”
第313章 祸从天降(下)
李铁意识到自己中了挽月的计,今日想完成任务……难。
其实也不算是计……
他已看出挽月对他手下留情了。依着刚才她击中他后膝的那股力道来看,她分明是一位内家高手!
给一个实力碾压自己的高手泼这样的脏水……可笑不可笑?
“喂!服气了没有?”挽月双手叉腰,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李铁的脸上缓缓落下两行泪。出卖自己的人格不可耻,可耻的是还没卖出好价钱,更可耻的是如今连那个不好的价钱也拿不到了。
自己完了,女儿的药钱也完了,那个刚刚筑好的、因为女儿的降临而显得特别温暖的家,完了……
李铁吸了一口气,返身扑倒在地上磕起头来:“是我说谎!有人给了我银子,要我污蔑姑娘!我对不起姑娘!今日李铁自知难逃一死,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不要迁怒家中妻儿!”
挽月摸了摸鼻子:“既然你承认了,那我也没有必要非得和你过不去。你走吧。真相大白啦!大伙也散了!散了啊!”
“什么?”李铁张大了嘴巴,慢慢站立起来。眼中有挣扎之色一闪而过。
挽月大大咧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是谁要对付我,你便是旁人手中的刀,我和一把刀较个什么劲儿啊!去吧去吧!”
便是在这时,她心中突然剧烈一跳,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口,就好像那一次踏入虚清观,从头到脚都兴奋得痒痒。
少歌?!
她猛地抬起眼睛,凭着直觉望向一个方向只有那雕工粗犷的山石照壁……
她懊恼地锤了锤脑袋。傻了吧?他怎么会在王府里头呢?
便在这时,距她只有半个身位的李铁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
当挽月意识到不妙时,李铁那双粗糙的、蒲团一般大小的手已伸向了她,只要再一瞬间,便要抓在她柔软的胸脯上!
他今日做这一切,目的就是要毁了她的名声。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他抓实了……他今日的任务便圆满完成了罢……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挽月不知该如何躲闪。
怎么能这样?安朝云究竟是许了他什么好处?!自己都不和李铁计较了,他怎么可以……挽月又急又气,只来得及倒退小半步,非但躲不开李铁的手,还将动作使老了,转圜不能。她抬起双臂,也不知来不来得及拦住他。
突然青光划过。这一道剑影她再熟悉不过了。曾经,有个人和她一道骑在牛背上,青光剑影,凌厉无匹。模模糊糊的,耳畔似乎真的听到了牛的叫声。
清宵。
挽月闭上了眼睛,下一瞬间,浓浓的血腥味直直冲进鼻子。没有听到李铁的惨叫,想来是一击毙命。
身后的人捉住她的双臂扶她站稳,俯在她耳畔,语气微嘲:“同情敌人,后患无穷。”
“哦,”她闭着眼睛说道,“你应当知道是谁收买他来害我,你是要我和她斗吗?”
“可以呀,”身后的人愉快地笑了,“只有最凶狠、能留到最后的,才衬得上我。”
……
……
回到竹风斋的挽月十分萎靡。
怎么会做了这样的蠢事呢?这种事……明明是狗血电视里面好人背对着示弱的反派,被华丽击杀,然后刺激主角爆发洪荒之力的桥段啊……
总是笨手笨脚,总是自以为很厉害,其实处处都是纰漏。从前,有他……不,从一开始就错了。为什么只想着依赖他?明明拥有大好的时光,早就应该开始练武才是。明明说了要和他并肩而立,结果呢?
若是在渭城的时候有如今的身手,轩辕去邪哪里会捉得住自己?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
她站起身来,抿着唇,让两个丫鬟将一袋袋铁砂依次绑在了身上。
“姑娘,这真的行吗?”映花和照水一人托着铁砂袋子,另一人将它环绕在挽月胳膊上,然后用丝带仔细绑紧了。
“这太重了吧…这真是铁砂吗?怎么比石头还重?”照水疑惑地偏了头。
“笨蛋,铁的密度本来就比石头大。”挽月笑着想要抬手敲她脑壳,不料手臂才堪堪抬起,就被臂上的铁砂袋子坠着,重重地摔了下去。
给力啊!
待全身绑足了铁砂袋,挽月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地心引力的恶意。
她用一种自暴自弃的姿势,努力挥舞着只能抬起不到四十五度的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摇头晃脑、踉踉跄跄在院中奔跑。
“嘭!嘭!嘭!嘭!”
沉重的双脚一砸一个坑。地面仿佛有些隐隐的颤动。
挽月气喘如牛。
智商不够,武力来凑。任何蝇营狗苟的算计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都是个屁。
半刻钟之后,她的肺部再次出发呼哧声。这略有些病态的声音,就像一根无形的线,将她和心中的那个人连接在一起。她找到了诀窍只要体能透支的时候想起他,丹田中蛰伏的力量就会开始自发运行。
暖洋洋的力量漫过全身,沉重疲惫的感觉再一次烟消云散了。虽然行动还是不甚灵便,却也不像刚绑上铁砂袋时,一副蠢乎乎的傻巨人模样。
呼吸略有些重。
她想念他了。
距离最近的时候,她和他,只隔了半座宅院呢……不过,那次行动太顺利了,从董心越劫走她,到她成功给董洗了脑,自觉自愿地将她带到洛城,这一切,都太顺利了。两世的经验告诉她,过程越是毫无波折的事情,往往越容易功亏一篑。无论是前一世的老天,还是这一世的老天,都很喜欢开这样略带恶作剧的玩笑。
好风凭借力,送你狗啃泥。
所以她并不十分沮丧。
其实潜意识里,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念头。
万一那个人不是他。
她以为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个人就是他”这个信念之上的空中楼阁。一旦这个信念崩塌,倾倒在她身上的,将是她无法承受之重,足以将她击入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
所以,没有见到木师,失落之余,心底却也是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她不曾察觉,也不愿承认。
第314章 情火引
安朝云再次摔了一套羊脂白玉杯。
“你哥找来的什么废物!连个秦挽月都抓不住!”
珀玉两眼红肿,显然已哭了一阵子:“侧妃,您息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奴婢看着呢,那个秦挽月速度的确很快,李铁在地上跪得久了,所以……所以……”
安朝云抓起一只方才幸免于难的杯子摔在珀玉膝盖前面。
溅起的碎片在珀玉脸上割开了道口子。鲜血蜿蜒而下,她没敢抬手去碰。
“我只要结果!不要借口!”安朝云怒,“该说的话说完,立刻撞死在台阶上会不会?!和她玩什么捉迷藏!”
珀玉心道:若是那李铁当真抓住了秦挽月,当众侮辱一番,你不得乐上了天?如今事败了,却又来拿自己撒气。
脸上一阵阵传来**辣的痛,珀玉悲哀地想,脸上要是留了疤,世子更不可能看上自己了。
抬起眼皮,看了看五官扭曲狰狞的安朝云,珀玉微微有些心惊。这位侧妃刚刚进门的时候,分明是个娇俏明媚的女子,短短数日,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所谓的爱情当真有这么可怕吗?这样看来,倒不如嫁个富贵的老爷子,大家都只图个财,相安无事不争不妒。
安朝云暴躁地走来走去。珀玉偷偷抬眼,见她的面色有些奇怪,红中泛着青。
“他不要我了……他一定不要我了!这么久了……他再没看过我一眼……等、等、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都是他的女人,凭什么秦挽月可以天天跟在他身旁!”
珀玉怔怔地想:若是世子当真日日陪着秦挽月,那映花早已将牛皮吹上天了,又怎么会是一副郁郁的模样?想起映花,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小香囊。纯金的丝线呢,真有钱!都是丫鬟,怎么就不是一样的命呢……
不想她的动作被安朝云看在了眼里。
安朝云阴下了脸。难怪平日里就觉得有些晃眼,原来这个贱婢挂了个招眼睛的东西走来走去是想要勾搭谁呢?!劈手夺过一看,竟还是纯金的丝线。安朝云秀眉一蹙,放到鼻下嗅了嗅。
一股香味淡淡地扎进脑中,浑身一热,心下顿时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有毒!
陆川本就是药王的师弟,安朝云耳濡目染,多少也学了几分真本事。
她狐疑地看着珀玉。这丫头是进府之后才配给自己的,虽然不见得多忠心,但心思很简单,容易看透最多也就是想找机会爬上主子的床。害自己,对她有什么好处?况且她还将这毒物戴在身上……怎不见她有什么异常?
是该去见一见陆川了!
这样想着,安朝云匆匆起身向着外院走去。
一进陆川的院子,安朝云就感受到了鄙视的眼神。她怔了怔,见一头牛正在院中悠然而行,口中嚼着一株君子兰。
陆川怎么也这么阔气了?不对,他糟蹋的是自己夫君的银子!
安朝云急眼了。
陆川正与什么人说着话“正愁着插手不了军务,早晚被排挤到外围,七师弟这一番动作,真是雪中送炭哪!这火铳的事,还望七师弟多多上心。”
安朝云正好蹬蹬蹬冲进了屋子:“陆川!看好你的牛!王府里的花卉很名贵的!”
“啧啧!”陆川用欠抽的腔调慢悠悠笑道,“我说女生外向吧?老七你瞧瞧,刚当上个什么小侧妃,就跟她师傅我急上了。”
有男子轻笑一声。
安朝云瞪向榻上。第一眼,就见着一双清澈到极处的眸子。她的心狠狠向下一坠,竟觉得胸口有些闷。
“七……七叔?”
男子轻轻点下头,唇角挂着个浅浅的笑。
他、他、他……他正常起来,也太好看了吧?
这张脸,和她从小看到大的那一张并没有区别。只是以前闭着眼睛,现在睁着眼睛是眼睛好看吗?
她看了看他的眼睛,好看是好看,却也不是惊为天人的那种。再看他的鼻子、嘴巴,长得很好,也只是很好而已。要单论长相,其实是敌不过世子的,但不知为什么,这样一张脸,配上这清风朗月的神情,莫名就让人想到风华绝代四个字。
说起来,成亲之后,倒不觉得世子像从前那般迷人了。大约是得到了就不珍惜吧。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成亲还不足一月,夫妻之间,便生分到了如今的地步……不,从来也是生分的啊……早知道,早知道……
陆川别别扭扭地咳嗽起来。
安朝云惊觉自己死死地盯着看起来同龄的男子发愣,不由羞红了面皮,哪怕她该唤人家一声七叔,可……他看起来哪里是个叔叔辈?
脸一热,心中那股烦躁的情绪更是翻腾起来。
她急道:“七叔可否回避片刻?有件急事说与师傅。”
男子点点头,慢慢把双腿放下地,双手拄着腿站立起来。他扬了扬手,就见那头牛不情不愿从门口走进来,口中还嚼着一根牡丹的根茎。牛到了榻前,四肢一矮跪坐在地,男子悠然翻上牛背,一拍牛头,摇摇晃晃出了屋去。
安朝云目瞪口呆。
“什么事情不能当着老七的面?”陆川十分不悦。
“快给我看看,我好像中毒了!还有这个!”安朝云并不废话,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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