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朝云淡淡的样子。她已经睡下了,他让她不用起身,她却执意简单梳洗一番,然后才端端正正立在他身旁。
他拉她坐下。
“朝云,这些日子苦了你。”
她微微一怔,哂道:“世子说什么呢。妾身的毒已经解了,是师傅配制的解药。”
他心中又增了三分愧疚。这一世,初见她时,她还是当初那个明艳爽快的江湖侠女,才多少日子,性子就变成这样了。
也不能怪她。一进门就遭了冷落不说,对她下毒的人非但没有受到半点惩罚,反倒成了和她平起平坐的侧妃,任谁也要满腹怨忿。
前一世,便冷了她半辈子。
他说起方才静怡苑的事情。
“……然后我便走了。”
安朝云愣了一会,“世子是说,容侧妃在为您诵经祈福,反倒惹您不快?您是不信神佛,还是……”
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她心眼多。”
“哦,”安朝云冷笑,“是啊,您在外屋就能听到,真是好一个默默为您祈福啊!有其主必有其仆!”
他也不计较她的尖酸。
“不说她了,”他目光灼灼,“来。”
安朝云叹了口气:“世子,妾身今日身子不方便。”
他吞下一口闷气:“那你好生歇着,我改日来看你。”
她恭恭敬敬行了礼。
目送他出了院子,安朝云身子一软,瘫在珀玉身。
“您明明……为什么要拒了世子?”
安朝云幽幽一叹:“我哪里斗得过秦挽月呢?再陷进去,他日下场只会更加凄凉。他以为我称病是想争宠,呵,我安朝云和那个贱婢能一样吗?要争,也等秦挽月死了,才有得争!我们这些女人斗生斗死,抵不过秦挽月勾勾手指!”
珀玉有些不以为然:“若是从前的秦挽月,美成那样倒也不怪男子痴迷。如今脸都毁了,世子又没责怪您,何必这么忌惮她呢?您是不是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安朝云摇了摇头:“你不懂。若是你见过当初的我,就会明白如今的我有多难看。曾经,我也是个意气风发的人啊……自从遇到了她……我的自信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摧毁了。我好恨啊!”
珀玉更加糊涂了。世子分明已经给了你名分,而那秦挽月什么都不是,你这是跟谁在较劲啊?这话她不敢说,只挑着好听的胡乱安慰几句,便退下去歇着了。
莫要说珀玉,就说安朝云自己,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秦挽月到底对自己做过什么可恶的事情?思来想去,却是一件也想不出来。不过,这才是秦挽月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吗?
……
……
世子鬼使神差来到竹风斋外面的假山石。
挽月正准备关窗睡下,心中一跳,慢慢抬起眼睛。
她犹豫一会,终于加了件衣裳,出了院子。
“世子该不是来找我吧?”
他的目光有些空:“给我说说你那个丫头。”
“谁?”挽月一怔,“你是说映花?”
他不答,目光透过她,仿佛想要望到前一世去。
挽月心中微动:“她和一世不一样吗?是因为我的关系吗?一世,你认识我吗?”
他摇摇头:“秦挽月早夭,和沈辰结的是冥婚。”
挽月心头剧震。
更叫她魂不附体的是他的下一句话:“你不是秦挽月。你也是个游魂。”
挽月定了定心神,苦笑道:“我又不是你,明明白白知道自己重活了一世,自然……”
他冷笑着打断了她:“你恐怕是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要我帮你回忆起来吗?”
挽月心知不妙。当初的确和少歌说起过前世的事情,于少歌而言,那就是奇闻轶事,听过便过,但很显然,旁人是心了。
她默了片刻:“那又怎么样呢?”
他笑得叫人浑身发冷:“你猜猜,秦挽月是不是像曾经的我一样,也困在你这具身体里面?她太蠢了,那日竟然把握不住机会。不过,如今恐怕已经开窍了吧?若是现在让你碰到那块石头,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第330章 自欺欺人
挽月如坠冰窟。
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会不会当真还有另一个“秦挽月”,也在等待着时机,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呢?
见她神色大变,他愉快地笑了:“对了,听说秦挽月死后,明崇山接收了秦家全部产业,却把秦家的老人尽数发卖了。你猜一猜,秦挽月染的恶疾,和明崇山有没有关系?”
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好可怜的小人儿,死得不明不白,又被不知道何方飘来的游魂占了身子。你说,她怨不怨?她恨不恨?她会不会和我……惺惺相惜?”
挽月惊得倒退了几步。
“不可能。”她说,“那日,石头一直在我手上的。若是……”
“你以为所有的人都有我这样的脑子吗?”他眯了眯眼睛,“不过到了今日,再蠢的脑袋,应该也能把握住机会了。”
他果真从怀里摸出那块黑石,单手托着,从假山上一跃而下。
“我们来试试?看看在我的言传身教之下,秦挽月究竟开窍了没有?”
挽月后退一步,他便逼近一步。
他的脸色阴沉下去。
终于,他不再逼迫她,慢慢将黑石收进怀里。
他用冷得结冰的目光打量她许久,平静地掷出一句将她震得魂飞天外的话来:“究竟是你太贪生怕死呢,还是那个游魂尚在人世呢?你不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离了躯体,说不定能和他双宿双栖,你在怕什么?”
挽月倒抽一口凉气。是啊,自己的表现是不是太反常了?如果少歌真的没了,自己会是什么样?该是什么样?死掉,会不会是一种解脱?
不能让他再猜下去!
“我不知道……”她垂下眼睑,“我不信他真的没了。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他发出一串短促的怪笑。
“还要自欺欺人吗?”
挽月在心中默默数到十,抬起头来,直视他:“我只知道一个人如果戴着面具生活,日子久了,也就变成了面具的样子。你和他一体双生,你究竟是谁,你难道时刻都分得那么清楚吗?我觉得不是,你在害怕,你害怕自己认同他、变成他,所以你才会故意……”
她停了片刻,心中有些拿不准这样说话会不会过于冒险。虽然继续说下去,应当可以成功打消他那还未真正萌芽的疑虑,但万一他真的听进了心里去,会不会……
但此刻不容她犹豫,她咬咬牙,续道:“你故意要和他作对。他不喜甜食,你偏要顿顿让厨房做甜品;他不用香,你却把衣裳薰得一丈外都刺鼻子;他……他只喜欢我一个,你就故意找那么多女人。你有没有问过自己的内心,这些真是你想要的吗?你当真是这样一个人,还是说,你只是故意想要和他不一样?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是不是你很快就会变回曾经的那个他?”
他阴沉地眯起眼睛。
挽月壮着胆子继续说道:“你问我,他是不是尚在人世?这个问题,我更想问一问你。他,还在,是不是?你根本不可能摆脱他,是不是?你就是他,对不对!”
他冷笑起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自以为是。罢了,你就继续做着春秋大梦吧。”
他飞快地离开了竹风斋。
挽月关好门窗,缩进床榻内。
盖了三层被子,还是觉得有些冷。那是心底泛起的寒意。
她飞快地清理着思绪。
首先,黑石在他身上,公子荒武功和他不相上下,想要强行夺取基本上不可能,一旦失败,他很可能推断出事情的真相,少歌的处境会非常危险。强夺行不通,只能等他主动除去贴身的衣物时,想办法去偷。两种情况,一是沐浴,二是……女人。两相对比,沐浴的时候显然警惕性会更高,更不容易下手。
其次,黑石碰不得!万一自己身体里真的还有个魂魄在虎视眈眈……自己已经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再次,世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一阵子,眼见他在男女之事上闹得乌烟瘴气,就有些小看了他,太大意了!今日侥幸蒙混过关,下一次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在他面前,必须催眠自己,让自己相信方才在他面前说的那一番话——其实也算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已经找到了少歌,恐怕自己真的会相信吧?
好冷。这个冬天怎么这么冷?也不知道外院的被褥御寒不御寒?少歌他……一定怕冷的。
挽月翻了个身。事不宜迟,明日就开始行动。她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里,需要一个女人……
选谁呢?
……
……
世子回了屋。
秦挽月的话,他半个字也不信。
比如女人,安朝云和容儿本来就是他的女人,哪里像她说的,只是为了和那只游魂不一样呢?
龙涎香,前世就会用的。
甜食……无所谓喜不喜欢。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很排斥一切不完美的事物。所以,在看见容儿的心思算计之后,他对她失去了兴趣。而秦挽月自从脸上有了伤,他对她也再无意动了。很好。
那只游魂对他唯一的影响,就是想要接近秦挽月。如今这一丝影响也不存在了。
是不是可以把秦挽月扔到外院去,当作一个寻常的、有用的下属来对待了?不,自己受了那么多年折磨,那只游魂既然死得便宜了,便让他的女人替他偿还吧。
他的心情复又轻快起来。
他看了看睡在矮榻上的丫鬟。
丫鬟背对着他,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头,看不出来是不是熟睡了。
“墨琴。”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唔?”浓浓的鼻音。
丫鬟伸个懒腰,娇憨慵懒地转过身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谁叫我呀?”
他探究地看。一时竟也分辨不来她是不是故意作这样撩人的姿态。
他笑了。虚情假意他不怕,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所谓的真心?只要能演得以假乱真,他就会高兴、就会喜欢。
他正想接话时,心突然一沉。
他向来不是好-色之徒,今日怎么非要一个女人不可?
这样一想,顿时意兴阑珊,径自去睡了。
第331章 弄巧成拙
墨琴傻眼了。
她自问刚才的举止恰到好处,怎么会……他怎么会完全无动于衷?只留个冷冰冰的背影,就睡去了。
莫非自己听岔了,他并没有唤自己?
“嗨呀!”她懊恼地敲了敲额头,恐怕是惦记过头,弄巧成拙了。
没有摸清世子脾气,实在是不应该轻举妄动的。
当初对外院的七公子下足了心思,却始终不敢作出稍微出格的举动,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在世子面前冒冒失失的!原本好好的,替他拿主意抓阄,表现可圈可点,定是让他有些好感的,这一下全完了!
墨琴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就那么不顺呢!
七公子其实挺好的,虽然身体弱些,但人长得好看,脾气又好,还有几分本事,日后一定会得世子看重的。若是在他一文不名时拿下他,将来富贵了,他断不是那种会抛弃糟糠妻子的人。
偏生叫那个女人给搅了。不过那个女人定是想不到,坑自己不成,反倒给了自己天大的机缘!
等到自己飞上枝头,第一件事,便是把那所谓神医唤过来,让她跪着替自己把平安脉!
墨琴惊呼一声,突然醒悟过来。难道就是因为记恨着那个女人,所以操之过急了?从明日开始,得再退回几步,待世子不疑自己存了其他念头,再徐徐图之……
……
……
次日,挽月面无表情听着照水打探来的消息。
“蘅芜苑夜里没有要过水。”
“静怡苑也没有。”
挽月吐一口长气:“他这是吃素了?”
照水眨巴着眼睛:“还要替姑娘去姑娘打听世子的吃食吗?”
挽月哭笑不得:“不是。我是说,他怎么最近都不碰女人了。”
“昨夜世子先去了静怡苑,然后又去了蘅芜苑,都没有待足一刻钟。大约世子心中惦记着姑娘吧?”
挽月略略沉吟,一问时辰,果然他去过这两处之后,就来找自己说了那一堆话。
难道他原本不是来说那些的?挽月细细思量,突然想起他见到自己时,问的是映花的事情。
他的第一句话是“给我说说你那个丫头”。结果话题被自己带歪了……
莫非映花惹他不快?早知道顺着他的话说就是了,当务之急并不是探究什么前世今生不解之谜,而是帮助少歌夺回身体才对。
他不碰女人,可就难办了。
不,就算他碰女人,这件事也不简单,出不得差错的。
也不知道送到他身边的那个墨琴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罢了,不想那么多,还是先将幽盈香备好。这幽盈香对男子行房中之事大有助益,但事后会令人昏睡一个时辰,雷打不醒。直接用是不行的,那个人可不是寻常人,哪里会容许完全失控一个时辰?所以还得将幽盈香拆分为二,叫人辨认不出,一份用来燃香,另一份让女人用在身体上,如此才能叫他老老实实受了这二合一的毒香。
挽月打定了主意,让照水通知杨嬷嬷备下幽盈香。她绑好铁砂袋,跟着公子荒在院中一拳一脚练起功夫。
到了午时,公子荒身上的薄汗已干了好几层。
“你还不累?不吃饭吗?”
“哦,”挽月淡定道,“照水去给他送饭了,等他吃过之后,我才吃。”
公子荒眼神微微一动:“你待他倒是好。”
“自家夫君,我不心疼他,谁心疼?”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低低叹道,“也总得知道他还安好,才吃得下啊。”
“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他身上带着暗器的,寻常人伤不着他。”
“嗯?”挽月双眼一亮,“对哦!我一会给他弄些剧毒,你晚上带去给他。”
公子荒皱起了眉骨:“你是不是偷懒了,根本没有用心在学?两个时辰,还是这般活蹦乱跳,怎不见你流汗?气也不喘?”
挽月眯起眼睛:“你可以试试。”
“好。”公子荒怪笑,“一个早晨只学一招,我便试试你学成了什么样。我只用这一招攻你,你能坚持三息,就算你过关!”
“我能躲吗?”
“随便你,爱怎样怎样。”
挽月狡黠一笑,勾勾手掌:“来!”
这一招便是向前斜踢出左腿,落腿之时,借着冲击力击出右拳,攻击对方檀中穴。
公子荒存心想给挽月一个下马威,二话不说,踢起地上的砂石,左腿带着一道残影袭向挽月。
“哪有踢土给人吃的,你作弊!”
公子荒偷偷一笑。自然是给你吃土,难道还真踢你不成?
嗯?他双目一凝。她是不是退了两步?怎么正好避开了那一波土雨?或者……是自己留手留过头了?
他再度怪笑一声,落足之时,出拳如风,打算叫她吃到一点内劲再收手。
不料挽月却只是轻飘飘地又退了两步,公子荒的雷霆之击就再一次落到空处。
“哟!他教过你身法?”他咧开红唇笑了。
挽月笑道:“我说没,你一定不信,迟些你自己问他去。喂,三息过了哦!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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