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小心地抬起眼睛来,看了看夫人的脸色。
果然,夫人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涟漪,似乎还轻轻叹了叹。
于是金珠放开了胆子:“夫人有所不知,妾的夫君辛无涯,少年得志,肩能挑起辛氏家业,身上还背负了朝廷的重托,也算是一方大员。夫君行事稳重为人和善,深得洛城上下敬重。可是,自从遇到了那个清小姐,夫君就像是失了魂魄,做出了许多惊世骇俗的事情!若那清小姐当真是个值得的人,妾就算是出家做姑子去,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可夫人也看见了,那清小姐哪里是什么好人呢!便是那样一个祸害,害得夫君身陷囹圄,到如今,还生死未卜……可这清小姐,却早已将他抛之于脑后,四处搜罗美男子……夫人啊,那些狐媚子,哪里会有什么真心呢!妾死不足惜,只是见不到她得到报应,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金珠定定地望着夫人,见对方有些动容,心中暗暗得意。
像这样一个贵气的美妇人陷落于市井,无外乎是丈夫宠妾灭妻,自己这样一说,定能让对方同病相怜。金珠故意不提自己是个妾,话里话外,让夫人误以为自己才是辛无涯的原配正妻。
“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夫人轻轻地叹息。
“能的能的!”金珠目光灼灼,“夫人!只有您能帮我!那张永身上有功夫,一向在私下里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计,洛城的人都知道。这次请他杀死李福,我并没有出面,而是托了一个故人的女儿,名叫尹秋葵,就住在夫人这里往西数过去第三间院子。”
夫人轻轻挑了挑眉。
金珠目光微闪:“张永被擒,一定会供出尹秋葵,尹秋葵毕竟是个柔弱的女儿家,刑讯之下,怎么可能闭得牢嘴巴?但若是不等用刑,她就招出一个人,而这个人能把事情认下的话,一定不会有人继续为难一个弱女子的。”
“你是要我替你背下这个黑锅?”夫人似笑非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夫人!”金珠哀哀地哭,“夫人,金珠自小没有父母,和大哥二人相依为命,大哥为了我不知道吃过多少苦,十多岁,他就跟着盐头子往返沿海和内陆,每次回来,他只说那些新鲜有趣的事情,但我总能看到他身上又多了新伤。他的膝盖和手指都伸不直,如今堂堂一个汉子,身长竟只有三尺出头……都是被盐担子压的啊。哥哥唯一的心愿,便是为我挣一份嫁妆,让我能嫁个好人家……”
金珠在哭,夫人也掉下了眼泪。她这一生当真是太顺遂了,虽然明知对方在耍心机,故意说这些想要叫她感动,却依旧忍不住动容。
“夫人!杀人偿命,这道理我懂,我死不足惜我活该,可是清小姐那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大哥的!如今的洛城……夫人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她定会撺唆那个里正要了我大哥的命!夫人!大哥一生辛劳,连娶妻都不曾!他最大的心愿是我能幸福,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如今最大的心愿,却是看他娶妻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夫人菩萨心肠,求夫人垂怜,求夫人救一救我哥哥!”
夫人方才喝了些酒,脑袋略有些昏沉,此刻一哭,便再也止不住了。也不知是哀叹那个为了妹妹辛劳一生落下了身量残疾的大哥,还是伤心自己如今一身黑,再添几笔似乎也没什么所谓。
金珠见她意动,大喜道:“夫人一身风华,他们定是不敢为难您。进了辛家大院,您只消把事情认下,再谎称头痛要歇一宿,内情和细节待明日再说……相信他们一定会好生安置您,断不敢有丝毫怠慢。夫人的功夫金珠是见识过的,到了夜里,夫人大可抽身而去,金珠在城南有一处清静的院子,夫人便在那里住下。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夫人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烛光下,那眉眼间淡淡的哀伤、举手投足间雍容的气度,叫金珠挪不开眼睛。
金珠心中突然生起了恐惧,要是害了这样仁慈的贵人,会不会遭报应?将来会不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可是……自己真真是走投无路了呀!夫人既然心善,那便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好吧。院子在哪里?”夫人终于轻轻点了头。
金珠狂喜,连磕了九个响头。
二人仔仔细细地对了供。
便在这时,外面响起重重的拍门声。
“官府办案!”
金珠微微慌乱,急道:“夫人,他们来了,我得躲起来。我和大哥的性命,就交托给夫人了!”
仿佛哪里不对?
院门“嘣”一声被人踢开,金珠钻到了床底下。
夫人起身出了屋子,迎向楼梯口涌上来的一众士兵。
见到她的姿容,那些毛头小青年都被慑住了。
过了片刻,走在最前面的小头领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说道:“这位夫人……有人指证,您和一桩凶案有关,能否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见众人果然极为恭谨,她心中刚刚生起的疑惑不翼而飞,点了点头:“好,但我现在身体不适,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小头领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愣了愣,想起身负的重任,便补充道:“的确是我叫那个尹……秋葵拿银子给张永,叫他去杀人的。”
她稀里糊涂地想,这个金珠,做事当真是乱七八糟的。似乎先是收买了一个叫李福的,让他请了几个人到疫病区去挑事,而后,又请了刺客张永去杀了李福灭口。
早知道这个张永有这等杀人的本事,自己请他去杀秦挽月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逼时项呢?
悔之晚矣。
第377章 寻来
待众人“押”着那位夫人离开小院,金珠从床下爬出来,拍干净身上的灰。
幸好这位夫人脑子不好使。
若是个聪明的,一定会发现不对劲官差怎么到她的院子来拿人了?这就意味着,在求得她首肯之前,金珠早就让那个尹秋葵把事情推到她的身上了。
那若是她不同意呢?
金珠握紧手中的小瓶子。
……
……
少歌的身体受不得风,就寝时窗户总是关得严严实实。
成亲用的龙凤大红烛还剩下大半,偶尔爆出清脆的“噼啪”声,火苗轻轻一晃,满屋更显得暖融融红彤彤。
床榻上响起女子娇柔疑惑,伴着喘息的声音:“怎么了?”
他用手肘微微撑起了身子,黑眸中的暗色飞快地褪去。
“胸口有些闷,感觉很不好。”他坐起来穿衣衫。
挽月心惊不已,急忙爬起来替他把脉。
“身体没事。小二,我们出去看一看,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的眉间浮起淡淡的忧虑。
挽月心中一跳。母子连心,莫非……王妃出事了?!可是洛城这么大,上哪里找去?
她急急穿好了衣裳,搀着他出了屋。
他的脸色惨白得厉害,没走上几步,就咳得喘不过气来。
“你歇着,我让孙玉珩过来,你让他安排人去寻。我去四处找找看!”挽月扶他坐下。
他胸膛剧烈起伏,一边咳一边交待她:“她寻的住处,一定幽静,四周不闻鸡犬声。她的身份若是暴露,极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我不会对孙玉珩直言。小二,母亲就拜托你了。”
挽月握住他的双手,重重点头。
孙玉珩听得木师找他,匆匆换上衣裳去了含翠阁。
挽月四下看了看,提身上了屋脊,足尖一点飞檐走壁起来。一半是因为那些回廊角门弯弯绕绕,要多走很多冤枉路,另一半却是因为有功夫不用浑身难受。
此刻她倒是顾不得享受身轻如燕的快乐。
她知道至亲之间的确会有心灵感应。虽然眼下两眼一抹黑没有半点关于王妃的消息,但总是要尽了最大的努力,才不会留下遗憾。
她对王妃没有什么感情,这是事实。本就不熟,王妃还想要她的命,哪里能生得出好感呢?
挽月奇怪地想: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焦急?
一定是因为少歌。自己不愿意让他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他的娘要是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出了事,他一定会难受一辈子、懊悔一辈子。
这样想着,她足下生风,掠过一个个院子。
再越过一个庭院,就是辛家的大门。
恰在此时,听到底下有人在说话。
“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里面最有气度的一个啊!那样一位夫人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呢?”
“谁知道呢?待明日审过就明白了。”
“审?也不知道谁敢审那么个尊贵的夫人?要我说,指不定是宫中的娘娘,叫人陷害避了出来……”
“你可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要真是宫里的娘娘,嘿嘿嘿……”
挽月急急跃下,揪住了那人的衣领:“说!她在哪里!”
……
……
轩辕镇宇前脚刚刚歇下,曹无忌后脚就来叫门。
他披起大棉袄,将两手缩进袖子,抖抖瑟瑟出门看。
“里正。买凶杀死李福的人已经拿到了。是一位夫人。”
轩辕镇宇了然地笑:“是金珠还是莫琼灵?”
他口中提到的正是辛无涯的两个妾。
曹无忌微微一愣:“并不是,是一位……没见过的夫人。”
轩辕镇宇也愣了下。这件事他之所以不上心,便是因为他心中认定,这只是辛无涯那两个妾室针对清小姐搞出来的小阴谋,一步错步步,最终只能杀人灭口。
他点了一下头:“那你便去审清楚,明日告诉我一个结果就好。”
曹无忌应了,又道:“外头有人求见,这是名帖。这么晚了,里正你看……”
说罢,双手递上拜帖。
轩辕镇宇漫不经心接过一看,瞬间变了脸色。
“请到大堂。我换了衣衫便去。”
轩辕镇宇到了大堂,见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坐在椅中,鬓角沾了一点风雪,身穿一件黑羽大氅。
洛城并没有下雪。
来人见到轩辕镇宇,沉稳地起身见礼。
一举一动间,仿佛有山峦相随。面沉如水,有无穷威势引而不发。可以想见,若是他放开周身气势,定是如泰山压顶,叫人难以喘息。
轩辕镇宇挥退曹无忌。
“王侄,经年不见,更添霸气了!乍一看,还以为看到了林老哥!”他大笑上前,拍拍来者的肩膀。
来者沉着应道:“在皇叔父面前,如何敢当霸气二字。小侄此次前来,是为内子。”
轩辕镇宇目光微滞:“莫非侄媳妇也来了洛城?如何不来见我?”
来人面无表情:“只是家事。方才小侄得到消息,内子被皇叔父的人带走,特来看一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若是她当真犯了法,也请将人交给我,我带回歧地秉公处理。”
他重重抱拳,行动间隐有风雷之势。
轩辕镇宇哈哈大笑:“那一定是误会了。王侄请随我来。哦,呵呵,王侄入乡随俗,也唤我里正罢。”
“谢过皇叔父。”
“牛脾气!”轩辕镇宇笑着摇头,“老朽不做皇帝好多年喽!”
出得大堂,轩辕镇宇唤了个人过来引路,三人绕过一处处回廊,走向大院角落一间僻静的院子。
见林一言面色不渝,轩辕镇宇只乐呵呵和那引路的亲卫说话。
“是谁给安排的住处?”
“属下也不知道,只是内院外院都有人发过话,说不得怠慢了那位夫人。”
“呵呵,你们这些小子倒是会来事!懂得看碟下菜!”轩辕镇宇信手敲了敲亲卫的脑壳。
亲卫嘿嘿地笑:“跟着里正混,多少总会学得几分眼力!”
“嗬!那你瞧一瞧,我这位侄儿,是何许人也?”
亲卫伸长脖颈瞧一眼林一言,缩回脖子道:“说不得说不得,这位贵人是什么身份,我还是不要猜的好!猜错了,恐对贵人不敬,猜对了更糟,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里正放小的一遭吧!”
第378章 相信
轩辕镇宇哈哈大笑。
那滑头亲卫嘴上说怕,其实并不怕。他又扯了几句闲话,告了顶头上司一个黑状名叫杨钱的一个都头,收受了旁人二两银子,将那户人家身体不够格的儿子塞到了他们队里。
下一次营里比试,可是要拖他们后腿的呀!
轩辕镇宇听着,只呵呵地乐。
很快便到了那处院子。
远远地,看见门口倒着两个士兵。
三人一齐变了脸色。
轩辕镇宇和那亲卫眼前一黑,就见林一言身上的黑羽大氅如狂风一般扫起,整个人像雄鹰腾空,扑向那院中。
进了院门,一眼便看见烛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映在了窗纸上!屋梁上垂下一道索套,其中一人的脖颈便是挂在那索套里,另一人抱着这人的身子。任谁看见这样的场景,心中闪过的念头都是有凶手在伪造自杀现场!
林一言抽出腰间弯刀,对着窗户甩去,人紧随其后,扑进了屋中。
弯刀割断绳索,钉在屋梁上,嗡嗡地晃。
……
挽月从外院那两人口中得了消息,便直奔“关押”王妃姜然的院子而来。
远远瞧见门口倒着两个士兵,心知不妙,急急冲进屋,便看见王妃挂在屋梁上,正在无力地挣扎。
她急忙腾身而起,搂住王妃要将她救下。恰在此刻,一柄弯刀破窗而入割断了绳索,二人直直坠落下去。
挽月小心地护着王妃落下地,刚站稳了脚跟,就见一道黑影旋风一般卷进来,从她手中将人夺了去。她心惊不已,此人的速度太快,她竟然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她震惊地抬头去望,第一眼便看见对方眼角那极有成熟美感的鱼尾纹,竟然是他?!她的心头微微一惊,歧王竟然离开了歧地,跑到这洛城来了!难怪速度那样快,原来是护妻心切!
再细看面前身披黑羽大氅的人,周身散发着俾睨天下的气势,真真是一派王者风范!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受那蝉怨之毒折磨,歧王整个人失了形状,却是铁骨铮铮,仿佛那将他侵蚀得面目全非的毒药只是儿戏。那时挽月便在想,健康的歧王该是何等风姿!眼下一见,竟比自己想象之中更加摄人心魄!
她怔怔地望着如狂风一般扫过的歧王,心头闪过惊艳。像雄鹰、像山岳,有他在,仿佛天塌下来都不用害怕。
歧王此刻顾不得她,只盯住怀中的人:“姜然!”
王妃咳嗽起来。
见她没了大碍,挽月如释重负,长长呼出一口气。
王妃缩在歧王怀中,两人一黑一白,一个稳重如山,一个柔情似水。
这样的时刻,挽月显得很多余。她悄悄向着门口挪动身子,打算先回去和少歌说一说这边的事情,省得叫他一直担心。
就在此时,场中生了变故。王妃目光剧烈地闪动,抬起两只手,紧紧地揪住了歧王的衣襟,将嘴唇递到他的耳畔,碎碎地说着话。
“秦挽月下毒……让我……没了力气……还要杀我……王爷替我报仇……”
她并不抬头看挽月。这恐怕是她人生第一次撒谎,目光闪烁,语气飘忽。
非常明显在撒谎。
挽月一只脚已踏到了屋外,听到王妃的话,便又收回了脚。
说不难过是假的。
虽然歧王也及时赶到,但方才她被挂在梁上苦苦挣扎时,飞身救她的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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