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姜然有些委屈,“为什么你不去拿那个凶犯?”
他哈哈一笑:“轩辕镇宇什么手段?明日一定会把那金珠活生生完完整整押到你面前来任你处置。夫人好好养精神……先解了软骨散,免得睡不安稳。”
“别呀。”她嗔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林一言淡定地拿出一只小瓶子:“百消丸。”
“……”姜然沉默片刻,“明天我该怎样面对挽月呢?活了半辈子,第一次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她又有些着急:“可是,就算三儿做得不对,她也不能痛下杀手啊!”
“等到明日见面再说吧。姜然,既然小挽月知道你对她有误会,也说了不会伤害那小子,那她心中应该是有数的。”
“也是……”她垂下了眼睛,“燕七死了,我又害死了时子非的儿子。我……”
“不用想那么多。一切有我。”
她抬起头,眼中泪光晃动。他总是这样。
……
……
挽月和少歌进到大堂,见主座空着,轩辕镇宇坐在左边第一位,歧王和王妃坐在右边首位和次位。
少歌含笑点头,径直走到轩辕镇宇下首坐了。
挽月立在他身旁。自从他身体不好,她就固执地随时贴身守着他。
轩辕镇宇呵呵地笑着起身介绍:“这一位少年英雄,便是救十万渭城军民于水火的木师,这位是他的妻子秦挽月。木师,对面这两位,是歧王和王妃。老朽这小庙,今日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少歌与挽月行了晚辈礼。
早在他二人踏进门槛时,歧王和王妃就已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心中虽然疑惑不定,脸面上却没有表露分毫。
“英雄出少年!”歧王哈哈一笑。
都是明白人,三方开门见山,没有云遮雾罩隐藏着身份。
“王侄此次亲至中原,恐怕是未得圣上首肯?若是叫有心人知悉,那是大祸临头啊!”轩辕镇宇叹息着摇头。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当真忧心忡忡。
歧地于大昭,近似于藩属国。歧王到大昭来,必须走正规的外交途径,经一系列严谨繁复的流程仪式,否则便是等同于谋逆的重罪,更别提出现在一处叛军营中,同叛军头子欢聚一堂。
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正治事件了。
歧王哈哈一笑:“天塌下来,自有高个的顶。有皇叔父这位诈尸的‘先帝’在,侄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罢,余光留意着挽月的反应。
见她面色不变,心知她是晓得轩辕镇宇身份的。
林一言心中想道,三儿为何要搅进大昭这一滩浑水之中?他既把小挽月放到轩辕镇宇身边,想来是铁了心要插一脚了。虽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若是换成自己,怎样也不会将宝贝媳妇扔到这样的漩涡里头护在身边都来不及啊!可小挽月身旁这个男的又是怎么一回事情?迷惑轩辕镇宇?三儿这心可真是够大!
这样想着,忍不住大喇喇将一条胳膊横在椅背上。
轩辕镇宇乐呵呵地望向少歌。
捅破了窗户纸,这是要少歌表态呢。挽月心道。
少歌轻轻颔首,笑道:“功成身退,里正实乃豁达之人,叫人钦佩。”
歧王稍微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他。
轩辕镇宇眯着眼睛笑:“曾祖颁过一律死而复生者,前尘绝断。可不是专指女子哟。如今我是乌癸镇里正,便只是乌癸镇里正,别再提什么先帝后帝的。”
歧王道:“既是里正,何不好好治理那村镇,占了洛城作甚?”
轩辕镇宇连连摆手:“歧王此言差矣!歧王可知,大昭立国之时,国土几多?北不过如今京都往北五十里,南,这洛城便是最南境,东面临海自是不提,西面,呵,彼时,大昭不知歧地,歧地不知大昭,谁人知晓那洛水上游,竟还居住有歧人?而到了今日,大昭版图扩充十倍不止,只要生在这疆域之中,谁不称自己为大昭人?可是这些地方原本也和大昭并无半角银子的关系啊!歧王可曾听见谁不忿,说自家的地,被大昭给占了?”
歧王无言以对,只在心中想道,这便是歪理邪说,用正理自然是无法反驳。
少歌只微笑不语。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挽月眼珠转了转,心道这几个人,彼此要藏着自己心思,又想要探知对方心思,这样耽误下去,别说午饭,恐怕晚饭也没着落了就像那一次轩辕镇宇和清小姐说那一两样嫁妆,可不是足足扯皮了一下午?这样的时候,歧王自然是不能表态的,而少歌也是说多错多,既然如此,自己就来做那个唱戏的吧。
于是她接起话头:“里正的意思是,如今这洛城已不是洛城,而是乌癸镇就对了?”
轩辕镇宇拍着腿笑弯了腰:“正是,正是的呀!”他指了指外头一棵槐树,“占一寸地,它是槐树,长到三尺,它还是槐树,如今都长出院子外头了,它还是槐树。咱们乌癸镇也是一样的。”
“那若是乌癸镇越长越大,比大昭还大了,那这天下就没有大昭,只有乌癸镇啦?”挽月歪着头问道。
“非也非也。”轩辕镇宇摇头晃脑,“名字,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譬如这槐树,人人习惯了它叫槐树,我硬要将它改成木鬼树,大伙自然是不高兴、不愿意。先不说矫正大伙的想法要费多少力气,哪怕心不甘情不愿都应下了,少不得背地里还要暗暗咒骂我,我又何必白担这骂名?它叫不叫槐树,又与我何干?”
“所以这里还是叫洛城,我明白了。”挽月一脸受教。
轩辕镇宇满意地点头,脸上大大写着“孺子可教”四个大字。
第382章 天性
少歌慢慢啜着茶,垂着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挽月时不时弯下身子看一看他,虽然见他面无异色,但她知道他的心情一定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面对认不出自己的父母双亲,心中定是惆怅无比。
她自然是明白他的感受。若是她现在和前世的父母重逢……那一定不会是纯粹的欣喜,而是夹着许多酸苦的滋味。
物是人非事事休。
轩辕镇宇转向林一言:“歧王以为如何?”
林一言正色道:“既然是别家的树,爱叫槐树也好,爱叫木鬼树也罢,也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操心。”
轩辕镇宇的目光微微一滞。眼前这位歧王,以战成名,一向最不屑于心计手段,禀信强势的武力可以解决一切。他既作出如此态度,那便绝不会插手大昭事务。
那么,歧王世子应承自己之事,便只是世子自己的意思,与歧王无关。
可是歧王尚在,若不得他令,一个世子,哪里有本事号令大昭境内歧人跟随自己做那杀头的买卖?那可不是什么假借旁人名义做点浑水摸鱼的小把戏,而是改旗易帜,拥立新帝。整个大昭,除了一处江东,其他各地百姓过得也算安稳富足,谁也不爱造反。
见那世子信誓旦旦,自己一度以为他背后站着林一言,以为歧地有着自己的打算,如今看来,便是一场空。
昨日见到林一言的帖子,还以为……
轩辕镇宇微有不悦。虽然他原本要的也只是歧地保持中立的态度,但平白无故被黄口小儿戏耍一通,就有点不能忍。
这就好比原本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一人突然递过来一个大金锭,“送给你!”,这人惊喜去接,却见那人缩回了手去,“逗你的!”。可不是结下仇了?
目光一扫,正巧看见挽月弯下身子,体贴地给木师拉严了衣领。轩辕镇宇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畅快,看这两人无比顺眼,只觉得当真是金童玉女,般配极了。
对面的林一言和姜然就没那么好受。
林一言心粗,只暗骂自己儿子不争气,想要什么利益,便该堂堂正正用拳头去取,怎能用自己心爱女人来使那美人计?!便是当真迷倒了病秧子军师,也说服不了轩辕镇宇将打下来的江山拱手相让啊!
而姜然就傻了眼。同为女子,她也是经历过、此时也正经历着情爱滋味的,如何会看不出来挽月眼中那绵绵情意?
昨日,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少歌是她的命,还管自己叫母亲,今日竟然当着自己和王爷的面,就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大昭的民风原来开放到了如此地步!难怪那个清小姐公然在街头勾搭男子,原来自己竟是错怪了清小姐?原来大昭有夫之妇,是可以随意再结良缘的?!
太可怕了。回去定要立下家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绝对不许娶大昭女!
她生无可恋地看了看那个和自己儿媳妇有首尾的男子。
这一看,便是一怔。
奇怪了。分明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乍看过去,怎么觉得十分眼熟?
她眨了眨眼,再凝神去看,刚巧,男子抬起眼睛,冲着她笑了笑。
她的胸口突然有些发涨。一种极细微、极坚韧的冲动在心底上蹿下跳很想将面前的人揽进自己怀里来。
她惊得魂飞魄散,一时竟失了态,探过手去牢牢抓紧了林一言的手。
林一言察觉到不对,顺着姜然目光一看,就见到对面那可恶的小子,正冲着自己媳妇笑。
笑得好看极了。
林一言是个严父。虽然林少歌自小聪慧过人,但作为父亲,他始终觉得男孩子必须经过磨砺,才会有男子汉的模样。三个儿子年少时,都没少挨揍。
林少歌自小长得漂亮,最得姜然喜欢,生生把姜然的心抢走了一大半,林一言恨得牙直痒。姜然越是娇宠小儿子,他越是看不顺眼,明里暗里没少给林少歌吃板子。看着顺眼,揍两下乐呵,看着不顺眼,揍两下消气。
这一下,简直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了心头。新仇,便是这不长眼的小子,占了自己儿媳妇便宜,还敢觊觎自己媳妇!至于旧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旧恨,见到这小子,便想捉过来狠狠地揍,揍得他屁股开花!
少歌感觉到凛冽的杀气。眼角一抽,嘴角再一抽。
他有点不想认这亲戚了……
……
轩辕镇宇察觉到气氛不对。
两边一瞄,心下了然。歧王夫妇自然是知道秦挽月和林世子那一段,此时见着准儿媳妇成了别人家媳妇,自然要不痛快。对方不痛快了,自己就痛快。
暗暗哼一声,心道,就是叫你们夫妇两个憋着气回去,才好教训那个小王八犊子。
于是拍手笑道:“哎呀!侄子侄媳妇,见到我们木师小两口,是否忆起了当年那浓情蜜意的青春年岁了?瞧瞧,眼睛都望直啦!莫要羡慕人家,回去给那三兄弟好好挑几个漂亮媳妇!只可惜,像咱们木师娘这般的小娘子,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喽!”
歧王夫妇黑了脸。
挽月和少歌面面相觑,只能双双苦笑。
少歌轻咳一声:“里正,不知昨日想要害王妃的凶手,可拿到了?”
见木师发话,轩辕镇宇自然是给足面子:“自然自然,老朽办事,木师还不放心?”
他重重击掌:“带上来!”
很快就有人把那金珠带进大堂,重重一摁,膝盖砸在地面上。
姜然得了林一言的吩咐,此刻一语不发,也不看那金珠,安安心心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他。
这种事,也不是她做得来的。
轩辕镇宇不知对那金珠做了什么,看上去身体和精神都挺好,但一跪到地上,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交待得清清楚楚。
便是她想要整治清小姐,一步一步,到了后面就难以回头,走投无路时,想起姜然这个没脑子的蠢妇人,便买了软骨散,让姜然“畏罪自尽”。
林一言气得七窃生烟,几次抬了手,终究因着那洁癖,没能劈得下去。
“小挽月,你来处置。”
林一言突然点将。
第383章 难题
挽月正听得专注。
一边听,一边感慨人心之恶。最可怕的是,金珠做了这样的事情,竟然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叹运气不好,若是再多给她小半刻钟,姜然一死,她就不会被抓到。又懊悔自己贪心不足,想要姜然先认了罪再死,否则在城南那小院下手的话,姜然尸体都凉几回了。
听得在座的几个寒毛直竖。这还得亏她贪心了?
见到歧王数次抬起手,又没劈下去,挽月不禁感到奇怪素闻歧王杀伐果断,原来竟也是谣传。
分明已经杀意滔天,就是迟迟下不了手。
正在发愣时,忽然听到歧王指名道姓要自己处置这金珠,惊得一蹦三尺:“啊?我?!我来处置她?!”
回了神,又是一个激灵小挽月是什么鬼?歧王为什么叫自己小挽月?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歧王威严地抬起下巴:“对。就是你,你全权处置。”
挽月心中哀嚎不止。这金珠是该死,可是怎么也不该自己出这个手啊?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处置才合这位公爹的心意呀!是……是在考验自己?哪有拿处决人犯这种事情考验儿媳妇的?!
自己一个根正苗红从小接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陶的五好青年,连鸡都不曾杀过……若是个张牙舞爪扑过来的,保不齐自己还能正当防卫一下,可面对这么个引颈就戮的,还真是下不去手。
她可怜巴巴抬起眼睛向少歌求助,却见他正独自在一旁神游,根本没有半点要帮自己的意思。
挽月愣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妃之所以落入险境,差点丢掉了性命,便是因为心软过了头。歧王是想让自己树个榜样,叫王妃看看同为女子,自己是怎样惩治恶人的。而少歌,同样也有这个意思,便是要磨砺自己就对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歧王的举动另有深意……是不是含有警告的意味呢?叫自己晓得,若不是王妃心善,她秦挽月早已死一百回了。日后该牢记王妃的恩情,好好地孝敬婆婆?
其实当真是想多了。歧王昨日把随身兵器甩到屋梁上,忘记取下来。掌毙这毒妇……又有洁癖下不去手。叫人的话,这里都是轩辕镇宇的人,一叫没人应,歧王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大堂这几个,除了挽月,还能找谁?!
少歌自然是知道自己老子的毛病,此时虽然还未和父母相认,但心中已经感到十分踏实安稳,就像是浮木扎了根,眼眶不自觉在发热,自然是不会将眼前小事放在心上。
人哪,无论翅膀多硬,飞得再远,在父母面前始终是孩子尤其是打不过老子的时候。
这下,挽月孤立无援了。
轩辕镇宇更没把这么个无关紧要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唤了个人进来,一板一眼地一样样敲定中午的菜品。
挽月苦了脸。怎样处置啊?
拉下去砍头?听起来没什么,一细想,这么一个大姑娘,脑袋骨碌往地上一滚……自己头皮快麻炸了。
像轩辕去邪说过那样,毒酒白绫匕首选一个?自己是不是还得提供工具啊?细思极恐!
不处置也不行。买凶杀清小姐未遂、买凶杀李福既遂、亲手杀歧王妃未遂,数罪并罚,放在任何一个时代,判个死刑都不冤枉。
挽月神游天外。原来当真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听到这样的恶行,大约每个人心中想的都是活该、咎由自取、杀人偿命。对金珠这种死不悔改的,更应该上重刑,别让她死得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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