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魂不散,子夜的密室若有若无回荡着声声厉嚎:林少歌,你不得好死!
临死之前,她们最恨的竟然不是那个夺去她们自由,夺去她们尊严,最终夺去她们性命的男人,而是皮肤上刺的名字,那个和她们毫无关联的人林少歌。
夜幕缓缓拉开,沈辰踏月而归。
他拎着一只五彩烫金叠凤的盒子,在穿堂徘徊了片刻,那神情仿佛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去或者不去某个地方。
终于,他下定决心,跺了跺脚,向着西面去了。
一推角门,竟然上了锁。
“哼,没福气的女人。”他松了口气,转身往他母亲住的福熹园去了。
挽月在等少歌,自然是要锁了院子的。
她若是知道沈辰方才那一番纠结心思,一定是无语至极。
他怎么能这么贱呢?
就因为她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他反倒对她开始感兴趣了?
虽然沈辰自己此时还没有清晰地察觉到,但事实上,挽月无心的“欲擒故纵”的的确确生效了。
又或者,眼下只是他身边实在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女人,那些丫鬟个个唯唯诺诺,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做姨娘,而挽月这个正妻偏对他不理不睬冷言冷语,下意识里,他有些想要攻破挽月这个难关,以证明自身的男性魅力。
第56章 白玉莲
沈辰进了福熹园。
穿过回廊要进门时,房中飞出一只茶杯,正好碎在他脚下,唬了他好大一跳,险些惊掉了手上的食盒。
“沈平焕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仲贤的事你说不上话也就算了,平婶子这点小事你也不敢答应!早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哥哥就不该花那么多银子给你买官铺路!全天下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丞相!你还丞相呢,就是个废物!废物!我当初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
“啪!”一声憋闷的耳光声响起,只听着声音,就知道下手的人收着力道,打得极轻。
“嗷呜~你敢打我!沈平焕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打我!你给我等着!呜呜呜……”
沈相绷着脸踏出了门。
沈辰轻轻向后一缩,站在廊柱的阴影下。待他父亲离开了园子,才轻轻摸进房中。
“母亲。”
“辰儿…娘好命苦哇!”陈夫人呼天抢地,“怎么会嫁了这么个白眼狼哇!”
沈辰暗暗翻了翻白眼。无论起因是什么,单凭方才他听见的几句,挨一巴掌当真是轻的。当初的张媛哪敢对自己这样说话?
但他不能说他母亲的不是,否则她更是要寻死觅活,把姓沈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母亲消消气,看儿子带了什么回来孝敬您!”
陈夫人吸着鼻子,恨声道:“明日就跟沈平焕和离!”
“好好好,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沈辰急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眼一瞟,见她脸上连红印都没有。
“离!”陈夫人拍腿。
“离,离。必须离!马上就离!我这便带母亲去击鼓鸣冤!再替父亲写份告老还乡的折子,明日就呈上去!”沈辰这样说着,心中“咯噔”一声两世为人,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一定是被那个秦挽月传染了。
果然精神病会传染!
这样想着,嘴角倒是微微扬了起来。
“小没良心的!也不懂得劝一劝。”陈夫人破涕为笑,“带了什么回来?”
沈辰绕到前头,小心地打开食盒的盖子。
“母亲看看。”
陈夫人探头一望,见盒中正正摆着一只白玉盘,雕成精细的莲花模样,花蕊底下是一束小小的火焰,平分成五股,轻轻舔舐着五片花瓣的底部。
花瓣上各平平铺着一条三寸长,宽厚各一寸,粉嫩得几乎透明的肉。热量从花瓣底部不断渗透上来,肉的外层有些微焦黄冒油,一阵奇异的清香逸散开来。
“快尝尝。”
沈辰从食盒壁上取下一双白玉筷和银剪刀,小心地夹起一根肉条,剪成小块,亲手喂给陈夫人。
陈夫人一尝,竟是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辰儿,这是什么肉?”
沈辰笑了,“母亲也没见过吧?这并不是肉,而是生长在深山之中,千年难遇的肉灵芝!”
“喔!”陈夫人惊叹,“哪里得来?”
沈辰正要回话,突然冲进来一个丫鬟:“夫人不好了,平婶子吊死了!”
沈辰不悦:“怎么一回事?大呼小叫的。”
他记得方才父母吵架时,就提到过这个平婶子。
在沈辰看来,一个下人而已,死了就死了,哪里值得他父母这样身份的人动气?此时正要显摆一番,告诉他母亲那肉灵芝的稀奇之处,又被这平婶子的死给扰了。
大约是听了“吊死”二字,陈夫人脸色煞白,干呕不止。
待她顺了气儿,沈辰问:“母亲,究竟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一个贱婢而已!”陈夫人忿忿然。
沈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是一个贱婢?那你和父亲闹个什么劲儿?
“我不是说平婶子!平婶子就一个儿子,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她儿子在西街开了家米铺,打了隔壁布坊掌柜,那布坊掌柜勾结衙门,把他捉进牢里,不明不白就说得了病,死了!分明是被人整死的呀!我一打听,原来那布坊掌柜有个妹妹跟在大公主身边。不就一个贱婢吗?狗仗人势的东西!”
“母亲“沈辰无比头痛,“你说的平婶子,是厨房那个?”
“是,娘最喜欢她夏天泡的那荷香茶,以后也喝不着了。”她挤下两滴眼泪,用帕子点了点。
沈辰用四根手指压着太阳穴,两道眉毛向上抬起,额上显出几行抬头纹。这是前一世的习惯,一个少年摆这样老气横秋的姿态,实在是违和之极。
“母亲!这样的小事,哪用你操心?你老人家就安安心心养着身子,儿子自会办妥了。”
“当真?”
“当然,儿子定会为平婶子和她儿子讨回公道的,您就不要再管这事了。”
“好,好。还是辰儿有本事,你爹……”
“好了,母亲用了这肉灵芝,赶紧去歇息,益血补气。儿子还有事,先去书房一趟。”
沈辰出了福熹园,终于放出一副极不耐烦的神情。
他唤来管家,吩咐道:“交待下去,从今往后这府中任何人不得再提那什么平婶子,若是我娘问起来,就说凶手已被处置了。”
既然只有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眼下都死绝了,自然不会再有亲戚闹到陈夫人那里。为这种事去得罪公主?简直是失心疯!眼下正准备在轩辕无邪的重阳花会上好好出一出风头,叫她后悔错过了良人呢!
想到这个,脑中不由浮现出秦挽月那张苦情脸。
没想到那样的脸,吊着眉毛嘲讽人的模样…竟然还是能看的。
“念白……”
“嗳,爷?”小厮颠颠儿跑到身边立着。
“这个时辰,有没什么理由去碧玉斋叫门?”
“嗳?!”小厮愣了一会,笑了,“夫人又逼您啦?”
“没有。啧,我怎么有点…想见见那个秦挽月。你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
“噗嗤!”念白乐了,“爷是太久没碰女人了。我还记得爷曾经说过一句‘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想来就是这样情形了。”
“噢”沈辰恍然,“原来如此。你上风月楼挑个清秀些的,从后门带进我书房来。”
他掂了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随手掷给念白。
“嗳!”
人带进相府时,消息也递了进来。
杨嬷嬷收到消息,关好暗门,摇头笑着回去歇了。
第57章 圆房?!
挽月不知沈辰召了她旗下女伎,偷偷从后门送到书房。
她正抓住林少歌的衣袖撒娇。
“记住了,记住了。”少歌举手投降。
“那你说一遍。”
“九月九日,重阳花会,我需带上李青、判官、燕七、时子…时狗蛋同去,任何时候身边不得少于二人,酒水只抿一口,一刻钟之后身体无恙才能饮尽。任何人相约,不得离座,不单独与人赏花,不接私相授受之物,不与同一人对视超过三次……”他说到后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严肃点!人怎么少了一个?公子荒呢?”
“他有事,离开了京城。”少歌轻轻蹙眉,也不知公子荒到哪里了?此行十分凶险,不过…若是他连自家的事都解决不了,留他也无用。
“嗯。还有一样,要是有女子落水或者喊救命,离远远的,派一个人过去就行了。”挽月绞尽脑汁。
“是……”少歌无奈叹息。
挽月也叹:“宫斗剧看得还是不够多,总觉得还漏了好些。”
默了一会,她幽幽斜他一眼:“眼下你我正是浓情蜜意时,我这样念叨,倒也还好。日后相处久了,厌了倦了,我再这样说话时,你一定是烦极了。”
“不会。”他抿嘴一笑,“小二,你知道统帅三军之时,每日放到案桌上的‘紧急军情’有多高吗?”
他抬手比了比,“这么高,堆满整个桌子。”
挽月歪头看着他,不解其意。
“所以,将军第一件要学的,就是过滤掉那些无用的信息,看过就过了,不会往心里去的。”
她愣了一会,吊起眼睛要发作。好哇,原来她讲了半天,他全当废话就对了?
“嗯…”他轻轻揽过她,“我要留着神,记住你说过的每一个字。”
挽月狐疑:“我怎么觉着,上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显然那个语境才对。”
“你放心。”
看着他弯弯的眉眼,她不禁摇着头笑了。自己还当真变成十多岁小姑娘了,瞧瞧这副患得患失的跳脚模样!
有人轻轻扣门:“姑娘,沈状元在外面叫门。”
是映花。
“沈白菜?他来做什么?”挽月唤她进来问道。
“杨妈妈说,一刻钟前他让小厮到咱们楼里把青烟领了来,带到书房。也不知为什么他人反倒过来了?莫非他发现了什么?”映花有些焦急。
“不可能。青烟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挽月蹙眉,他这是要干什么?!
“一刻钟。”林少歌似笑非笑。
“咳!”挽月重重翻了个白眼,买金丹的人,好意思笑话别人!
少歌深深吸气,一张俊脸黑成锅底。此时在她眼中,他怕是连一刻钟也比不过…早知道这样,昨日就不该怜惜她的身体…不对,就算早知道,也还是她的身体更要紧。
罢了,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就好……
虽这样想,不免心中憋屈。小二你给我等着……
“状元还等在外头呢!”见他二人打起哑谜,映花急道。
“告诉他我已经歇下了。”
“让他进来。”
男女主子同时发话,映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该如何是好。
挽月疑惑地看向少歌,见他一脸傲娇,撇着嘴道:“听说是个潇洒倜傥的人物,上一回没瞧仔细。”
原来他也会吃醋。挽月偷偷抿嘴一笑。
他提身上了梁:“映花给我扔张毯子。”
“好嘞!”
挽月只能摇头苦笑。
沈辰进了房中,见挽月衣裳齐整,脸上隐隐还有没散尽的笑意。
他忽然有些心虚,讪讪道:“方才在书房读书读得好好的,小厮怎么领了个青楼女子进来,你吩咐的?”
挽月有点发懵。不仅是她,就连梁上君子林少歌也纳闷得侧了头向下望。
“我闲的?吃撑了?钱多烧得慌?”挽月往桌旁一坐,抄起手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分明是他自己召的伎,特特跑过来给自己泼个脏水又是什么套路?
沈辰毕竟两世为人,又久在官场打滚,论察言观色其实能力大大在挽月之上,只是从前没将心思放在她这里。
如今他既然有心,自然一眼就看出她神情里淡淡的不屑和嘲讽。心中不由一个咯噔她不会知道了吧?!
沈辰有些心惊。她究竟是知道女伎是自己叫来的,还是知道自己想她了,借口女伎的事来找她。
什么?!他瞪大眼睛,被自己的念头惊得魂飞天外想她?!怎么会想她?!!
不是母猪变貂蝉。
那个清秀女伎还等在书房里头呢。
他有些失神,直直坐到挽月对面,随手抄起一只茶碗咕咚咚就喝。
“哎”挽月呲起牙,“那个是杨妈妈刚喝剩的,她有洁癖……”
“噗!”沈辰急急转头,一口没吞下的茶喷出三尺远。
想着杨嬷嬷那张老脸,口中像是含了黄连。洁癖…她还洁癖……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把什么都搞砸了,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况,仿佛说什么都是错上加错。明明面对一个丑女,怎么压力那么大?就连对着那平泰庵的绝代佳人时,好赖手是手,脚是脚,哪像现在,舌头打了结似的说不出话来。
忽然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们…还没圆房。不如就今天。”
挽月本以为他要发作,却听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个惊天霹雳来,吓得一个激灵,口中的茶直直喷了他一头一脸。
其实话一出口,沈辰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给她的茶一浇,更是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莫非是撞客了?”挽月吩咐映花,“快叫杨妈妈进来看一看,这种巫鬼之事她在行。”
“不是……”沈辰一双桃花眼蔫蔫垂着,失魂落魄的样子,半晌,意兴阑珊道:“秦挽月,嫁给我你很委屈?”
“呵呵,你更委屈一点。”挽月干笑,“沈辰,你不要有压力,我无所谓,真无所谓的!你要实在看我不顺眼,我搬回去就是了,别弄得怨偶似的。”
“我没有看你不顺眼……算了,你歇息吧。”
他抹了抹脸,起身走了。
挽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梁上君子倒是看明白了。
第58章 无盐莲姬
林少歌翻身下来,面上带煞。
果然沈辰早晚会发现她的好!
见他闷闷一坐,伸手去拿那只茶碗,挽月赶紧制止:“别…刚才他喝过。”
“小二,我后悔了。”他的眼神有些空。
“什么?”
“不该把你留在这里。”
挽月愣了愣,笑了,他们其实是一样的心思啊。
她知道那花会是温柔陷阱,正如他认为这相府是龙潭虎穴。
他沉吟片刻,忽地笑了。
那笑容就像是钻出云层的清月,猝不及防就将清朗的、能够驱散一切阴霾的光华倾泻下来。
“安心,我会堂堂正正带你走。”
挽月心中一震。他的语气分明淡淡的,脸上挂着笑,不知为什么竟有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让人深信不疑。
她知道这是他的誓言。
堂堂正正,多好啊。
不是改头换面隐姓埋名。虽然那样会容易得多。
挽月眼眶微红。他不愿让她受半分委屈啊…
他眯起眼睛,思考片刻:“小二,你这院中少个管家,明日起,让判官住进来。”
挽月无力扶额:“哪家院子里还多设一个管家?少歌你放心,素问武功好得很,住在这里也方便。再说,沈辰今天显然是撞客了,总不能往后天天撞客?”
少歌一怔,原来她没看出沈辰的心思?面上不由浮起一丝狡猾的笑意:“他定是撞了一只饥不择食的色鬼。”
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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