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阁老。
谢倾宁撇了撇嘴,道貌岸然的老东西,瞧不起谁?你清高,三天两头寻大舅哥轩辕去邪错处,不就是为了抬高你女儿生的那个二皇子嘛?啧啧,不论嫡庶好不好,那个缩头小王八,哪一点比得过大舅哥?!皇上又不瞎!
想到此处,谢倾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老东西,今日定是来挑无邪刺的!定不能叫他得逞了。无邪太单纯,还真把他当个人物敬着!老东西!致了仕不好好颐养天年,有事没事总往翰林院跑,嘁!跳梁老丑!
“国老,您请继续。”轩辕无邪柔柔发话。
“嗯。“柳阁老压了压嗓子,望向席中一处,眼眶微不可察一缩。
“既是刚入仕的新科沈状元,那便宁折不弯。读书人做了官,莫要忘记这四个字。”
原来尚未到开宴的时辰,今日受邀的又都是士子才人,便有人提议寻些风雅的乐子。
由柳阁老出题,被提名的,同座二人各取其中一字为首,讲一句众人皆知的俗话,或者诗词,答不上来便受罚。
身边机灵的侍候丫鬟向谢倾宁解释了来龙去脉。谢倾宁微怔,这题也太简单了,就连他也能对得出来。
莫非这老东西不知道沈辰状元正是去邪表弟身边第一红人?!为什么不出道难题叫沈辰出出丑?这么简单…哎!
果见那沈辰携妻子起身揖礼,仪态万千地答道:“宁为玉……唉唷!”
见沈辰呲牙咧嘴微微躬了身,谢倾宁有些想笑。目光一荡,见着他旁边站的女人,不由又是一怔。
这不就是方才提点自己的那个女人?!若不是她,自己倒一时没想到那个验身的好法子呢!
谢倾宁见她神色有些奇怪,不由低头向席下一望,两眼顿时瞪成了铜铃。
只见那丑女一只脚正正踩在沈辰脚背上,重重地碾。再抬眼看她,一副风清云淡事不关己的模样。
有趣,有趣!!!
却见沈辰腾地红了脸,只红了一瞬,蓦然转白,额上已隐隐渗出冷汗来。
谢倾宁呲了呲牙,心道乖乖不得了,这一手可别让无邪和如卿学了去!
沈辰轻咳一声,微微颤抖道:“宁为太平犬!”
那女子朗声道:“不做乱世人。”
“嗯……”昭国长公主笑道:“过关,过关。国老继续。”
沈辰和挽月二人揖了礼,恭恭敬敬落座。
沈辰拿起茶来喝,手轻轻发抖,洒了少许。
他望向挽月,正色道:“多谢。”
挽月笑:“不必。我也是为了自己。”
沈辰望着挽月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诸般滋味涌上心头,口中有些苦涩。这是头一个让他彻底失掉自信的女人。
方才见到清艳绝伦,尊贵脱俗的无邪公主时,他也没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倒是这个堂堂正正娶回家中的“丑女”,让他不自觉生出了些“自惭形秽”的奇妙感触。他连碰她的衣袖,都不敢。
曾经听说古代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当时嗤之以鼻,如今…竟有些信了。
他真的起了想要和她好好过一生的念头。
方才,凶险至极!幸好有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68章 高人
谢倾宁皱起眉头,掀开眼皮一看,见对面的柳阁老也皱起眉头。
谢倾宁突然听到自己脑海中响起一段唱腔
坐在正当中的老爷哪一手拿着圣贤书,一手拿着戏本儿,就等我唱错一个字儿啊!你看他正襟端坐,满脸道貌岸然,却不知他满嘴信口雌黄。你见他官威硕硕,我见他黑烂肚肠。你不信?我若行差踏错,必被他带回小黑房!
刹那间,满室人声消失了。谢倾宁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那声音依旧如附骨之蛆,撕咬他的脑子。
他随手抓过身边的侍女:“我问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有什么问题?!”
侍女愣了半晌,只听“哐当”一声,手中茶盘直直落在地上。她伏在地上,吓得颤抖不止。
这一下,把谢倾宁的魂儿给惊回来了。见满席宾客都在看他,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对不住对不住,不留神撞到这位小姐姐了。”
众人只当他又言行无礼,也就不再理会。
侍女吓坏了,连拉两次才拉起来。
“世子千万不要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她低声道。
这样的话被旁人听见,她会被连累杀头的呀!
听到“大逆不道”,谢倾宁回过味儿来了。“玉”乃当今圣上名讳,登基前,圣上正是封了“宁王”。这“宁为玉碎”,可不是大逆不道?!!!
这场景,真和怪人唱的戏一般无二。瞧瞧,“拿着戏本儿,等你唱错一个字儿”,可不正是柳阁老出了题,想引那沈辰犯错?
谢倾宁深吸口气,按捺下擂鼓一般的心跳。三姐妹、官老爷都出现了…
巧合,一定是巧合!
他的双腿轻轻颤抖,心中暗暗叫苦,林老弟啊,你怎么好巧不巧病在今日哇!我一个人,有点慌啊…
坐在他斜对面的挽月也正蹙起眉:“这个柳阁老和你有仇?”
她口中问沈辰,眼睛却不看他,嘴唇几乎不动。
沈辰也学着她的做派回道:“他女儿怡妃,生二皇子,今年五岁。他儿子柳川乃是今科探花,将来定是要辅佐二皇子的,我与大皇子交好,他自然要拿我错处。今日多谢提醒!”
挽月点头不语。
“不好了!”门外有人大喊。
轩辕无邪微微立起身子,天家礼仪风范也压不下她胸膛的剧烈起伏显然已气极了。这重阳花会,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那人显然被侍卫制住拖走,但他的声音远远传进来“老爷!少爷出事了!”
这里能被称为“老爷”的,独柳阁老一位。
柳阁老见儿子去茅厕久久未归,沈辰又逃过一劫,正是不悦,突然听闻儿子出事,猛一起身,血液冲顶当场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只好再劳烦侄儿了……”昭国长公主幽幽望向谢倾宁。
谢倾宁如遭雷击,颤着嘴唇嚅嗫:“侄子领命…”
他吩咐了几个人将柳阁老送回府中,自己令那小厮引路,去了出事之处。
到了地方,见一众仆从正把柳川捞出粪池。
谢倾宁头皮发麻,蠕动到近前。
柳川身上的袍子已被污物浸透,褪下袍子,见里面的中衣也吸饱了坑中之物,恶臭熏天。仆役们屏着气,将他身上的衣物扒去,拎了几桶清水来,洗出个大致的人形,然后抠口鼻、拍脊背,乱作一团。
太医摸着脉,摇头不止。
一刻钟后,柳川被宣告死亡。
“怎么回事?”谢倾宁向后退了退。
一个小厮抹着眼走出人群:“老爷见少爷久久没回,吩咐我出来找他,我先去左偏殿那边,再去右偏殿,然后去前院,找了好几处茅厕都没见着人,还在前廊遇着大管家,向他打听一番,最后才找到这里。一进来,妈呀,坑里飘着少爷一点衣角!叫人肯定是来不及叫人的,我找了根粪耙,把少爷给勾了上来,然后喊人救命。”
他的手上沾满了污物,这一抹,脸上眼泪和着粪便向下流。
谢倾宁不禁又退了退。
小厮抬了抬眼睛,接着哭诉道:“老天爷不长眼哪!少爷这样的好人怎么会遇着这种事情哟!天杀的老天啊!少爷是个好人啊,他知道我和翠绿好,刚赏我十两银子去成亲哪!少爷啊”
他也不顾脏臭,扑到了柳川身边,再次用手推他的胸口。
谢倾宁怔了一会,有气无力地开口了:“来人,把这个害主的恶奴拖下去,好好给我审!”
那小厮震惊地望过来:“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怎么会害少爷啊!”
“为了钱财。”谢倾宁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众人望着他萧索的背影,再看那小厮,见他已面露绝望软软瘫倒在地,不由又是惊奇,又是佩服。
原来……这么多年,谢世子一直忍辱负重,假扮成纨绔!可见国公府中也不太平哪!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不到,这京城第一纨绔只是他的伪装!他!竟是一位足智多谋、神机妙算、明察秋毫、料事如神,呃…还有,玉树临风的浊世佳公子!
而且,他不居功,不自傲,足见心性沉稳。他那萧瑟的背影,简直就像是一位世外高人。太有风度了!
在场诸人各自有了计较,定要将这个惊天的发现速速上报!
谢倾宁回到宴上,只觉口鼻之间缭绕着那恶臭,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奈何听了下人的禀报,昭国长公主和轩辕无邪都不肯放他走。
“那小厮已招供了,的确是他将柳川打晕推下去,因为他趁着柳川醉酒,想要偷走他的钱袋,不料被柳川发现,不依不饶,他一时糊涂杀人灭口。好侄儿,今日倒是要听一听,你是如何发现的?”
谢倾宁神不守舍,旁人推了他几下,才回过神来。
“这……我……”
昭国长公主白他一眼,嗔道:“莫不是对我也要保密?”
谢倾宁满嘴苦涩,小厮和丫鬟谋财害主,岂不正是怪人唱的一段戏?要他解释,又叫他从何说起?
若那是个眉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头子,说话正儿八经,他大约可以认为是神仙点拨,可……偏偏是那么个怪人,过了这些天,一想起来,还是浑身难受得紧。
“谢世子,无邪也想开开眼界呢,就不要再保密了罢!”轩辕无邪根本不认为这是谢倾宁的本事,定是他身边有人指点。如若不然,他此刻又怎会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他能说出个所以然?笑话!
第69章 书生
不料那谢倾宁听到她的天籁之音,急智突生。
女人,便是他谢倾宁的死穴。
他定了定神,微微扬起眉毛,环揖一圈,缓缓开口。
“那恶奴说柳川对他有恩,柳川出事他十分悲痛。既然如此,我问他话时,他又怎么会条理清晰,从出堂寻人开始,先去何处,再去何处,一一细细道来,甚至向管事询问这样的细节都说得清楚明白。可见这一番话他早已在心中反复思量过。诸位想一想,若他不是凶手,他的反应该是怎样?”
众人交头接耳片刻,纷纷点头称是。虽然各人性子不同,但绝对不是小厮这样。
谢倾宁道:“想必诸位心中已有计较。若是当真悲痛,哪里会这样急于撇清关系?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最在意的,口中强调的应该是柳川之死这件事本身。反常即为妖。而他下一句,便说柳川许他银两,可见他心中惦记的是银两,这种时候为何惦记银两?那必定是谋财害命了!”
谢倾宁简直要为自己喝彩!没想到,自己真的是个天才!
其实这只是林少歌曾说过的,知晓答案来反推,自然处处是显而易见的证据。
但在众人眼中,谢倾宁已坐实了“假扮纨绔,忍辱负重”这八个大字。
就连挽月也对他刮目相看。
难怪少歌近来常和他混在一处,莫非少歌怀疑他就是那幕后之人?今日他既不在,自己少不得要替他留着心,好好看看这个谢倾宁了。
没想到少歌竟然不来…好感动…轩辕无邪真的,很美呢。
少歌…好想你。
繁花盛景,珍馐美馔,若是少了你,这一切便是过眼浮华,入目不入心。
他哪里是病了?昨夜环抱着他,隔着几层衣物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炙热心跳有力,他呼吸平稳,气息清香醉人。
听闻皇帝已亲自探病去了,不知他装病是什么模样?挽月这般想着,不禁低下头噗嗤一笑。
沈辰呆呆看着她,喃喃道:“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挽月一怔:“哦,或许上辈子认识。”
他竟然点了点头:“是,你的确很像一个人。但又不像……”
挽月心中微动:“难道我像你前世的妻子不成?”
他老实承认道:“是。”
挽月心跳加速,轻轻将手缩回袖中握成拳。平了平呼吸,淡然开口:“真不幸啊,你就是个娶丑女的命。”
“她…是个好人。我欠她许多,没办法还了。”
挽月险些失控,恨不能抄起酒壶兜头给他一个暴击。知道她是好人,你这样坑她害她?!
就算下毒是误会,坑自己给他爹妈买房总不是误会吧?!
好,如果他没有害自己的心思,那房子早晚是他们两人的,这倒也没错,可以不计较。但是!那块爆炸的陨石的的确确是他带回来,要送给爸爸贺寿的礼物!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原谅!就算最终他搬石头砸了自己脚,也不会原谅他。
绝对不会原谅。
所以,这一世,两人不可能做朋友。
此间事了,就是陌生人。老死不相往来。
她面色淡淡,拿起茶来吃。
沈辰想着自己的心事,悄悄一叹,捏起酒盅一饮而尽。
不想他这副略显风流颓唐的神态闯进了轩辕无邪的眼。
方才心腹之人递来消息,圣上的銮驾已回宫去了,歧王世子并没有出门。她正郁闷难言。
今日诸事不顺,还沦为姑母昭国长公主的陪衬,眼见着精心为林少歌设下的种种也没了用武之地,一时心灰意冷,觉着自己和林少歌怕是无缘了。
懒懒扫过在场诸人,风貌最佳当属谢倾宁和沈辰。谢倾宁眼下风头正劲,轩辕无邪原就看他不顺眼,此刻见他得意,更加厌烦了三分!
望到沈辰时,正见他神情寂寥,拿起酒仰头吞下,心中不由一痛。
沈辰…是她的初恋啊。
当初被救回大昭,躲在自己宫中不敢见人。哥哥拿来许多诗文,正是那些惊才绝艳的诗歌伴她走过那段黑暗的日子。
她央轩辕去邪带她出宫,偷看过诗人沈辰,对他一见钟情。然而哥哥并不赞同,说他不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哥哥慧眼如炬,沈辰果真抬了个伎子回去做妾!
纵然如此…她还是想要嫁给他的。大不了,将那个贱人处理了便是。
可父皇听闻此事,竟赐婚,让他娶了那个丑女秦挽月!
她只好断了这份念想。
正对那沈辰将忘未忘时,忽然听到冷七的消息。
身陷阿克吾时她年纪太小,还不知事,对冷七只有深深的崇拜。此时已情窦初开,回忆起那张脸,不由又一次怦然心动,比对沈辰更甚。
原来他竟是歧王世子林少歌!虽然纨绔名声在外,但自己是了解他的,他怎么会是纨绔?他…他生生将阿克吾十八郡割裂出金国!
和他相比,沈辰便不值一提了。做歧王妃,也是不错的。
可惜他太冷情了。
见到自己,他无动于衷,知道欠了自己,他依旧无动于衷,就连花会…他也不来!若是他来了,哪里会发生这么多事?!
轩辕无邪本就是小女儿心性,朝秦暮楚实乃本能,眼下自觉和林少歌无望,看见沈辰的风流颓废,不由重新勾起了心事。
她黯然想道,沈辰一定是误会了,以为是自己逼他娶了秦挽月,今日见到自己,心生爱慕,所以才这般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其实当初他若是见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去纳妾?也不能全怪他的。
方才他近身觐见,双目灼灼,却不见愤懑怨怼,可知他心中并不恨自己。那,便是爱了。
这般想着,越来越管不住视线,饮一口茶,便望他一次。
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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