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领应了,挽月褪下外袍,和一名舞娘换过,然后从侧面溜到廊道。
远远瞧见幕布后来了几个人,用竹竿把那幕布顶起来,做成被狂风吹起的样子,然后趁乱抬走了原该装着她的箱子。
她有些拿不准究竟是少歌的安排,还是昭国长公主要对她动手,便顺着廊道溜到了外面庭院,躲在那些花架之间。
眼下这般情形,最好找到李青,或者溜出去。
远远瞧见李青的背影,隔着几排花架子。
几队侍卫乱哄哄穿插在花架间,像是在搜捕什么人。挽月屏着呼吸,小心地藏身在架子后面挪向李青,时常顾首不顾尾。
幸好她运气不错,每一次都堪堪避过侍卫,险之又险。
好容易蹭到了目的地,松下一口气招呼他,谁知那人一转身,竟不是李青,只是一个穿着和李青相似的人。
见了挽月,他笑道:“此处竟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不知为何自投罗网了。”
随后将她捉了,与舞班子一起押进京兆府监牢。
事发之时,长公主站在台阶上,离戏台子很远,众舞娘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少了一只箱子,然后长公主就下令将她们拿下了。
舞娘自然个个喊冤,挽月辩解不能,心中也拿不准形势究竟是怎样她看到有人搬走了箱子,便即刻偷偷溜到前院,并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京兆府的监牢的待遇倒是不差,每人一间单独的牢房,三面是墙,一面是木栅。靠墙处还有床和被褥,床下有带盖子的溺桶,狱卒待她们也算是客气。
她坐在床沿,望到对面的牢房,不由一怔。
牢房正中立着一具木刑架,架上绑了个人。
那人头发蓬乱,垂着头,身上一件灰色囚衣破烂不堪,满身新旧血痕交错密布。
两根闪着寒光的钩子穿过他琵琶骨。
挽月心中一颤,看向他隔壁的牢房。
隔壁关的都是舞娘。
正疑惑时,外面进来两个狱卒,走进那间牢房,抽出鞭子劈头盖脸向那人砸下。
那人像是死了,任那皮鞭抽打在他头上,身上。他毫无反应,那鞭子就像是抽在案板上的死肉里。
两名狱卒打了小半刻钟,向地下啐了几口,然后拍拍手向外走。
挽月松了口气,正要移开视线时,突然看见对面刑架上的人抬起头来。
鹰隼般的眼神。
挽月心中一惊,他竟是清醒的。
这个人难道不会痛?那狱卒打他时,曾用力拉扯穿过他琵琶骨的钩子,金属和骨骼摩擦,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声音,连她都听见了,他竟是一声也不吭。
挽月定睛看了看他,见那双黑眸深不见底,其间翻滚着噬人的汹涌暗潮。
见挽月在看他,那人咧嘴一笑。
挽月勉强扯起嘴角,回他一个笑。
他重新垂下头。
挽月抱着胳膊缩回床边。
第75章 阎罗
大昭的秋天还是有些冷的。尤其是这样阴暗潮湿,向来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寒气顺着足底向上蹿,挡也挡不住。
空气中的味道像是霉味,又带着浓浓的死气。
单纯的霉味闻起来总是有些生气的,用前世的话来说,那也是微生物的味道。但这牢狱中的味道,就像从地底黄泉中传上来的,一丝活气也没有。
挽月缩在床尾,蹙眉细思。
隐隐能够嗅出阴谋的味道,一个囫囵的影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看不分明。
昭国长公主想要自己的命,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她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弄这么多事,更不会在公主府动手。
她指自己上台的姿势随性之极,大约只是“唔,这么些人,眼下印象最深的就是你,便是你了。”
是少歌?
如果是少歌,只要他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舞娘,便会知道自己和舞娘调换了衣裳…现在他应当已经出现在这里了。况且,他如果事先知道自己会去赴宴,那他必定不会称病躲起来。
不是少歌……那就很可怕了。
这件事显然蓄谋已久,那些人掀动幕布,抬走箱子熟练之极,并不是临时起意。如果不是少歌,也不是昭国长公主,还有谁会事先料到自己要进入箱中?
整件事中,处处是不确定的因素。如果昭国长公主没有指人上戏台参与表演,箱子还会被搬走吗?
挽月心中一突,眼前浮现出轩辕无邪的脸。
昭国长公主说话时,她正望向自己,嘴唇欲动。就算没有昭国长公主,还有轩辕无邪!
挽月抚了抚头发,一手白木屑,肩上也是,大约脸上也沾了不少。按理说,皇家的宴会,不应当出现这样劣质的箱子做道具…
不是要人性命,只像…女子间争风吃醋,要让对方出丑!
挽月恍然。
轩辕无邪事先备下劣质的箱子,应当是为了颜如卿!像颜如卿那样的女子,轩辕无邪一定是非常想叫她当众出丑的。不料之前生了变故,颜如卿提前离席,正好轩辕无邪和沈辰看对了眼,所以将这份礼转赠给了自己。轩辕无邪只是想叫人出丑,必定不会在自己的花会上弄出要把人往牢里送的大事,所以,抬走箱子的人应该和她无关。
那么,这些人究竟想要对付颜如卿,还是对付自己?
不,不是颜如卿,她离开太久了。
那就是针对自己。
是谁?
如果是“他”!?
挽月心中一凛。
如果是那个人,那个随他们潜上青明山,在背后做下一系列手脚的人。
那个不知身份、不知目的,步步先机的人!
他,应当是能够做到的。
他要做什么?!
方才混乱之中,似乎听到什么“妖人”、“国祚”……
挽月脑中一声轰鸣。如果那只箱子出了什么事,少歌他会怎么样?!
他是否会迁怒让自己进入箱中的昭国长公主?
挽月心急如焚。她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原来并没有什么不确定因素。
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是在设计要让自己出事。
昭国长公主算是一个“冷酷”的人。这种冷酷是上位者的冷酷,对那些有损天家威严、破坏制度的人和事,她毫不容情。这是整个大昭都知道的。
从一开始宁为玉碎的“大逆不道”,到西凉阁与谢倾宁“不清白”,她都有极大的可能除掉自己。
但是这两件事都被自己避过了。
所以,那个人再出杀招,直接对长公主下手。撞见长公主和谢倾宁的丑事,自己一定会被灭口。
引动昭国长公主杀心,之后只需给她准备一个机会,将刀子递进她的手中…
虽然还有一些地方想不通,但毋庸置疑,这是一个针对少歌的阴谋!
一着不慎,竟陷入如此困境。此刻身陷牢笼,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少歌少歌,那么聪明的少歌,应当不会中计……吧?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死了,做出傻事来?
狱中的挽月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从公主府至歧王府,中间隔着三条主街道。
拖行一路,昭国长公主的血早已流干了。
禁卫军很自然地让开一条道,没有人敢踩踏林少歌走过的地方,似乎那干干净净的路面上,还残留着不可见的、那个尊贵女人的血。
没有人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歧王世子究竟吃错了什么药。
这件事根本盖不住,不到一个时辰,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歧王世子林少歌爱慕丑女秦挽月,冲冠一怒杀死了昭国长公主。
而他白衣染血,一手提剑,一手拖着长公主尸身的模样,深深烙在了目击者的心上。
真真是九幽之下,黄泉之中,那冥都鬼域爬上来的阎罗啊……
但这阎罗未免也太好看了些。
尤其是在场女宾。事后回忆起来,着魔似的,只记得歧王世子那魔神一般的风姿。
他踏上台阶,一手捂了长公主的口,一手抄着剑……真的好迷……啊不,真的大逆不道!丧尽天良!残暴至极!
子夜梦回,竟然不是噩梦……只是这样的心思,连爹娘也不能告诉的。
……
沈辰回到府中。
外面人怎样议论他?不重要了。
他的的确确认怂了,连替名义上的妻子收尸都不敢。
可…林少歌为什么也不管那具骸骨?看来他更是个凉薄的人,尸骨无用了,就扔那儿不理了?那他为什么又要把昭国长公主的尸身带走?
沈辰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掉过眼泪。方才,他就有预感她要离开自己,却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
他很惭愧,很懊悔。如果换了林少歌,昭国长公主下令烧掉挽月的时候,他一定是会挺身而出的吧。
而自己…只敢低着头,默默祈祷挽月被“变”走,并不在箱子里面…这一切只是戏法,只是魔术……不是真的!
直到那箱子里面传出凄厉的惨叫……来不及了,不是吗?就算上去扑灭了火,她也不行了。哪怕能救回来,烧成那样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罢!
何况,长公主扣下这么大的罪名,怎么允许自己救人?恐怕自己也要被牵连进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迟早会找到机会报仇雪恨的!
他正给自己找诸多理由时,林少歌来了。
林少歌的所作所为,正是他在心中演练千百遍的…
只是那些,应当是他沈辰辅佐轩辕去邪登上大位,寻到昭国长公主错处时才发生的事情……
林少歌他怎么敢?!
第76章 劫
他怎么敢!
林少歌他怎么敢!
“没脑子的蠢货!”沈辰咒道,“自己死路一条!还要连累父母亲人,连累歧地百姓!愚蠢!”
可是心中那个念头还是压不下去。
那个样子……真的很酷啊。
人生在世,能够这样酣畅淋漓放肆一回,值了!
他怀着复杂心思,盼着皇宫里赶快传下命令,剿灭逆贼林少歌。
看到他的凄凉结局,自己便不会再如此纠结了罢。
这一生,顺风顺水,娶回丑女原是有些不平之气,但渐渐被她吸引了,又觉得上苍果然待自己不薄。谁知她竟死了,自己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林少歌,他动作比自己快,姿势比自己帅……还有什么比眼下的情形更能打击一个男人的自尊?!
沈辰像被霜打蔫的茄子,软软伏在椅中。
原来,有人在自己之前就发现了她的好……
难怪秦挽月看不上自己,原来有这么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等着她呢!
果然天下女人都是一路货色,要么爱钱,要么爱权,呵呵!
沈辰惨笑着,一时面露讥诮,一时自嘲地摇着头。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让他感觉如沐春风的人。
一个更加位高权重的男人。
和他在一起,丝毫感觉不到压力,只想掏心掏肝,耗尽心神辅佐他。
沈辰双目重新焕发出神采,令小厮备了马,直奔轩辕去邪的外府。
到了那熟悉的朱门前,沈辰莫名感动得热泪盈眶。
今日种种,他定会开解自己,令自己释怀,然后为自己出力讨回些公道……
沈辰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君臣相知,生死相携的幻觉之中,无法自拔。
不料却被拒之门外。
门房倒是待他十分客气,仔细给他说了缘由。
原来轩辕去邪竟在今晨染上了时疫,太医也无能为力。
皇上连遭打击,病倒在泰和殿中。宫中大乱,只剩一个端亲王主事,一时竟无人顾得那逆贼林少歌,也顾不得这位命不久矣的大皇子。
这一刹那,沈辰只觉得天昏地暗,仿佛被诸天神佛抛弃。
如果皇帝死了,大皇子也死了……要变天了吗?
他失魂落魄往回走,口中喃喃念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地牢中的挽月皱紧了眉头。
到了晚饭的时辰。那两名狱卒从木栅上的小窗口向牢房中递进饭食。
她正对面,是那个被捆在刑架上的男人,而他隔壁是一名美艳的舞娘。
两名狱卒正在猥亵那舞娘。
他们并不敢动真格的,只是对着她扒下了裤子,将手伸在裆中,然后将手中之物对准了饭菜……
挽月压下干呕,看着他们完事后提起裤子,将那份污染过的饭菜端进她对面的牢房。
狱卒十分“好心”地将男人从刑具上解下来。他们并不担心他暴起发难,因为他的琵琶骨被洞穿,钩子上带着铁链,将他牢牢限制在刑架旁边。
一名狱卒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慢慢享用。”
大约二人也认为十分恶心,不待他开始进食,便离开了监牢。
男人抓起饭食。
挽月忍不住出声:“别吃,脏!”
那人抬头望了望她,扯起嘴角冷冷一笑,继续把手中的饭食送进口里。
挽月无声叹息。他一定是饿狠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饭食,再用眼神丈量两间牢房的距离,无奈地叹了叹,将它推到墙根。
对面男人三两口吃完饭,抬起眼皮,嘴角一勾:“愁愁自己吧。”
挽月一怔。突闻一声轰响,嗡嗡声回荡在整间地牢。
在那声浪冲击下,地面和墙壁似乎也颤抖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卷满过道的灰黄烟尘。
几道黑影破尘而出。雪亮的刀光一晃,对面的木栅被齐齐斩断。
“主上!”
男人嗯一声,抬平双手。
来人斩断他手腕上的铁枷,他缓缓抬起手,拔下刺穿琵琶骨的铁钩,放在眼前看了看,微微眯着眼睛,神情似乎有些享受。
这个人,不正常。挽月心道。
他们并没有急着逃走,而是把整所监牢的囚犯都放出来,集中在过道上。
有不愿意离开牢房的,被斩杀当场。
黑衣人拥着那名男子,站在人群前方。
他点了点眉间:“聒噪的,死。”
有几个舞娘在抽泣。一名黑衣人扬扬手,几根硕大的钢钉激射向人群,钉在那几个舞娘咽喉上。她们再也发不声,捂着咽喉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静得只剩下抽气声。
男子转过身,“走不动的,死。”
黑衣人驱赶着众囚犯出了监牢。没有一个人胆敢走不动。
地牢大门焦黑卷曲,是用火药炸开的,外院中躺满狱卒和官差的尸体。
挽月微有疑惑狱卒身上有钥匙,为什么要炸门?
走在前方的男子突然转过头,对她咧嘴一笑:“他们知道我喜欢。”
挽月心惊不已,低下头隐在人群中。
巷道中停了四辆宽篷大马车。囚犯们被驱赶着上了车,篷布一拉,直直驶出了城外。
逃?
她正升起念头,车尾一名舞娘先她一步,跳下了车。
只听“嘭”一声,**在撞击地面,随后便是急促的惊叫声、物体在地面拖行的摩擦声。
那惊叫渐渐变成惨叫。
有胆大的微微掀起一边篷布,见那跳车的舞娘被拖行在车后,地面拖痕里已经见血了。
定睛一瞧,她的足踝上绑了一道极细的铁线,拴在车厢底下。
众人低头一看,不知何时,每个人都已经被铁线缚住了,是死套,线头在车厢下面。
什么时候被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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