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说!”胖子重重一踢瘦子的大腿,骂道:“再敢出来,胖爷给他撕两片喽!”
那瘦子已经有些神智不清,自然是不曾留意到胖子其实也是脸色惨白,一头虚汗。他那两只胖手轻轻地颤抖着,腿也有些哆嗦,只不过他实在是太胖,走动间,那身肥肉晃得厉害,不认真看,着实看不出他在发抖。
再向前走几步,胖子有些掩饰不住,用变了调的嗓门吼道:“有种出来,出来!”
他一边喊着让人出来,一边四下张望,一双细眼不住地往树上瞟。
挽月被他弄得有些心虚。
“他莫不是发现我们了?”
林少歌轻笑着摇了摇头。
“胖、胖哥,你说,那事儿跟我们其实没啥关系呀,他咋冤魂不散,就缠着咱们了?”
“闭嘴!冤个屁的魂!再出来,看老子不撕了他!”
瘦子突然张大了嘴巴,望向胖子:“胖哥……你撕过的呀……”
他把最后那个“呀”字的尾音一直延伸下去,两个嘴角也一个劲儿向着下方咧去,直到实在是咧不开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怪异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
胖子也怔住了。失神了一会,他突然面色狰狞,抬起两只胖手,就死死掐住了瘦子的脖颈。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瘦子的身躯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在胖子两只巨掌的控制下前后摇晃着。他两眼翻白,嘴唇发紫,很快就软软地吊在了胖子手上。
“死了?”胖子愣了愣,一下把瘦子甩出老远。
他站在原地,哆嗦了一会儿,然后迈开两条肥腿向着前方走去。
时不时,他打一个冷颤,口中含混不清地念一声“老爷子”。
“有点意思。”林少歌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
只听轻微的“咔擦”一声,脚下枯枝断裂,二人身形一坠。
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另一处树干。
挽月情急之下,很自然地提身想往上跃,跃出小半尺,被林少歌及时捉回怀里。
他眼中轻轻闪过喜悦的光:“别怕。”
“哦……我不怕。”挽月心想,说来也奇怪,竟然真的一点也没害怕,大概是因为他太给人安全感了。
林少歌挑了挑眉,心下暗忖道:这双修之术果真玄妙,也就十数次而已,她这“轻功”竟然有些模样了……如此,自己果然是要更加努力修习心法,好助她提升……
二人并没有到那条路上去察看瘦子究竟死了没有,而是继续尾随着胖子,瞧瞧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原本二人猜测,这些人落在“老爷子”手中,应当是受尽百般折磨,以致精神失常,但依眼下的情形来看,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胖瘦二人踏上这条路时,应当是正常的,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受过**或者精神上的虐待。眼下虽然已经有些精神错乱的样子,但和外面走进泥沼也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相比,却完完全全可以称为“正常人”。
胖子虽然失心疯一般杀死了瘦子,但显然他还是爱惜自己性命的,如若就保持着现在的精神状态走出森林,到了荒原中,他的表现应当和正常人差别不大。
那么……这条路上,一定还会发生一些事情,让人彻底丧失神智。
所以林少歌并没有贸然出手救那瘦子。他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好人,却绝对不是一个滥好人。
他正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些土匪口中的“老爷子”并不害百姓,那么,这些为他所害的,也是土匪就对了?是什么,把这些土匪吓得精神崩溃?
胖子已经有些神神叨叨,两条胖胳膊时不时在胸前虚虚地摆起防御架势,口中“嘿”、“哈”有声。
走了约摸半刻钟,胖子又变了一副模样。时而鹌鹑一般瑟缩着,小心地向前挪,时而憋起劲儿来,向前冲出数百步,时而从腰间摸出水囊咕嘟咕嘟大喝一气,啃几口干粮,然后喃喃自语“吃饱了要休息一会才能上路。”
挽月轻声附在少歌耳旁问道:“这个人在唱戏呢?”
“前方有他畏惧的事物,但他不愿意相信或者承认那样事物的存在。”少歌淡定道。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挽月摇摇头。
他失笑,腾出手揉乱了她的头发。
胖子坐在路边蹭了一会,做作地呼吸了几下,甩了甩胳膊,又向前走。
林少歌附在挽月耳旁轻声道:“若是看到一些异常的……东西,不必惊慌,必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挽月点点头,悄悄吞了吞口水。
她大约明白了,这里其实就是一处森林鬼屋。这个叫老爷子的人,抓到土匪,就带进来吓疯,然后扔出去。
不得不说,这口味……这玩法……
这个老爷子似乎是个装神弄鬼吓唬人的这就很奇怪了。通常来说,只有弱小的人,才会靠装神弄鬼来糊弄人,但既然“银虎”和“龙爷”两帮土匪都怕这个老爷子,他的实力一定不会弱。
那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第185章 鬼打墙(上)
林少歌揽着挽月行走在树上。
这些树有大半是死的,脆生生的枝叶,一踩就断。他走得很小心,一面防着踏空,一面还要防备着老爷子的人就埋伏在路旁。
挽月纵然胸中满是疑问,也知道此刻不应该打扰他,叫他分心。
她很自然地提起气,下意识想要把自己变得轻一些,好叫他省点力气。
少歌跃过一处扎堆的枯枝时,手臂忽然感到一轻,惊得他心跳漏了几拍,险些跌下地。垂头一看,小猕猴好端端的窝在怀里,要多老实有多老实。他勾下头,偷偷打量她,见她双眼微微张大,嘴唇抿着,整个身体有些紧绷,便知道她在不自觉地提着身子,想帮他省些力气。
若是普通人,这样做自然是毫无作用。但一个练了内家功夫,体内有气机流转的人,运气提起身子,便是所谓“轻功”了。
少歌暗自得意,心下盘算着等她内力深厚稳固了,再告诉她这件事,顺便开始教她些功夫。
在他们下方,行走在那条林间道上的胖子突然哭了。
他往地上一坐就哭了起来。嚎了几嗓子,手脚并用爬起来,扑通一下跪在路上开始磕头。
涕泪横流,对着空气哭道:“求求您了!饶小的一命吧!是小的不好,是小的不对,小的不是人!可是,我没有害您啊!我、我、我也是吃过您的粥的人,我只是,我只是……是他们、是他们,是官府故意放那两群土匪进来……我没有杀您啊!不,我杀了,我杀了,我没杀您的人,我只杀了您的鬼……我……”
胖子语无伦次,一个劲儿磕头,磕到头破血流。
额头的伤口很快被地上的黄土糊住,在额上堆起一个圆形的小包,就像长了一个扁扁的角。
他正磕头磕得欢畅时,身边突然出现了两只脚。这是一个从后方赶上来的人,速度很快,而且悄无声息。
胖子乍然看见身旁多了个人,吓得猛地捂住眼睛,缩在地上抖作一团。
彻底变了调、失了人声的哭腔从指缝间渗出来:“放过我!……老爷子你放过我!我求求你……”
他身下的土地很快变成了深色。一股恶臭缓缓向四周蔓延。
那个人并没有停留,越过胖子继续向前走去。
林少歌皱了皱眉,纵身一跃,跟上了他。
看上去就觉得很不对劲。
这个人穿着一件藏青色宽袍,头上戴一顶瓜皮小帽,脚踏一双云底长黑靴,靴面纤尘不染。他走得很快,很快就把胖子甩到身后,成了视野中模糊的一小团。
林少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捂住挽月的眼睛,提了提气,运足巧劲跃上更高的树梢,掠到这个人前方,凝神用眼角余光细细地打量这个人身上有功夫,直视他会被察觉。用余光的话,哪怕他有所感觉,也只会以为有兽类在打量他。
这个人脸上挂了一张白绢,乍一看,以为是个无面人。那白绢上半截压在帽子里边,下半截垂在脸上,走动时,白绢轻轻地飘,他也不嫌它挡眼睛,无人时照样戴着,也不摘下来。
小半刻钟后,他停下了脚步,捡起路旁一件被砍成絮状的藏青色破布,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件撕成两片的袍子挂在一旁的树上,退几步,歪着头,左右看了看,点点头,像是很满意。
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只水囊,撩开脸上挂的白绢,咕咚咚喝了一通,提提气,几十个身形起落,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挽月直眨眼睛。
少歌松开覆在她脸上的手,无奈地笑:“说。”
“可以说话了吗?”
“嗯。”
她憋了这许久,连珠炮一般喋喋不休:“这鬼究竟长什么模样?很吓人吗?我要是看到,是不是也会吓成傻子?有这么可怕吗?青天白日的,要扮成什么样子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呀!我都快要好奇死了!你该让我也看一看开开眼界才是!”
他憋着一个笑,解释道:“这是个高手,你盯着看,会被他察觉。”
“这样啊,真没劲。我还以为扮成什么模样呢……”挽月目露失望。
林少歌微微翘着嘴角:“看,人来了。”
挽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那胖子摇摇晃晃向着他们走来。
额头正中顶着一撮土,两个眼睛直勾勾地,脚步虚得不成样子。明明体重超过二百斤,踏在地上却软绵绵地,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他突然定定站住,双眼越瞪越大。
挽月和少歌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是那件撕成两半的袍子那个戴瓜皮帽和白绢的人从怀里掏出来,挂在树上的袍子。
胖子把眼睛睁到再也睁不大了,终于,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及其诡异的笑。那个笑飞快地在他脸上扩大、再扩大,直到他的嘴角都有一点点撕裂,他终于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林少歌摇摇头。
“他刚刚这个表情,是不是”挽月歪头想了想,“一件等待了很久,恐惧了很久的坏事,终于发生了?他终于不用提心吊胆了,因为,它总算是发生了?”
“嗯。”少歌笑道:“也算是解脱了。”
再看那胖子,已经收起了笑容,眼睛里再没有了半点情绪。他脸色木然,提线木偶一般呆呆向前走去。
“老爷子,老爷子……”
挽月和少歌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胖子眼下的状态已经和那些陷进泥沼的人一般无二了。
挽月吸了口气:“这是怎样做到的呀?简直就是杀人于无形!”
“很简单。只需要让他们”少歌指着慢慢远去的胖子,“让他们以为,一直走在重复的一段路上,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鬼打墙啊……”挽月叹道,“要是我遇上了,估计也要吓坏,但不至于像他们这样离谱啊?据我所知,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人在不能辨别方向的情况下,身体会不自觉地作轻微圆周运动其实是自己在兜很大的圈子就对了。”
第186章 鬼打墙(下)
林少歌饶有兴趣地望着挽月。
她见他感兴趣,不由有些得意,更加卖弄起来:“其实呀,我们的左右腿长度是有一点细微差别的。嗯……应该说动物都是这样,平时我们能够走直线,是因为我们的眼睛根据路上的景象来不断调整方向。如果找一块空旷地,蒙上人的眼睛,让他向前走,你会发现他走过的路,就是一个大大的圆。”
“嗯。”林少歌见她说完了,笑笑地问:“那么,他们如何顺着这样一条路,绕起了圈?”
“嗯?!”挽月一愣。
仔细一想,发现自己说的那一通,只适用于没有路,且不容易辩认方向的地方,比如树林之中,或是乱坟堆里这两处就是“鬼打墙”的频发地。因为这样的地方,地貌特征不明显,又难以辨别方向,所以很容易不知不觉兜起圈子,加上这两处极容易让人心中产生恐怖的联想,对迷了路的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这样的遭遇说出来,很容易被猎奇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坊间自然就有了许多鬼打墙的故事。
但这和眼下的情形完全不同。
这里只有一条路。
这片铁杉林,目测也就方圆百里直径也就三十多里。
遭遇了“鬼打墙”,正常人的反应一定是既害怕又不信邪,加快速度一直向前走,这样的话,走上一天,都够穿过整片树林了。但那胖子和瘦子曾提到“两日”,也就是说,加上今天,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足足三天了,显然这里并不是路的尽头他们二人正站在很高的树梢上四下望,密密的林子望不到边际。
两旁的铁杉很密,道路两旁犹甚,这胖瘦二人不像是钻过林子。顺着路走,又怎么原地打转转?
这下挽月心中发毛了。
“难道真的有鬼?”她弱弱地望了望他。
林少歌想笑又忍住了。
“这条路看起来是直路,其实它是一个圈,因为圈很大,所以看不出来。”他用手虚虚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挽月恍然:“果然,真相只有一个。那么……这些人在这条路上,转啊转啊,就发疯了?也不对呀。”
少歌摇头笑道:“刚才遮住了你的眼睛,所以你不清楚他们那些伎俩。也就是装神弄鬼罢了。”
“啊!”挽月拍了拍手,“我明白了。刚才这个胖子,是因为看见那件撕作两片的袍子,才发了疯的。我记得那个瘦子曾说过‘胖哥……你撕过的呀……’然后那胖子就失去理智,把瘦子杀了。如果我没猜错,他撕过的,正是这件衣裳,这件被他撕坏的衣裳一次又一次出现,正好作为参照物,让他知道再一次回到了原地……是这样吗?”
“嗯。小二很聪明。”
她笑弯了眼睛:“那是。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找到通道。”
挽月略加思忖,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条大道如果是一个圆环,那么总要有一处隐藏的道通,向内,通往“老爷子”的巢穴,向外,通往外面的荒原。这通道一定要掩盖得很好,让这些人一次一次经过都无法察觉。
“为什么这些人总爱费这么大力气,弄得云遮雾罩的?乌癸山的事,倒也还能理解,轩辕镇宇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来隐藏实力,而且山中也还有我们未曾发现的秘密。那这里又是做什么?既然都是土匪,打杀了不就完了,弄这么大一个大阵,在这么多人面前装神弄鬼,比直接杀了他们,恐怕要麻烦上百倍。”
林少歌沉吟片刻:“总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怕是和这些人发疯有关。”
说罢,足尖一点,掠过林间道,向着树林深处去了。
挽月奇道:“这些人发疯,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自然是有的。”
挽月细细一想,点头道:“的确。受害的如果都是土匪……比如这个胖子,随手就把身边的同伴杀了,显然并非善类。想要逼疯这样的人、这样的许多人,可不是一个‘鬼打墙’就能够做得到的。”
“嗯。”
“也不知道这老爷子究竟何许人也,这些人发疯的时候,似乎都念叨着他。这胖子似乎提到什么粥,官府,土匪,虽然知道这江东大地上发生了数不尽的惨祸,但若要一桩一件细细深究,我想一想,心头都发寒。但是这些,我们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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