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始作俑者依旧无知无觉,云淡风清地吃着粥,目光悠悠,眼底藏着几分笑意。
他放下那只碗后,挽月微不可察地舒下一口气。
二人吃饱喝足,轻轻拥着对方,眉里眼里净是情思缭绕。
只可惜……林少歌此刻的身体,是真真的有心无力了。
他问:“累不累?想不想睡一会?”
挽月无语:“我从下午睡到现在,刚刚醒,哪里睡得着?”
林少歌更加无语,衣不解带照料了她十多天,她只以为睡了一大觉。
“小二,你当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她歪着头,仔细想了想。
“我太紧张了。只记得脑袋里嗡嗡地响,整个世界晃啊晃,就好像人潜在水面下看岸边的东西,所有的景象都是模糊的,眼前波光粼粼,听到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挤压着传到我耳朵里,整个人昏沉沉的好像失去的思考的能力,又好像是被一层粘糊的胶包裹在里面,和外界的一切隔离了。”
林少歌烦恼地点了点眉心听女子说话,总是需要很久很久,才能说到事情的重点。或者说,她们过于注重对感觉的描述,就比如,他的母亲就很喜欢这样说“我感到孤独、脆弱、渴望被关怀。迷糊、头晕、四肢乏力,我需要依靠。我无力阻止它们离开我的身体,它们不是泪,却比泪更加酸涩,它们塞住了我的眼和鼻,我难以呼吸,我想哭,却哭不出来……”这个时候,他总能心领神会哦,母亲又感冒了。
他暗暗一笑,垂下头,温柔地注视着她,听她继续絮叨。
“少歌你能想像吗?整个世界,就好像变得很稠、很重。我的头晕晕乎乎的,视线很模糊很模糊,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两个人的样子,他们的眼神,好像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我记得,他们想要杀了你。他们想要从我身旁绕过去,杀了你……这样的事……我怎么会答应呢?”
她弱弱地抬起眼睛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神,让他心尖颤抖,想要把自己融化在她的柔情之中。
但她很快收起了那个叫他颤栗的眼神。她自嘲一笑,垂下头去:“可是不答应又能怎么样?我又不会武功,他们只需要分出一个人来拖住我,我就毫无办法了。我又不能化身为守护之剑,爆发小宇宙什么的……我也只能拿着剑,胡乱地挥舞一番。好慢好慢啊,我的动作那么慢,连蜗牛也砍不死!我好像,还敲到自己的脑袋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嗔道:“你也不早点出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把自己敲晕……”
林少歌眼底掠过一抹惊诧她是当真不记得了!
他轻轻把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缓缓平复着呼吸和心跳。这个善良的小人儿,应当是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了人的事实,所以选择性地将那些事遗忘了。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
他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凉意漫过整个身心。
千万、千万不要……
不要是那样……
不要像他这样……
脑海深处,一阵尖利的刺痛传来。他微微蹙眉,心知必须尽快治好内伤,恢复实力,好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第207章 旧事
林少歌心中转过许多念头,终于暗暗叹息一声,偏下头定定望住挽月的眼睛。
“小二你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到了任何地方,如果我们走散了,你牢牢记住,我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你。你只需要站在原地,不要慌不要怕,安心等我就好。”
挽月听他说得奇怪,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这一望,整个心神陷进了他幽深的黑眸里面。两点纯黑的星光,既像是黑洞,将一切俘获吞噬,又像是火焰,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华。是的,黑色的火焰,跳跃在他的眼睛里面。
“我相信你,无论到了哪里,我都会等你。”
两人默了片刻。
挽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你下次可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别再让我白白担心了,真的把我吓坏了呢。我给你说个故事,还是那个项羽。他有个相好的,叫做虞姬,项羽兵败如山,虞姬知其无力回天,在项羽突围的前一夜里拔剑自刎了。你想啊,万一第二天项羽成功突围,后来还东山再起当了皇帝,虞姬九泉之下,会不会后悔得爬起来一头撞死在墓碑上?”
她伸出手指,重重点了点林少歌的胸膛,嗔道:“要是我今日也自刎,你怎么办?”
林少歌苦笑也不知是谁,身形飘忽堪比鬼魅,速度迅捷胜过风雷,手段狠辣羞死罗刹。这样一个女魔头,弱弱地伏地怀中娇声软语,实在是叫人难以抵御。
他不知应当如何回答她,便用了屡试不爽那一招,侧了头,用自己的唇,浅浅地将她不满的嘟囔堵了回去。
这一夜,挽月哪里还能睡得着?
林少歌倒是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她望着他的睡颜,心头有些轻微的焦灼。
他不说,她也不知道他到底伤得重不重?不过,能把那两个人成功击杀,再将她带了回来,他的身体应该还好吧?
她给他把了把脉,发现气血有些不畅。
她只会治病,不会治伤。叹了叹,将他的手好好藏进被子里头,然后和衣侧躺在他身边。
蹭来蹭去,就是不舍得闭上眼睛。
月光温柔地洒满了屋子,他的睡颜泛着淡淡的银光。此情此景,若是没有那若隐若现的脚臭味,当真是太完美了……
她眨了眨眼。
哪来的脚臭味?
她疑惑地耸了耸鼻头,一转脸,看见窗外有个人影在忙碌。
她悄声下了床,蹑手蹑脚摸到窗边,探头一看,见张岳满头大汗,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到了窗户外边,他把包袱放在地上,小心地解开,倒出一大堆长的短的、草的皮的布的鞋子。
然后他将这些鞋子一双一双罗列整齐,点点头,揉了揉鼻子就要走。
“哎……”挽月压低声音唤他,“张岳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张岳吓了一跳,回头望见她,怔了片刻,然后也压着嗓子回道:“少歌兄弟吩咐我,将整个十里寨,所有人的鞋子都偷一双过来。忙活到现在,才到西二里……我不跟你说了,今夜还有得忙……”
挽月:“……”
……
龙爷睁开眼睛。
子时。
又要来了。
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但他不能说。
一旦说破了,他的老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还我命来。”他默默在心中念道。
“还我命来……”几乎同时,耳旁响起阴恻恻的人声。
“知道,我知道。”他继续在心里念叨。
“你可知道我是谁……”来人换了一个方向,用阴风吹他侧脸。
“安大小姐。”龙爷心中一边回答,一边想:安老爷是阳城第一美男子,他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倒是和他像了七八分,难怪能把那些人生生吓疯……
“你……可……吃……过……我……的……粥?”安大小姐“飘”到正面,用那张酷似安老爷的脸对着他。
龙爷心想:大小姐,你的胡须粘歪了几根……眉毛也画得比昨天平……
当初,阳城大户安家开仓放粮接济灾民。远远尽尽的人听到消息都涌到阳城,真的是救了好多人的命啊……
后来,安家储存的粮食放光了,可是成千上万的嘴巴,还在等着……等安家的家丁们,用车运着装满粥的大木桶,送到一个个街口……
听说安老爷把田契地契变卖给了某位神秘人,换来白花花的大米,继续喂养着在阳城大街小巷上定了居的灾民。
再后来,听说安老爷把为安家大小姐准备的嫁妆,也拿去换了大米白面……
再再后来,那些字画古玩、陶啊瓷啊,流水一样从安家院子往外搬……
最后,连雕花的大木床也搬走了,还有那些屏风、桌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样“好心”,来者不拒,无论什么都收下,换给安老爷大袋的粮食。
有细心的人,曾看见那些运粮的袋子底下,似乎印有官家的火纹。但谁会理会这些细节呢?大家只知道,只要安老爷能继续放粥,大伙就能活下去。
安家放粥的时辰越来越晚,终于,断了。
一天、两天……
有人会一些功夫,偷偷从树上翻进安家院子,想看一看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到奇怪的一幕安老爷拉住一个看起来很气派的人,先是哀求他赊些粮,见这人不为所动,安老爷威胁他,说会把事情捅出去,这人无奈之下,答应了继续供粮。
偷窥者心满意足,原路返回之后,将好消息告诉了外头翘首以待的人群安老爷赊到粮了,明日,一定能照常放粥!
然而第二天,众人等来了盗匪。
银虎和龙爷两伙盗匪袭击了阳城。官兵不知道去了哪里明明昨日,还能见到官兵在城头上巡逻的。
这两伙土匪极有默契,一起攻击了安家大院。
安老爷逃了出来,跑到围在外头的灾民中。
他只是个普通的人,很惜命不仅惜自己的命,也惜旁人的命,所以才会倾家荡产救助灾民。
然而,他倾家荡产救活的这些人,并没有热血上头,替他挡一挡追击的土匪。
他们看着他被那些人拖回了安家大院,默默给土匪们让开了道路……
第208章 安老爷
安老爷的结局,听说很惨。
其实龙爷也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又是被谁给利用了。那时得到消息,阳城安家,其实是那些黑心官的销赃之处,上面放下来的赈灾钱粮,经安家转手卖到各地,短短几个月赚了真金十万两,实打实的黑心钱。这件事情证据确凿,不少人都见到过,安家“买”回来的粮食袋子上面印着官家的火纹呢!虽然他们用帆布挡了,但百密一疏,多多少少还是露了些,叫人瞧见。
要是能拿到这笔钱,谁还做土匪?到京都买个宅子,下半生啥也不愁了。
难怪那安老爷要放粥救济,原来是心中有愧哪!和十万真金一比,每日里放的这点粥当真是九牛一毛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龙爷睡不踏实了。
好巧不巧,恰在此时,又得到一个可靠消息,阳城城防军要远赴平原城,接一批军备。
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是劫富济贫呢,这是为民除害呢!有了这样正当的理由,什么事不能做呢?!
进攻安家时,龙爷遇到了银虎,二人都知道必须拿了钱速速撤退,赶在官兵到来之前逃回寨中去,于是心照不宣,视彼此为透明,各自分派人手去寻找那笔横财。至于谁先找到,找到之后如何争夺,那就是后话了。
安老爷趁乱逃了出去。
两伙土匪发现,安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别说黄金了,就连像样点的布匹都找不到。
安老爷很快就被抓了回来。两伙人都以为是对方把人抓回来的,都以为对方已经知晓了黄金的藏匿地点,双方都红了眼,一心一意纠缠着对方,不让对方有机会去吞了这口大肥肉。结果,拖到了阳城官兵入城,两伙人作鸟兽散,谁都没得到那笔黄金。
龙爷和银虎的梁子,就是在安家结上的。经这一次,双方心中都恨毒了对方。
后来得知,土匪团里的许多人都有或远或近的亲戚吃过安老爷的粥,就连龙爷那个失散的结发妻子,也带着孩儿避在阳城,靠着安老爷的救济活了下来。
后来也知道,安家根本没有勾结官府,那些粮食都是安家变卖家产买来的。
大善人安老爷死了。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龙、虎二人一心求财,谁也没留意到关在内宅的安家的人什么时候就死了,而且听说死之前,安老爷的身子还叫人给糟蹋了……这真是……
安老爷有个女儿,自小养在深闺,听说生得像安老爷,可惜那一日众匪并没有见着她,后来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
原来安大小姐躲在这里!
龙爷故意让目光无比呆滞,定定望着面前的“安老爷”。
“你当真……没吃过我的粥?你的亲人……也没吃过?”
龙爷心中十分庆幸,幸好这些人都不认得自己是谁。此时,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先前被大网俘虏的那五百弟兄已经被安大小姐送回“老家”了,否则自己暴露身份是迟早的事。
他直愣愣地摇了摇头。
他心中十分后悔,要是第一天别被吓破了胆,不小心露了些破绽出来,现在恐怕早已经被放走了。
第一天醒来,乍然见着“安老爷”,真是吓了一大跳,虽然及时作了掩饰,但还是引起了对方的怀疑,把他关在这里一连试探了十来天。
原来这神秘莫测的“老爷子”,竟然是安家大小姐搞出来替安老爷报仇的!这样的话……那歧王世子又是怎么回事?龙爷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分明。
他想不分明的事还有很多。比如那天,林少歌为什么要炸了林子?自己明明已经投诚了呀!就算看不上自己手下这些虾兵蟹将,也没必要赶尽杀绝?!何况林少歌自己也受了伤……但要说不是他干的,龙爷还真不信。
当时林少歌那个阴森的眼神,向着林子里扔出的火折子,自己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只是当时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被那阵热浪给击飞了。
罢了罢了,现在多思无益,只盼望着这安大小姐不要和林少歌通气,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就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寨中好歹还留了几百弟兄,先成功逃过这一劫,其他的事,再说,再说。
一番试探无果,安大小姐慢悠悠飘了出去。
那个曾经试探过林少歌的无面人立在屋外。
“六叔。”安大小姐唤他。
“云儿,如何?”
安大小姐摇了摇头:“并不确定。”
被称作“六叔”的人冷笑道:“不论是不是那一日的人……在龙犊子手下,也定是罪大恶极的,杀了便了了!趁着陆川不在……”
安大小姐轻轻一叹:“六叔,数月来,我们手上的人命也不少了。我也有些累了,能不杀,尽量就不要杀了。”
六叔默了片刻,道:“听你的。”
“九叔怎么样了?这一次旧疾发作,怎么这么久不见好?”
六叔摇了摇头:“约摸也快好了。最近老九不爱见人,老把自己关在屋里头,也不知在鼓捣什么。”
安大小姐幽幽一叹:“是我拖累各位叔伯了。好好的名门正派,陪着我装神弄鬼残害人命……”
六叔笑道:“云儿又说傻话了!当初凌云门被污蔑为叛逆,若不是你爹出钱出人出地,为大伙谋了这么个安生之所,此刻我们早已……”
安大小姐摇了摇头道:“我自小跟着师傅练武,凌云门出事,安家也无法置身事外。六叔,这件事情不需要放在心上的。”
“这么久了,还是没找到关于‘那个人’的线索,唉……”六叔叹息着摇摇头。
“是啊……”安大小姐目光炯炯,“我想过了,只要找到他,和他做个了结,就让一切结束,其他的人……也就算了。”
六叔冷笑道:“别人都可以算了,那龙虎二人,绝对不能放过!”
“嗯,”安大小姐点头,“六叔有没有查到,这一次究竟是谁引了龙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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