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光还暖人的面庞,有些失了心神。
“嗯,尚未……家母已请人说媒,二月里就能定下。”
“哦?”景澜眉脚微挑,“是位怎样的佳人?”
程有脸色泛红,挠头道:“我……也不知。八字还没一撇。”
“那程老板心中所想的伴侣,是怎样的?”
“这……”程有从未思考过这种问题,可景澜问话,他不得不答。
“我是个粗人,对方……不求怎样,只要孝顺母亲、心地善良、勤俭持家便好。”程有脸更红,声音愈低,“当然,还要生儿育女。”
景澜状似不经意地追问:“只这四样就好么?”
程有点头,“若有其他好,自然更好。没有……也不强求。”
“哦。”景澜淡淡应着。
程有以为他没兴趣再聊,起身告辞。景澜若有所思,自然自语:“只这四样……望你不负今日之言。”
几日后的下午,程有备好吃食,正要收摊去相府,突然面前落下一个阴影。抬眼看,竟是一身玉色长衫的景澜站在那里。右丞相亲临他的小摊,程有颇惊讶。
“收摊后,程老板可有闲暇?”
程有一愣。
“景澜想请程老板饮酒。”
程有又是一愣。“我、小人……”
景澜笑了,“和程老板聊天甚是痛快,万望赏脸。”
右丞相大人已经这样说了,怎能不答应?!程有心中早已应了千万遍,只是一着急,嘴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我……那个……”
景澜自是了解他的性情,笑意更深,“一个时辰后,正阳大街,春风楼见。”
第4章 春风楼
“主人决定了要这么做?”薛沐风语气平淡,像是随意一问。
景澜却知道一向寡言的他能这么问,就是十分的不赞同。慵懒地坐在回廊下,手扶上栏外迎春伸进廊内的细嫩枝条,叹气道:“我也是被逼着做了决定。”
“没人逼你。”薛沐风抱剑垂首。
景澜蹙眉,“是,没人逼我。我只想找个办法,让事情快一点,直接一点。”
“可后果不堪设想。”
景澜回头,目光中有一丝垂询,“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你觉得……他不值得?”
薛沐风缓缓地左右一摆头,“没有值不值得,没有应不应该。但如果是我,我便不会做。”
景澜嗤笑,起身一整衣袍走掉,“因此你和你的沉璧公子,三年了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薛沐风刻板的俊脸唰地通红,已走远的景澜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景澜不悔。”
原本只是好感,但自逐江边目睹程有力战巨蛇后,那人的身影便不停地从脑海中冒出来,搅得他心绪不宁。更不受控制地想见到他,跟他说话。
若说他爱英武之人,与薛沐风相识多年,却没甚额外的瓜葛;若说是冲动……自小到大,这样的冲动还是第一次。
官服威严端方,文士长衫儒雅俊秀,景澜换了身暖黄色的纱,墨黑长发只束一半,更显随和风流,内心就跟着飘逸了。
管它什么原因,师父自幼教导顺其自然从心所欲,此时此刻,便唯师命是从。
春风楼乃京城第一名楼。
它肩负着判断一人身份地位的重大使命。
整个京城,春风楼酒菜最贵,普普通通一个菜够平常人家吃喝一年;位子最难订,譬如过年的席位上一个中秋就订不上了;服务最周到,随便问个一,小二们立刻能答出二和三,更有布菜的、煨酒的、斟酒的、解说菜名的、唱小曲讲笑话的,分工明确。讲笑话的出街能说书,唱小曲的更标致得不输京城第一妓馆如想阁中叫价一等之人。
春风楼建筑层层落落,景致独到精美,仿佛王公贵族府邸;地处京城最繁华的正阳大街,仰望皇城;建筑用料十分考究。
能入春风楼吃一顿,程有梦都没梦过。
他准时站在春风楼大门口,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为赴此约,他特地洗了个澡,换上准备下月给未来媳妇下聘时穿的新衣,水亮的头发梳得整齐。可看着面前那三个晃眼的耀金大字,仍觉得自己是煤堆里的一颗炭球。
会不会有损景右相名声?
“程老板。”
温润的声音响起,程有回身一愣,黄昏中的景澜,又一次告诉他,什么叫如诗如画。
“抱歉,让程老板久等。”
“哪里、哪里……”程有又有些紧张结巴。
景澜笑得更加好看,迎上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提步向前,程有立刻紧跟在那衣袂后。
春风楼名不虚传,竟比景澜的相府还要华丽,程有不动声色地四处瞧,差点没看花了眼。
经过长长的一道回廊,通过颇大的一曲流水,越过葱葱郁郁的假山,来到一块空地,两旁绿植繁茂,掩映着脚下一条石板小路,曲径通幽。
并肩行于傍晚园子的阴影中,小径不宽,程有与景澜也就挨得极近。
小径尽头豁然开朗。
远山疏朗,近水波光,几处小院阁楼远近分布,错落有致,遥相呼应。间或几个或高雅、或素淡的人影走过,动静交换相映成趣。
不过一墙之隔,却似世外桃源。
行至一座小苑,程有抬头一瞥苑门,听香?
景澜看出他的疑惑,耐心解释:“春风楼有个特别的名目,楼中各处都取自实景。方才经过的溪水名为晴溪,就是仿照晴溪河。这些院落也都争得主人同意,叫了相应的名字。譬如顺宁王府的大风阁、吏部尚书府上的思归亭,我府上的听香小园。”
程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府中听香小园造得随意,没什么特别的好处,他们找我征用园名时我还纳闷。但他们说,同意了,能享受诱人的折扣,我便允了。”
景澜的语气极其自然轻松,听得程有不自觉地放下紧张与不安,“景大人时常来?”
景澜微笑着点头,“算是吧。倒也并非自己意愿,不过在其位谋其政。”
步入二楼雅室,程有四下一看,原来这不仅是个酒楼,还是个客栈——香木雕花圆门隔出里外两间,外头是个吃饭的花厅,里头他没敢细看,但见有厚厚的帐子,有床。
精美的酒菜上桌,盘子很精巧,菜虽少,但好看,闻着也香。旁边点着小炉煨着花雕。
穿着打扮比程有还好的小二们上菜后便低眉顺眼地退出去,景澜抬袖斟上酒,“若非为公事,我是不喜有人在旁伺候的。酒我也会烫,只要程老板不嫌弃。”
程有赶紧表示怎么会,心中更谢天谢地,幸好无人伺候,否则他该别扭死了。
景澜似乎不爱吃菜,专门喝酒,一杯接一杯给二人满上,程有不敢不喝。景澜看着他逐渐泛红的脸色,笑问:“程老板酒量如何?”
“这………说不太准。”
“哦,没醉过的意思,想来是十分好了。”
程有张张嘴,就他的生平履历,喝酒都很少,更何况醉呢。然而,看着灯下景澜浅笑的面容,就又迟钝了。
不知不觉第一壶酒空了,菜却还是刚端上来的样子。景澜露出不经喝的无奈神情,叫小二再上两壶——屋里墙上有个铃,程有本以为是装饰,结果景澜一摇铃,不多时小二又低眉顺眼地出现。程有内心惊且大赞。
煨酒时,程有终于抓住机会吃几口菜,这下吃出味了,十分可口,但见景澜不动筷子,他也就不敢多吃。
“右相大人……不高兴么?”想起今天有些诡异的状况,总觉得景澜在借酒消愁。
景澜一愣,忽而望向窗外的夜色,“山有木兮木有枝……”
程有跟着一愣,心想景澜应该是说了,但他没听懂。
景澜又道:“有一份心意,不知该如何处置。”
程有蹙眉,这话白了许多,但……他还是没懂。
可这个时候,理应回应,不懂也得装懂。
程有斟酌着说:“虽然……虽然小人不知相爷遇上了何事,但小人觉得做人应开心些、痛快些,顺从心中的想法,只要不伤天害理,就……”景澜颇有兴味,双目极其认真地盯着他,程有面色更红,低头道,“小人浅见,相爷莫怪。”
景澜若有所思,“程老板说得极对。”
屋中烧着暖炉,二人又饮了不少,酒气翻腾,身上发燥。景澜首先宽了外袍,腰身更显修长。程有也想宽衣,又觉得不妥,便努力忍着。
景澜起身,脚步微晃。踱至窗前看了一时,又行至程有身边,一把将他按住,漂亮的双眼认真盯着他,“程老板,今日不想其他,只陪景澜饮酒,好吗?”
那语气里甚至有恳求,如画的面容近在咫尺,程有浑身微抖,越发燥了。
甫一进屋就闻到的淡雅香气此时十分浓烈,让他有些迷乱,这就是喝醉?
又几壶下肚,程有脸色通红,眼前重影。景澜白皙的脸也蒙上一层红晕,一口气没顺好,扶着桌子难过地咳起来。
程有想找水给他,谁知一站起来就天翻地覆。
景澜起身摇摇晃晃地挪了两步,被桌角一绊,身体歪倒,程有连忙去扶——其实他早不行了,可此情此景下他一定要坚持!两人都醉过去可怎么好!
“相爷还好吧?我……”程有晕头转向,匆忙中看到里间床帐,大喜,“我扶您去床上!”
两个醉汉互相支持,颠三倒四往床上去。里间香气更为浓郁,程有的身体越发不受控制,便想赶紧安置好景澜,找点冷水醒一醒。
景澜却紧紧攥着程有衣领,二人摔跤一般倒在床上,程有想起身,却起不来了。
醉中的景澜十分难受,双手竟将程有衣服扯开,更抓着他的肩不松手。程有只觉得自己要被燥热、醉酒与香气逼疯了,意识渐不清明,本能地将衣服扯掉。一双手突然摸入衣襟,舒滑清凉,程有崩溃的精神为之一振,还想要更多。
接着,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更多更大的清凉,立刻抱住这难得的好物,忍不住拿身体最热最难耐的一处疯狂地蹭。
朦胧中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可此时此刻,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全然顾不上其他。
等他找回自己的时候,眼前景象让他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与景澜,赤身交缠,他的那里搁在景澜双腿之间,黏黏的,居然还有点硬。锦被斜着,有一半滑落床下,跟二人散乱的衣衫扭打在一起。
这怎么……了得。
再看靠在肩头的那张睡颜,宁静如水中带着一丝不适,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景澜就醒了。
程有下意识坐起,牵动二人身体摩擦处,程有窘得面红如猪肝,简直想缩回娘胎里重新来过。
然后,解救二人于水火的声音出现了。
“主人,官服官轿已在楼下等候,该上朝了。”
程有回头看向门口,他认识这个声音,是薛沐风。
“稍等片刻。”丞相不愧是丞相,景澜十分镇定,拉回被子盖住微冷的身体,按了按发痛的额头。疲累地叹了口气,“程老板,可否将衣物递于本相?”
程有立刻从地下那一团中找出属于景澜的,双手颤抖恭敬地送上,自己也忙穿衣服。景澜的自称又变成了“本相”,而不是亲切的“我”,这意味着……
景澜穿好衣服,下床时动作的迟缓程有看得一清二楚。
见人走向门口,程有终于忍不住喊出来:“相爷!小人……”
景澜回过头,神情淡然,“公事要紧,你我……再说吧。”
程有傻傻地站在那,这个景澜,与昨晚的实在判若两人。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再说吧”是何含义?无意间一扫床上,一团殷红触目惊心,这是……
程有狠狠地砸自己的脑袋,又扇了自己几巴掌,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第5章 新婚
程有趁着夜色逃离,心中却仍牵挂着景澜:为官做宰真不容易,竟比他出摊还起得早。
景右相……哎。
事出突然,方才景右相或许没想明白,等他想明白了,就该怪罪自己。这罪……不能让娘知道,更不能连累了她!现下……主动认错最好。
回家假意出摊,没让娘起疑,估摸着朝会结束,他便心情复杂地走向相府。相府守门的家人认得他,招呼道:“程老板这么早?可是不巧,相爷今日身体不适,吩咐了不见客。”
程有一惊,“相爷他……”
“今早朝堂上相爷身体不适,皇上仁德宽厚,准相爷提早退朝。要不……”家人知道景澜颇重视程有,“我再去通禀一声。”
“多谢!”程有忙道,“大哥,麻烦您对相爷说……程有来请罪。”
家人面露疑惑,一扫他双手,露出了然的神色,“没带茶叶蛋?”
程有心乱如麻地点头,哎,如果是忘带茶叶蛋就好了。
不多时家人回来,程有又期待又害怕。
“程老板,相爷果然不见客,但让我带句话给你:前事不计。今后你可以照样送吃的,只是相爷说这几日身体不好,吃不了那么多。”
家人走了,程有也愣愣地转身,前事不计……这么大的事,他都没办法不计,景右相竟如此宽宏大度?嗯……有学问的人说话都拐弯抹角,得听背后的意思才管用。
景右相这就是在暗示他……再不来往吧。
也对,没被治罪就是天大的恩典,还指望着继续来往,他真是妄想。
哎……程有又想把自己揍一顿。
其实、其实昨晚的具体情景他记不得了,但失去意识之前,他确实抱着景右相摸过蹭过,后来……拿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说男子房事出血最易病倒,也只有极粗鲁的人才会将对方弄出血。他,就是那等极粗鲁的人。
罢了,今后,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相府,“听香”小园。
“身体不适”的景澜坐在迎春花丛旁的石桌边,沏上一壶清茶,自己与自己对弈。
“主人当真不见他?”
薛沐风静立一旁,景澜的脾性他最清楚,自己跟自己下棋,往往是在做十分重要的决断。
“茶太烫,就该凉一凉。”吹了吹唇边的热茶,景澜将茶杯放在一旁。食中二指夹起一颗黑子,落盘,白子无处可逃,被收入囊中。
薛沐风道:“明明是海量,装醉却装得惟妙惟肖,事后的情景更做得逼真。”
景澜执子的手顿住,既无辜又可怜,“并非我有意诓他,只是灌过了头,他胡冲乱撞,半天摸不着门道,我有何办法?就连那血……也是他血气上涌,自己吐的。”
说到这儿,一向八风吹不动的薛沐风面上十分精彩,“那还是怪你给他下药。”
“不下药怎能成事?”景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