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抬头望着站在一旁的程有,未答话,半晌后叹了口气,“你不是要问我话么?先问吧。省的到了明日,还不知何时有说话的时间。”
他知道程有要问什么,也知道纸包不住火。此时此刻,他不想再弥补和遮掩,他骗过程有一次,不能再骗第二次。何况如今他俩这样,也没别的办法,只希望靠着真心相待,能够有所挽回。
于是程有挠挠头,犹豫了再犹豫,虽然已准备好了,但真要往出说的时候,却还是那么艰难。
“行波你、你……你……”程有的声音低下去,“你与我成亲之时,是不是根本就……就没……怀胎?你当初说怀胎,是不是在……骗我?”
程有将头扭向一旁,脸上不断发热。
哎,说了,终于说了。是对是错,该与不该,都不重要了。
屋里静了一时,他忍不住去看景澜的脸色。不知是否是灯光的作用,景澜的脸色似乎没方才那么红了,带着点儿白。大概是酒气消了的缘故吧。
景澜不答话,程有有些不自在,吞吐道:“行波你、你若不想说,我……”
“是。”
程有一愣,“什么?”
景澜淡淡道:“你说的没错,当初我的确并未怀胎,春风楼那夜,你我也只是躺着睡了一晚,并未做过什么。那些话都是谎言,那些事都是假象。是我借此诓你与我成亲。”
脑中犹如响了一颗惊雷,程有慢慢地张大嘴,呆呆地看着景澜,发觉自己的双腿动不了了。
虽然早有预料,可是、可是这话从景澜口中说出的时候,他还是、还是那么难过、那么受伤……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不只怀胎是假,那一夜都是假的。
景澜看向呆傻的程有,这反应,与他之前想象的,当真一模一样。他走过去,一手抚上那人的脸,“阿有,你有什么想说的,或者还是什么事想问,抑或要打要骂,我都甘愿承受。”
第48章 分居
程有懵了。
之前他反复想过怎样去问景澜,却忘了想一旦景澜说了,事情做实,他会如何反应。
此刻,虽然景澜还在不断说话,可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他该怎么办?是该生气,还是该说不要紧没什么?
而他心中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
如果不是景澜拉着他的手,他恐怕早已蹲下拼命挠头了。
“行波,”突然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闪了出来,脑海顿时清明,程有愣愣地问:“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什么?”景澜像是没听清,皱眉看着程有,“你说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程有十分平静,仿佛这事跟他没关系似的。而景澜看向他的眼神,终于由不解变成了极大的不可置信,“你居然、问我为什么骗你?……我为什么骗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程有更奇怪了,他自然是不知道。而且,明明现下应该是他生气,可为什么行波看来比他还要生气?
于是他疑惑地摇头,“我……我若知道,还问什么。”
景澜的双眼难得地睁大。
从前,景澜始终是微笑的,即便极忙乱为难时,也仅仅是会微微皱一皱眉。可现在,程有虽形容不出那表情具体是什么,但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丰富。好像是痛苦,但又不全是,总之,看得人心里乱乱的,闷闷的。
然而很快,景澜那表情就消失了,他甩开程有的手,一人往桌边坐下,背对着程有。似乎因为酒醉难受,他拿拳头敲了敲额头,复又深深叹了口气,“哎,既然如此,罢了……罢了,是我错,都是我错……”
景澜似乎很难过,可程有并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因而也无法接下去。程有就傻傻地站在那儿,迷茫而疑惑地看着景澜,难过着自己心中的难过。景澜便就坐着一动不动,程有又不敢上前,也……不知道上前要做什么。
难道……他俩就这样坐一夜?
旁人都说夫妻间有话直说,沟通很重要,可为何他俩说了、沟通了、却更加糟糕呢?
屋内气息凝滞,程有站着站着,渐觉呼吸不顺。景澜还是不动也不说话,这……该怎么办?事情算完了吗?
突然间景澜站起来,程有吓了一跳。谁料景澜站了片刻后,说了句“我出去走走”便扭身低头走了,直到推门出去,都没正眼看程有一眼。
程有终于得空挠了挠头,太复杂了,他……真的不懂。
景澜在回雁楼外站了一时,以为程有会追出来,然而终究没有。
失望与失落从心底燃起,这种失望与失落,是新近才有的,还是以前就有,只不过被他故意忽略了呢?
程有一向老实,他明白;程有于感情上迟钝,他明白;程有完全不懂表达,他也明白。然而他更明白的是,人人性情虽然不同,遇事会做出不同的反应和决断,可世间万事的道理却可相通。即便再木讷迟钝之人,面对自己心爱之人,也必定会从心而动有所表示。
但程有……
他不敢再往下想,他不敢让自己接受那个不得不接受的答案。
他知道最初程有对他并无爱意,但成婚这么久,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还……
转念一想,景澜低眉苦笑。也对,感情本就不是相处久了便能产生的。他当初看似聪明的做法,实际不过自欺欺人,到头来不仅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伤害了两个人,真真可笑。
自小到大,景澜从未如此失望过。
师从子褚真人,时常听他老人家讲天道,虽然也敬之重之,可他始终不肯完全屈服于所谓天道。他始终相信,人定胜天。因此只要是自己心中所想,只要是正义之事,他都会竭尽所能去争取。
如今终于明白,他还是太天真了。他连一个人都不能牢牢抓住,何况是天道?
程有没想到,景澜说出去走走,竟然一夜都没回来。
实在不是他没想到,而是因为他当时也处于心乱如麻中。在房里站着郁闷,郁闷地极了,便就地坐下接着郁闷,完全没有困意。等到推门声响,景澜进屋,程有以为他好了,要回来睡觉,却发现原来景澜不是好了,也不是回来睡觉,而是上朝的时辰已到,得沐浴更衣,不得不回来。
也就是说,他也该收拾收拾去大营司部了。
这一夜无眠……
即便当初逃难时,他也从来没一夜不曾合眼过。
程有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而且看景澜的脸色行为,也似乎……并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
那便罢了。
来、来日方长,他们总有时间好好说话,事情总会解决的。
程有这样安慰着自己,更加没想到,景澜这一上朝,就再也不回来了。
第一天晚上,是奉一来带了句话,说景澜朝中事忙,等忙完了宫门已然落了锁,便不回来了。程有一愣,只淡淡地“哦”了一声。接下来的几天,同样的理由听得他几乎麻木。
有些事,他不愿细想。
譬如平叛时景澜就可以日日回家,譬如即便真的是宫门上锁,向皇上请一道旨意也很容易。
世间并无真正的难事,只看当事之人是否愿意罢了。
聪明如景澜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似乎也觉得日日编理由没什么意思,到后面几天,干脆就什么都不说,程有也便接受了变化。
他始终相信,景澜只是现下有些想不通,不想见他,等他想通了,就一定会回来。
但是,景澜到底为什么想不通、想不通什么,他努力想了很久,仍是一无所获。
但景澜既然不想回家不想见他,他便不去打扰,这个道理,他懂的。
然后他发现,上至母亲、薛沐风,下至奉一等下人,府中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欲言又止又可怜兮兮。但所有人都像约好了似的,将这事认成了禁忌,绝不在他面前提起半个字。
可即便如此,那样的眼神依旧明晃晃□□裸。他不想看到那样的眼神,更不想让旁人觉得他可怜,因此总是在司部或外面用饭之后再回府,回府后见过母亲看过孩子便就寝,多余的事一律不做,多余的人一律不见,多余的话一律不说。
所谓丞相府,两位主人都是一副避犹不及的态度,日日名不副实起来。
黄昏月下,景澜一人走在街上,青衫显得其人谨慎温和,也有些许疏离。
他专走城中小道,不知是为避开什么,还是为人少清净。
远远望见巷子出口一黑衣人抱剑而立,景澜停下脚步,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向那人走去。
“学过武就是好,想找什么人一下便能找到,对方也逃不脱。”
薛沐风蹙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景澜摊手,“……什么时候了?”
薛沐风眉头皱得更深,就景澜对他的了解,那一定是很生气了。
“主人,回家吧。”薛沐风低声道,话里带着几分哀求。
景澜心中微微一震,这话若是由程有口中说出,大概他就顶不住了。
他淡笑着摇摇头,“沐风,我有些事还未想通,还有些事……待办,暂回不了家。”
“你……”薛沐风气急,“你何时学会逃避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景澜并不在意,只是道:“我猜,并非阿有叫你来的吧?”
薛沐风一愣,好像没明白景澜问这话的意图。
景澜一笑,“既然如此,我不回去。至于理由,我也已说过。这并非赌气,你相信我。”
“可是我知道,只有回去了问题才能解决,只有回去了,你才会开心。”
“情势不同,不可一概而论。至少我知道,回去了事情解决不了,我也决计不会开心。”
“你怎么……”
从小到大,与景澜论理他从未赢过,如今更不可能赢。他真想简单粗暴地一只手将这人扛走,可他更明白,景澜看似水般温和,其实很执拗。但凡不是他自己的意愿,任谁都说不动。
“沐风你回吧,回去了也别说什么,顺其自然就好。”
薛沐风沉默片刻,突然道:“那么我问你,最近日日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景澜眉目挑起盯着薛沐风,“你跟踪我?我早该想到了……”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景澜不答,薛沐风步步紧逼,“我看见倒也罢了,若日后程兄看见,你该……”
“你不相信我?!”景澜截断他的话,面色隐有薄怒,“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自然相信你,但是那种情形,任谁都会多想。你俩已经这样了,你还觉得不够?还要火上浇油?”
“呦,”景澜笑出来,“真好真好,沐风与沉璧在一处,话都说得越来越溜了。”
薛沐风脸色铁青,“你快告诉我。”
景澜一脸玩味,“我为何要告诉你?”
原本景澜只是玩笑,不想薛沐风却道:“我若知道实情,必要之时,还能为你说上句话,挡上一挡,你怎么不明白呢?”
一时间,景澜心中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充满,所谓感激与感动,正是如此。
“那人是……”景澜一顿,“算了,你还是别知道了,我自己能解决。”
“你……”
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薛沐风很着急,不料树后突然飘来一个声音,一个颀长的人影从黑暗中潇洒步出,“这位兄弟对在下如此感兴趣,再躲躲藏藏,恐怕有失礼数。小澜,这位兄弟,难道就是你的夫君?”
薛沐风下意识将银光剑握紧,目光更添锐利,“你是?”
颀长的人将手中折扇一收,拱手笑吟吟道:“在下萧凌云,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景澜极其无奈地摇了摇头,眉头紧蹙,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49章 萧凌云
薛沐风很是警惕地瞅了那人片刻,似有不情愿地抱剑一礼,“在下薛沐风。”
他不喜欢这种走到哪里都自来熟的人,也不喜欢这人说话时调侃的意味。若是自己一人,他压根儿就不会理会这人,现下碍着景澜的面子才决定与他说话,更越发不懂,这样的人,景澜与他混个什么。
“哦,薛公子。”自称萧凌云的男人笑意更深,“我叫凌云,你叫沐风,名字很配,看来有缘。”
薛沐风瞬间黑了脸,差点忍不住一剑刺过去。
景澜更是一个头有两个大,转身无奈道:“萧公子,莫要胡言乱语。”回过头好言相劝,“沐风你先回吧,改日我再与你说。”
薛沐风抿了抿嘴,听出景澜话中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只好作罢。
虽然不知道景澜如今到底是何想法,但他绝对相信景澜的为人,更深信景澜绝不会胡来。他只是担心景澜与程有,怕景澜会难过、会受伤。因为感情的事,似乎并不是天性聪明就能办好的。
这个道理,他也是新近才慢慢了解到。
他更加知道,感情路上总要遇些波折,但只要能好好解决,双方的感情会更加坚固。
于是薛沐风点点头,转身要走。谁料萧凌云却上前试图拦住他,“哎,薛公子别急着走啊,在下与你还未聊完。你是小澜的夫君吗?”
薛沐风回头狠瞪他一眼,似乎在说再上前一步我就劈碎了你。萧凌云却嬉皮笑脸的,生怕他不够生气似的。于是景澜只得按住萧凌云手腕,将他拉走,“他并非我夫君,你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萧凌云一愣,眉宇间露出失望的神色,“是这样吗?我可是很想会一会小澜的夫君……”
薛沐风避犹不及,赶紧趁空逃了。景澜放开萧凌云的手,目光中带着不满与声讨。
“哈哈,”萧凌云不知廉耻地笑着,“小澜生气了?不会吧,小澜一向是很大度的。不过今日我很高兴,毕竟今日是小澜第一次碰我的手,即便惹了小澜生气,我也不悔。”
“我服了你。”
景澜垂首站着不说话,片刻后萧凌云道:“昨日你答应过我陪我登山,现在去吧。”
景澜看看天色,“都这个时辰了……”
萧凌云道:“可你日日事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然而君子一诺千金……”
“罢了罢了,”即便景澜也受不了他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你要登山便登山吧,只是夜里登山,看不到好景致可别怪我。”
萧凌云将扇子在手中把玩,最后于掌心一敲,“那正好夜里登上山顶,等明日看日出。”
“要看你自己看,我陪不了你一夜,明早还有事,我要睡觉的。”
“呵,”萧凌云轻笑,“无妨,还是先陪小澜睡觉要紧。”
二人租了辆马车往京郊山上去,登山时,萧凌云习过武,一路轻快,景澜勉强在后面默默跟随。最后见天色已暗,一步一步上去已不现实,萧凌云便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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