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长身而立,一头红发飞扬的少年。
少年将十四皇子抱住,却转头看向秀行。
秀行望着他的眼睛,这是魔界魔者才有的红色发色,他身上却并无丝毫魔气,而那双眼睛……
从她第一次上山开始,在灵宝殿小道士打赌的那张桌子对面,探出一个毛茸茸戴道冠的头。
那一双猫眼,同此时此刻少年魔者的双眼,赫然重叠!
“你是……”秀行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相信自己的所知,“灵……崆?”
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用如此艰难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
少年魔者道:“对不住……丫头。”他的声音,跟灵崆的声音不同,带一点轻,比灵崆的声音好听许多,然而……
“不是!”秀行大叫一声,“你不是灵崆!”
泪在瞬间滚出来:“你是谁,灵崆呢!”
少年魔者不能面对她的眼睛,抱着十四皇子转过身去。
秀行喝道:“给我站住!”
少年魔者身形一顿,秀行叫道:“你是谁,你是谁?留下名来!”
少年魔者垂着头:“吾名业火孤行,乃是魔界的御思者。”
所谓御思者,相当于魔界军师,算无遗策,运筹帷幄之人。
秀行本将挥剑,听到此,胸口血气翻腾,再也无法遏抑,顿时之间一仰头,一口血喷涌而出,身形顿时如纸鸢一般,从空中飘然跌落。
少年魔者大惊,召了魔兽来将十四皇子放在上头,掠到秀行身边:“丫头!”将她用力抱入怀中。
秀行双眸半睁:“原来你……一直都在算计我,原来,连灵崆……也都是假的……”
少年魔者抬手,抵在秀行胸口,真气源源涌入,而他双眉紧皱望着秀行,低声而急促道:“丫头,你撑着……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向你保证,很快……就永远地……”
他望着秀行,又仓皇地往别处去看,似在寻找什么。
秀行得了些真气,身子挣动,猛地一掌拍在他的身上:“滚开!”
少年魔者被一掌拍开,秀行的身子更急如流星般往下坠去。
一瞬间,昊天神龙咆哮着向秀行冲来。
秋水君将玉宁推开,身形如急电般往下。
而地面上,玄狐君纵身而起。
却有一道影子更快,金光闪烁,自遥远地天际出现。
人未到,天上地下,无数魔者发出惨叫之声,细看,却是那些手持戮神戟的高等魔者,原本握在手中的利器竟然忽然反噬,利器金光闪烁没入魔身,刹那间顿时连魔带戮神戟尽数化作轻烟消失。
秀行闭着双眸,双手摊开,金色长剑从手中跌落,同主人一起往下坠落。
飘飘荡荡地,仿佛这场坠落没有尽头,再多的倔强,在最后那一刻,灰飞烟灭,魔界同人间的交战也好,珍惜同无法珍惜的一切也好,全然……不复存在。
总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秀行闭上双眸:就这样结束也好,也好。
一直到身子被一双手臂牢牢地抱住,那个声音在耳畔唤道:“秀行!”
秀行只觉得太累了,她并不愿睁开眼睛,或许这一切,仍旧是梦,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无即是有,有即是无,又有什么要紧的,索性一梦不醒,一死不醒,永远结束于此刻,倒是幸福的。
“秀行!”那人唤道,“秀行,师父回来了,没事了,秀行……”
秀行不想睁开眼睛,然而泪水却极快地从紧闭着的眸子里流出。
108、退魔祸,怎弃至爱
秀行一剑重创魔族十四皇子,引发这一场正魔之战最惊人的变化;而自从清尊现身;这一场战事算是达到巅峰;数百个手持戮神戟的魔界高阶魔者;纷纷同戮神戟一起化作飞灰湮灭。
这算是魔族之中实力最强可堪称中流砥柱的一批魔者;散落在各个魔军队伍之中,如今他们一死,引发了无尽的震动同惊骇;有人叫道:“是九渺的神君出现了!”
魔军乃是分队而行事,十四皇子虽为首领,但却仍有其他魔族皇亲相助;更有高阶的魔者长老等在各队伍之中为监督坐镇。
因此十四皇子被重创;魔军虽然震动,却仍旧能够继续作战,直到清尊一出,这数百个高阶魔者身死,魔军大为哗然,一时军心震动。
魔界有几位长老虽知道清尊之名,见状,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不能怠慢,急急联手而出,望背水一战。
业火孤行见状道:“不可!不会退回魔界再作打算!”
长老们哪里肯听,出战前立下军令状,如今总要拼上一拼,九名长老联手,黑袍舞动,向着清尊冲去。
业火孤行见状,一挥手,命两个魔者将十四皇子带走,目光却盯着那几个长老。
清尊抱着秀行,抬头一看,目光正同业火孤行对上,他大袖一挥,金色烈焰光芒熊熊,光芒耀眼,划破阴暗天际。
业火孤行早有防备,见状立刻倒退十万八千里,那几个长老却没有如此明智,兀自张牙舞爪。
那烈焰当空一兜,向九人冲去。
刹那之间,天空中鬼哭狼嚎一片,几乎毫无反抗之力,长老们黑袍尽数被点燃化作烈火烧灼,极快地,天空之中扬落偏偏淡色烟灰。
清尊怒气未消,大袖轻挥,往魔军最密集之处袭去,袖底淡色金光漾开,被金光笼罩在内的魔军,一倒便是一大片,不下数百。
魔军们见状,骇然欲死,有人转身而逃,有人连逃都忘了,就宛如虫豸面对强大无匹雷霆之怒,惊骇地连动一动都不敢。
魔军混乱之中,听有个声音喝道:“御思者有命,众人速速退回魔界!”
魔军们闻言,纷纷调头,逃之不迭。
遮挡天际的阴云退散,露出背后的淡色阳光。
天空中的修道者纷纷落地,清尊却是谁也不看,抱着秀行身形一晃,消失当场。
秀行醒来之时,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懵懵懂懂看了会儿,才发觉是在九渺后山,她身下所躺,乃是清尊的房中床榻。
秀行欲爬起身来,手足却极为无力,气喘吁吁地撑着床面坐起身来,一抬头,望见有人从外进来,双眸相对,各自一震。
秀行呆呆地看着他,看了会儿,却将头转开旁边去,眼睫抖动了会儿,便试着挪动身子,想要下床来。
清尊极快地到了床边,将她的手臂握住:“秀行……”声音极轻。
秀行身子一颤,抬起手臂,便从他的手中挣开了去,却仍旧默默地不做声。
她一直都垂着头,此刻便又转了个方向,仍是想要下床。
清尊抬手挡住:“秀行……”
秀行顿了顿,眼睛眨了几眨,始终也不抬头看他,只是说道:“让我走。”声音极轻。
清尊听了这一声,心头好像被人用力打了一下:“秀行……你……”
“让我走罢。”她缓慢地,极艰难似地又说,“这里,不是我留的地方。”
双腿一动,秀行便想下床,却被清尊拦腰一抱,整个人被抱入怀中:“你在胡说什么?!”
秀行想要挣扎,可是身上却无力,只能被抱着,呆呆地沉默片刻:“我跟你没有关系啦,我要下山去了……你……不要这样……”
清尊心头大骇,听她声音淡淡地,连“师父”也不叫了,一时又心痛如绞:“秀行、秀行……你怪我么?”
秀行被他用力抱着,艰难地摇头:“不……我不恨。”
清尊手足无措,一手抱着她,一手摸上她的脸,却摸到她脸颊上的泪痕:“秀行……”
秀行眼珠动了动:“不是我要哭的,我没有哭,只是最近很习惯流泪……你不用管,以后会好的。”
她抬起手来,在他胸口一抵:“请放开我,好么?”
清尊只觉得身子都麻木毫无知觉了,秀行趁着他不动,翻身下了床,双腿一软,便跌在地上。
本以为已经不觉得痛了,然而膝盖却还是疼的钻心,秀行欲爬起来,清尊已经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你要去哪?”他低头望着她,问道。
“哪里……都好,”她看他一眼,轻声道,“只要离开……这里。”
清尊道:“倘若我……不想你走呢?”
秀行闭上眼睛,寂静片刻,终于道:“那就,杀了我罢。”
秀行挣了一下,果真从清尊怀中落了地,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前头:“以后……多保重啦。”
泪忽然如断了线的珠子。
清尊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那娇小的影子,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秀行出了清尊的卧房,刚迈步过了门槛,双腿便哆嗦地一步也行不动,手拼命地在墙上按住,身子却摇摇欲坠,咬牙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顺着墙根滑了下去。
而在长虹桥的另一侧,桥边上,玄狐君听到动静,探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秀行?”
玄狐君飞速掠了过来,秀行昏头昏脑抬头看到他:“狐狸……狐狸……”一把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
玄狐君慌了:“怎么了?秀行你怎么了?”
秀行眼中的泪迷了眸子,只能颤声道:“带我走,快带我走。”
玄狐君略一踌躇,望了一眼清尊的房门处,秀行低声道:“快、快啊……”
玄狐君把心一横,将她抱入怀中,一旋身,便消失不见。
玄狐君不知自己要去向哪里,看秀行的模样,觉得此刻不能带她回萧家,他略一踌躇,便将秀行带回了自己的洞府。
幸好他素日是个爱享乐的性子,虽是妖怪府邸,却也修缮的极为雅致精致。
秀行一直半昏迷着,玄狐君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从自己袖中取了个葫芦,倒了一颗金丹,喂了她服下。
一盏茶的功夫,秀行果真悠悠醒来,看看此地陌生,不免问起,听闻是玄狐君所住,便放了心。
她又昏睡了一觉,便到了黄昏。
秀行再度醒来,才听玄狐君说起,原来,她昏迷之后便被清尊带往后山,正魔大战,已经是昨日之事了,她在后山处足足睡了大半天并一夜,期间,萧宁远同萧若瑜几番想见,都被清尊挡下。
秋水君负伤之余,仍旧事务繁忙,来山的各路人马一一退离,萧宁远也带了人马回去,独独萧若瑜不放心秀行,还留在九渺。
玄狐君也自不放心,仗着同清尊故交,才偷偷地潜进来看的,谁知刚好看到秀行出来。
玄狐君见秀行这幅模样,心里隐约猜到几分,却也不知道要不要问一问。
秀行却问道:“魔界真的退兵了么?”
玄狐君道:“是啊,他们这一战比上回损失还惨烈,死的都是魔族的精锐元老,元气大伤,估计数百年之间无法恢复。”
秀行闻言,淡淡一笑道:“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玄狐君见她精神稍微好些,便问道:“秀行,你师父……”
秀行一皱眉,将头转了开去:“不要说他……”
玄狐君心头咯噔一声,迟疑了会儿,道:“是他……又惹你生气了?还是,你在气他先头不在?”
秀行望着帐子里侧:“狐狸……我只是、想开啦,我、我同他迟早都是要结束的,长痛不如短痛,是不是。”
玄狐君只觉得嘴里好像被塞了个东西,苦苦涩涩地:“秀行……”
“不说啦,”秀行仍旧不动,好像一尊雕像,“我跟他,没有关系啦。”
此后秀行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每日半睡半醒地,如此过了三天。任凭玄狐君如何小心伺候,都不见她真正露出欢颜。
一日,秀行迷迷糊糊道:“狐狸,我近日总是做些噩梦,有时候还梦到哥哥……你说他现在怎样了?”
玄狐君道:“我打听了,听闻他是伤了,不过最近调养起来,应该不出多久,就能活蹦乱跳地下来啦。”
秀行答应,又问:“天庭会放他下来么?或许不会……”
玄狐君道:“不怕,以他的性子,怎么也会来看我们的。”
秀行点点头,将身子一歪,靠在玄狐君肩头:“狐狸……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吗……”
玄狐君心头莫名一痛,双眼竟也红了:“不是的,秀行……只不过,我、我是怎么也不会离开你的。”
秀行道:“那你可要记得……”
玄狐君垂眸,看着她瘦弱的小手,不由地便握入手中:“若是违背誓言,让我五雷轰顶,形神俱毁!”
“不许说!”秀行忽地瞪向他,眼睛发红,严厉喝道,“收回去,不许说!”
玄狐君亦看她,温声道:“秀行,你放心,我是最惜命的,因此是绝不会违背誓言的,因此我也绝不会被五雷轰顶,你不要怕。”
秀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不信。
玄狐君将她揽入怀中:“真的,别怕。”
沉默过后,那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曾经,灵崆也说……他会一直都在我身边的,可是他……”
秀行转头,将脸埋入他怀中:“你怎么知道我怕呢……”声音闷闷地,忍着哭。
“秀行……”玄狐君低头,轻轻地亲吻她的发顶,她身上,有种令他迷恋的味道,最初的最初,他还以为只是一如对其他女子的喜欢罢了,然而并非如此,她是最为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存在,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让他有种想要为其粉身碎骨形神俱毁都无怨无悔的决心,他是如此,对明玦来说,也是如此罢。
或许,之所以如此,只有一个原因。
只不过,他懂,明玦也懂,那个于她而言最为重要的人,懂不懂?
玄狐君打起精神来:“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灵崆那只臭肥猫,居然是魔界的什么御思者,怪道我开始就看他不顺眼!秀行你放心,等你好些了,我们两个打去魔界,把他抓出来,在九渺山的松树上吊上三天三夜,然后用沾了盐水的皮鞭细细抽着给你解恨!”
秀行心里本正难过,听了玄狐君这一番恨恨地话,却忍不住露出笑容:“哈……”
将脸在他怀中蹭了蹭,把些泪珠儿蹭掉,才低声道:“狐狸,你对我真好。”
玄狐君听她笑了,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嘴唇在她的发丝上擦过,声音有些艰涩:“我……我心甘情愿的……只怕你不许我对你好……”
就在此刻,玄狐君的洞府门口,回廊之下,一道颀长身影正极静地立着,雪衣沾霜冷,金眸暗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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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行伏在玄狐君怀中,轻声一叹。
玄狐君拥着她;一时只觉得魂魄荡漾;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气息;只觉今夕何夕;竟未察觉周遭有何不妥。
还是秀行先察觉异样的;略微抬头,自玄狐君肩头往前看去,却惊见在门口处;那人也不知站了多久,一肩冷清似地,双眸定定地望着此处。
秀行愕然身颤;玄狐君便惊醒过来;一手抱着秀行,一边回过头去,当看到门口清尊之时,顿时也惊而震动。
清尊一动不动地站着,到好似一尊冰雪雕像,片刻竟转开头去,拂袖离开。
清尊走了数步,却好像是每一步都踏空了似的,迷迷糊糊走出了六七步,忽然间停了步子,转过身重又回来。
此刻玄狐君已经跳了出来,正好望见清尊去而复返,一时嗫嚅:“好……好友……”
清尊停了步子:“住口!”
玄狐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