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中,清尊终于开口,道:“那枚珠子,一直都是跟着秀行的,有一次秀行说……她先前总做噩梦,我方才在珠子里看到的,便是她的噩梦,秀行不知道的是,这枚如意珠,跟着她身边,将她所有的噩梦碎片收了过去,串联起来,且一点一点地将所有延伸……复原,她所有潜在的恶感都被珠子收了,渐渐地,珠子就变作魂魄一般,承载了她所有的过去。”
明玦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不错,我先前看你拿着那珠子,便有种你拿着魄的感觉……”
清尊继续道:“不知为何,这珠子对我有感应。”
他忽然似想到什么,凝眸沉默了片刻,才道:“对了……是因为,我同秀行双修的缘故,我在她身上打了灵火印,故而心灵相通,又同她双修,这珠子,以为我是主人,想要回归罢,方才我握住它的时候,便瞧见那些过去……”
明玦同玄狐君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听到这里,便问道:“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清尊道:“好多……好多场景,好多……实在太过太过杂乱,我看不清,但是,是清水灋没有错。”
明玦道:“只是……如此?但如果是如此,你又为何不愿意秀行接触这珠子?”
“因为、我方才这珠子,已经把所有往事修复完整,就如她残缺的魂魄一般,若是她碰了,便会成为她的一部分。”
“如果秀行是阿灋,如果她恢复昔日记忆,如果她成为阿灋,岂不是好事?你又为何抗拒?”
“因为……”
他喃喃地,怅然若失。
“因为什么?”
“因为……”
清尊双眸怔怔地望着苍茫远山,脑中出现那人灿烂的笑脸,她曾抓着他,说:“我要陪师父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可是……
清尊闭了双眸,声音清冷:“因为我纵然一时未曾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者端倪,但是我却看到那一幕……我也想起来了那一幕……”
“究竟,是……什么?”似乎察觉异样,明玦问的也很是艰难。
“你说的对……”清尊却忽地回头看他,“其实你说的对……”
明玦一头雾水:“重烨……我不懂。”
“我不该痴心妄想,我没有资格痴心妄想……”清尊望着他,金眸赤红,“你想知道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起来的是什么吗?”
明玦的心跳得厉害,竟无法回答。
清尊却一字一顿,绝冷入骨地道:“我想起来,她曾经对我说,——重烨,你又胡思乱想了,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其实还有一句,说不出口。
又怎会告诉明玦,她说她……
双眸一垂,却又抬起,清尊望着明玦道:“你说,你是不是说的很对。”
明玦哑然,他懂清尊的意思,当初他同玄狐君劝他,就用“或许阿灋跟你并非男女之情”这种话来说,谁知,竟然是真?!
“明明该没什么的……就算是等上万世,清水灋不喜欢我,也没什么的,但是我喜欢秀行啊……”
清尊说着,重新转过头去:“假如秀行成了清水灋,她不再喜欢我,不再跟着我,我……该怎么办?”
头一次,把担忧说出来,就好像整个人的心剖开来,给别人看里头的口子。
金眸之中,有什么轻轻一晃,便跌落下来。
明玦听着那苍凉的声音,心中巨震之余,却是无言了。
玄狐君望着清尊孤零零地背影,目光眨动瞬间,忽地听到有个声音道:“现在你们该知道我不肯说的原因是什么了罢。”
众人低头,却见身边蹲着一只猫,圆滚滚地,正是灵崆。
他何时来的,他们说的专注间,竟未曾察觉。
玄狐君心头一动,望着灵崆道:“原来你不肯说的,就是……水含烟当时知道了秀行是阿灋的转世,这件事?”
灵崆道:“你同帝君早就猜到了罢,只是没有凭证,我也知道,然而我不愿意丫头就是帝天女、”
玄狐君望着他:“为何?”
灵崆道:“对于帝君来说自然无妨,然而对于你我,甚至清尊来说,丫头变成了帝天女,可还会是我们喜欢的丫头么?可还是喜欢我们的丫头么?不管是何种喜欢。——帝天女身份尊贵,若是恢复了身份,她自会回转天庭去,哪里会跟我们厮混一块,哪里还会是昔日漫山遍野跑的秀行……”
他素来的形象,是灵崆的时候便有些欢快有趣,又时候又极可恨,譬如是业火孤行的时候。但是这一刻,他说的话,却是字字沉重。
明玦还好一些,玄狐君同清尊两个听了,心中只觉得滋味难了。
灵崆说罢,叹了口气道:“不过现在,好像是来不及了,果然该来的还会来啊,没有法子的事,我也知道就算我不说,也阻不了多久的,其实想想也好,如果是这样,丫头变成了帝天女,那么就没有人敢再欺负她了,也不至于生生世世轮回受苦。”
这话虽是真的,却隐隐地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
沉默之中,忽然玄狐君出声道:“何必先如此悲观,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灵崆仰头看他:“试一试?”
玄狐君看他一眼,又去看清尊,说道:“虽然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也会为了秀行这样患得患失,然而我觉得,既然阿灋是秀行,秀行也是阿灋,那么,秀行如此喜欢你,岂不是就是阿灋喜欢你?你又何必先绝了望?”
清尊呆呆地道:“我……不知道。”
玄狐君道:“不管如何,我还是那句话,试一试再说,秀行现在还未曾醒来……等她醒来了,我们看她如何说法……”说到这里,也是一阵紧张。
三人一猫说到此,忽地听到屋内有一声呻吟传来。
明玦清尊玄狐君都是一震,如风般往屋内冲去,灵崆一怔,也撒腿就往里跑。
里间,那小小的床榻上,那人已经翻身坐起来,正抬着手擦眼睛,听到动静,便将手放下,看到进门的三人,想要说话,却又张口先打了个哈欠:“啊……你们都在啊……”
明玦身子僵硬,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能动,玄狐君想上前,却又有点不敢,转头看另一边的清尊,却见他的反应比明玦好不了多少。
玄狐君无可奈何之下就推了明玦一把。
明玦身不由己踉跄几步上前,冲到了床边上,一低头对上秀行乌溜溜的双眼,他的心缩成一团,结结巴巴地便问道:“秀……秀行、不……妹……妹子!”
秀行双手撑在床面上,双腿微微晃来晃去,见状道:“怎么了,哥哥?”
明玦生生咽了口唾沫:“妹子……妹子……你是……真的妹子……还是……”
秀行睁大眼睛,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哥哥,你怎么这样怪,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就不认得我了么?”
明玦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怎样是好,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塞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时侯玄狐君把心一横,上前一步,试探叫道:“秀行?”
秀行闻言转头:“啊,狐狸。”
玄狐君听她答应,心中一凉,又是一跳:“你是……秀行?”“啊,我当然是秀行,不然是谁啊,”秀行张口,又打了个哈欠,颇有几分睡眼惺忪的样子,抬手擦了擦眼睛,道,“怎么你跟哥哥都怪怪地……”
这时侯,清尊身后的灵崆也探头出来,见状眼睛骨碌碌一转,叫道:“丫头?”
秀行正望着玄狐君,闻言低头看过来,见是灵崆,又惊叫道:“可恶,你怎么又跑来啦?”
灵崆见她面露恼色,却不怕,慢吞吞爬出来,一直爬到床边上:“丫头,吾想念你,便来看你啦……你不要生吾的气啦,你好久没有抱吾了……”他大胆上前,在秀行腿上蹭了两下,又仰起头,笑眯眯地望着秀行。
旁边玄狐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只肥猫还真会抓住时机啊,且拥有一张天底下无以伦比的厚脸皮!
秀行低头对上灵崆的猫眼,而后俯身,将灵崆抱了起来。
玄狐君又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恶,这只肥猫便如此得逞了么?
秀行将灵崆举起在空中,望着他道:“你是诚心诚意来认错的么?”
灵崆道:“自然啦,吾的诚心绝对是真的,吾一直说都在丫头你这边的!”
秀行道:“嗯……虽然你的诚心还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还没有原谅你!”秀行大声叫道,拎着灵崆的脖子,把旁边的窗扇推开,一下儿就将他丢了出去。
窗外传来灵崆的惨叫,而后是“噗通”一声。
玄狐君看到此,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秀行,这是秀行,是他们认得的秀行。
明玦眼睛红红地,心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欣慰,可是心里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前抱抱……抱抱自己的妹子!不管是秀行也好,是清水灋也好!
秀行拍了拍手,转过身来,这一回,却看向清尊。
清尊一直站着不动,被她目光望见,身子竟然一晃。
四目相对,秀行才又笑道:“师父!”蹦蹦跳跳着跑到清尊的身旁,将他的手臂抱住,“这回你果然没有走啊。”
清尊垂眸看她,秀行将头靠在他的胳膊上,思忖着,忽然仰头道:“师父,我……刚才做了个梦,好像……梦见我是很了不起的人!”
118、完结卷
秀行道:“师父,我梦见我是很了不得的人。”
清尊怔了会儿;金眸望着靠在身前的女孩儿;抬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摸过;轻声道:“秀行;你本来就是很了不得的人。”
秀行一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天真无邪,甜美娇憨。
秀行迈步出了道门;沿着山路往前殿而行。
她边走间,边四处打量。九渺山上的积雪已经尽数消退,露出山岩本来面目;有的枝头上;早早地便抽出几根绿芽。
春日将临。
前日子九星贯日,九渺山殿阁摇动,幸好根基尚好,经过一阵子修缮,如今已经恢复如初。
秀行上了台阶,手扶在旁边经过岁月、红色斑驳的墙壁往上。
她走的并不快,每一步都极慢,眼睛看着周遭,仿佛若有所思之态。
而在她身后远处,灵崆肥胖的身子慢慢出现,用力跳上一块山石,一直等秀行转过弯才又极快地迈动四只肥腿跟上。
秀行一路转行,终究到了前方掌督教大殿。
秋水君出来,两相见了,秀行望着面前秋水飒飒一身磊落之人,微微一笑,才道:“师叔叫我来……不知有何事?”
秋水君也望着她,道:“秀行可知道,水含烟已经在山上了。”
秀行笑意不改,问道:“哦,是吗?那师叔可审问过她了?”
秋水君看着她如花笑面,道:“却是为难,她不肯说,反而……要求见你,故而我叫你来,想要商量一番。”
秀行笑道:“原来如此,师叔,你休要为难,还商量什么?她要见我,那么我便见她就是了。”
秋水君道:“可是……”
秀行却道:“师叔,我也正想知道她为何如此,不如你就让我见一见罢。”虽是商量口吻,却是暗含不由分说地坚持。
秋水君双眉一蹙,沉吟片刻道:“你若是想如此,我怎会不答应?好罢……你跟我来。”
秀行道:“多谢师叔!”
两人出了督教殿,右拐而行,秋水君在前,下了几级台阶,又从旁边拾级而上。
秋水君道:“她在十方狱旁边的停思崖,——对了秀行,我昨日想去探你,然而听明玦帝君说,你病着,我甚是担忧,可是帝君不让我见你,不知现在……如何了?”
秀行道:“已经是无碍了,不过是着了凉一时不适罢了,师叔放心便是。”
秋水君道:“帝君……对你很好呢,我听他总是叫你‘妹子’。”
秀行眼中透出一丝欣慰欢悦,点头道:“是啊,他真的很好。”
秋水君步子一停,秀行没防备,差点儿撞上他的身子,急忙也跟着停下,谁知脚下未曾踩到实处,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却幸好秋水君及时将她的胳膊扶住:“小心!”用力将她的身子一拉。
秀行顺势往前一扑,便冷不防地扑到了秋水君胸前。
秋水君生怕她再掉下台阶去,抬手便抱住秀行腰间,一瞬间的两人撞在一块。
仓促间秀行抬头,四目相对间,秋水君望着秀行,道:“你……”
本来只是微微拦在她背上的手忽然一紧。
秀行察觉,急忙后退一步,小心地靠在另一边的墙壁上,道:“师叔……多谢,我、我没事啦。”
秋水君凝视着她,她却只是望向别处。
顷刻,秋水君道:“嗯……没事就好了。跟我来。”探身过去,将秀行垂落腰侧的手握住,往前便走。
他的手很大,带着暖意,牢牢地将她的手握着。
若是在先前,秀行必不会多想,反会觉得“师叔”很是体贴温柔,然而此刻……
可是让她就这么甩开了去,却又做不出。
这一段去停思崖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在两人心头上亦是别有滋味。
终于到了停思崖,秋水君将秀行的手放开,有看守的弟子见是两人来了,便齐齐行礼。
两人便入内,秀行乃是第一次来停思崖,见乃是一座大殿,殿内空旷之极,前方地上盘膝坐着一人,看样貌正是水含烟。
大约是听到有人来了,水含烟从地上起身。
她拍了拍衣裳,神色如常,看看秋水君同秀行,才道:“掌督教,我只想同她说话。”
秋水君道:“不行。”
水含烟冷笑不语。秀行道:“师叔,我也正想跟单独聊聊,师叔,不如……你暂且去外间等候好么?”
秋水君本是担心若是一言不合,秀行会吃亏,忽然听她如此说,两人目光一对,秋水君轻声问道:“可以么?”
秀行一点头。
秋水君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在外间。”抬手在秀行肩头一按,便往外而去。
秋水君出外之后,水含烟上前一步,望着秀行,道:“掌督教对你真是关怀有加。”
秀行不语,只是看她。
水含烟几乎走到她的跟前,不停地打量着她道:“真是古怪,不管我怎么设计,你竟都死不了……萧秀行,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秀行站在原地,任凭她的眼睛在身上逡巡打量,只是不动声色。
水含烟抬手,在她的下巴上轻轻一挑:“啧啧,好像变好看了些……”
“你想知道为何我变得好看了么?”秀行任凭她动作,却并不反抗,只是淡淡地说道。
水含烟道:“嗯?为何?”将手一撤。
秀行道:“你该猜到的,你处心积虑地,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水含烟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秀行冷冷地望着她,说道:“真是可怜。”
水含烟提高声音,略露出凶狠之色:“你说什么!”
秀行却波澜不惊地,只说道:“我看你这幅穷凶极恶之态,为了他,你什么都不顾了,显出如此一副可怜可憎的面貌来,可惜的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挑拨离间也好暗中使用龌龊招数也好甚至是投怀送抱也好,他,始终不曾对你动心,——你说你可怜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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