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逝（一）
一
终于熬到下班时间，我逃离般离开了办公室。
如果再有一个小时，我会疯掉的。我不能再忍受。
我眼前又浮现出武田冷冰冰的面孔和同样是冷冰冰的腔调：“陈小姐，如果你再出类似的差错，那么请你马上提出辞职。请记住，敝公司请来的不是素质低劣的学徒工。”
可恶的小日本。
半个月前，我只不过是为我所管辖的一家中国企业说了几句公道话——那家企业因为一场意外的火灾，没有按期做出订单，武田准备起诉，那家企业的厂长求到我，让我从中斡旋，我告诉武田，中国合同法中有规定，遇到不可抗拒的原因，合同无效。
小日本认为我触犯了他的权威。
半个月来，他一直以各种借口对我进行批评。今天下午，我误把小马的电话转给了老张，结果他马上把我叫到他桌前教训了足足有四十分钟。
我还得微笑着点头说：“对不起对不起。”
妈的小日本。
我走出电梯，小马迎上来：“丹妮，没事吧？”
“没事。”我强作欢颜。
“这小日本也太过分了，咱们得联合起来，一起治治他。明晚我约老张他们一起聚聚，你也参加，好吗？”一边往外走，小马一边看着我的脸色。
“有这必要吗？”我心里有些感动，尽量保持淡淡的口气。我知道，小马一直对我有好感。
“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明晚是周末，你不会有约会吧？”小马笑着说。看得出，他是真心的。
“再说吧，”我招手叫过一辆出租车，对小马说：“与人约好了一起吃饭，先走了。”
没人约我吃饭。我一个人回到了家。
所谓的家是我在这个城市一角租的一处套一的房子，我的家在遥远的山沟里。爸妈正在做什么？是吃完了饭看电视？还是约了人一起搓麻将？
在这个城市里，我是孤独的。
哲学家说，孤独是一种美。我认为这是屁话。说这话的要么是喝多了信口开河，要么是无聊了胡言乱语。孤独就是孤独，怎么会是美？
孤独的日子是很难打发的，象现在。幸好我有宝书《鹿鼎记》，有韦小宝这可爱的家伙。
我倒在床上，第三十次翻开书，与韦小宝一起去冒险。
韦小宝是个趣人，他是无忧无虑的，但他时刻有一种难得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所以当他发现不能胜任自己的角色时，他决定：老子不干了。
了不起。
我灵光一闪：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我能干什么？再找一份工作？再给人打工？毕业四年来，我先后在国有企业、私营企业、外资企业混过，有道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的人都不是好伺候的。每一次到人才市场被人象挑骡子相马一样看来看去，我的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屈辱。
我能干什么？自己开一个小店？本钱从哪里来？算算自己的结余，恐怕只有三万三千元人民币，这点钱够干什么？或者干脆找个人嫁掉算了——毕竟我已经二十六了。但是嫁给谁？谁堪我嫁？小马？笑话，小马做一般的朋友尚可。晓东？唉，晓东这家伙，已经好几天没有跟我联络了。
还能干什么？考研？再苦读寒窗三年？三年后再出来找工作？
算了，我甩甩头，不去想了，先搞点饭吃。
饭只有方便面和鸡蛋。有不少人羡慕我的体形与皮肤，我告诉她们，秘诀是一日三餐方便面煮鸡蛋。
这时候我很羡慕有钱人，尽管这个社会中有人不断地批评有钱人，但我总是梦想自己有朝也变成被批评者中的一员，有钱不是坏事，没钱倒是事事艰辛。
有钱人现在正在豪华的大酒店中海吃胡喝，我只有方便面煮鸡蛋。
我见过有钱人的奢华。
刚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年，我去参加同学李婷婷的生日晚会，那时我还在国有企业中，每月工资是八百八十元整。我花一百七十元买了一个花篮，穿上值我两个月工资的西服套装，第一次走进本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我发现，这个花篮寒酸得象我一样，是生日晚宴中唯一的一只丑小鸭。十桌客人中，人人盛装，个个高雅，每个人送的礼物名贵大方。李婷婷更是身着一袭宝石蓝色的晚礼服，象一个高贵的公主。餐桌上每一道菜都是我想像不出的精致，我甚至叫不上菜名。
她的父亲是本市著名的地产商。
那次经历让我刻骨铭心，我第一次感受到贫穷的尴尬。于是我辞去了公职。
三年过去了，我依然一文不名，李婷婷依然是一名阔小姐。听说她最近要出国，不是留学，只是觉得有一本外国的绿卡比较时髦。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我不比，否则，还用活？
这时，手机响了。我拿起来，是小马。我接起来。
“丹妮，你在哪儿？正在与朋友吃饭？我已经与老张、小赵他们约好了，明天晚上咱们一起聊聊。他们对武田也很看不惯。”
“你觉得有必要吗？”
“你什么意思？丹妮，你以为我们仅仅是关心你吗？你的今天就有可能是我们的明天。”
小马是个热情的人，他的想法有道理。但是，现在我觉得这很无聊。
“我是说，先等等看不行吗？”
“嗨，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班时我告诉你地点。”
我收了电话，默默地看着锅里的的面条与鸡蛋浑在一起翻腾着。还是有人关心我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被人关心是一种幸福。
但是一刹那，我决定了：辞职。
一时间浑身轻松。去他的小日本，我炒掉你！车到山前必有路，先辞职以后再说。
常言道：万事靠自己。
我打开我的迷你音响，放进一盘罗大佑的歌，吃饭。
罗大佑用沙哑的嗓子唱：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穿过你的心情的我的手
如此这般的深情若飘逝转眼成云烟
搞不懂沧海会变成桑田”
真是动人的歌。
随风而逝（二）
二
第二天一上班，我便把辞职书交给一脸冷漠的武田。我看着他的冷漠渐渐变成惊讶，心里涌上一点点快意。
我用极快的速度收拾完我的东西，到财务部结算清我的工资。小马与老张跟出来，他们一脸的不解。
“你犯不着辞职呀，这么走，不是便宜了小日本吗？”小马说。
“就是，”老张说，“你该忍一忍，咱们一起向小日本叫板，实在不行咱们一起辞职，那力度该大一些。”
“别，”我尽量平静地说，“你们还得好好干，我主要是想放松一下，然后腾出时间考研究生，再说，我觉着这份工作不适合我。”
两个人还要说什么，武田出来了，“陈小姐，你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马、张二人急忙转身离去。我在心里叹息一声：都得吃饭，不容易。可脸上还是微笑：“没什么可以考虑的，再见武田先生。”
出了门，我的快意便一点点地消失了，我是冲动吗？这份工作确实来之不易，当初，我是从五十多位应聘者中杀出来的，但我只干了十个月。
下一步该做什么？
五月的阳光很是明媚，街上的人都急匆匆地走着，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这样的日子里，应该有一份好心情。可是我怎么也好不起来。
我来到海边，看着蔚蓝的海轻轻地漾着微波，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第一次辞职的时候，也是这么惶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样。三年了，我还是照样惶惑不安，但毕竟有些踏实，明天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用不着杞人忧天。
看着海水一波一波地涌上岸，又一波一波地退下去，我笑了，古人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扰。现在我懂了这话的意思。
我来到书店，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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