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骂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些责任和重担,不应该是上邪的责任。她一定会比上邪早死,抛下他一个人在世间孤零零的……不如早早的分手,他伤心生气一阵子,也就会忘掉她。
他的岁月还无穷无尽。
所以她跑去恳求舒祈帮忙。原本舒祈是不愿意的,但沉默的听完她的诉说和眼泪,长长的叹息。
「……亲情真的很暴力。」萧索的管理者递了一把扫把给她,「把这扫把倒立在门后,任何人、包括任何众生都追寻不到妳的踪迹。」默然片刻,「妳觉得这样真的好?」
「……他早点忘记我比较好。」拿了那把蔽旧的扫把,她向舒祈道谢而去。
翡翠不知道的是,舒祈在她背后垂下眼帘。
「挡得住其它众生,但上邪应该挡不住吧?」得慕闷笑起来。
「可以挡一下下啦。」舒祈若无其事的工作,「妳知道上邪的能力的。能挡个五六秒就已经是我的极限。」
「舒祈,妳真坏。」
「哪有,我可是佛心来着的。」舒祈真的忍不住,爆笑起来。
翡翠忧郁的敲了敲门,岑毓粗鲁的说,「进来。」
她怜爱的看着身高超过一百八的儿子。才高二的学生,已经高得要仰头看了。当初为了逃避母亲永无止尽的挑剔和责骂,她很年轻就结了婚,想要拥有自己宁静的幸福。
结果反而走入另一个深深坠落的深渊。
这场像是天谴的婚姻,唯一的好事是她可爱的孩子。
「阿妈从来不敲门。」岑毓愤慨的抬头,「她想进来就进来,从来不管我是不是在换衣服。」
「……她一直很辛苦。」
「我知道!」岑毓爆炸起来,「但她愿意让我帮她吗?她不要!她只要我坐在书桌前填鸭子!她根本就……」
「岑毓,」翡翠坐到他身边,「是不是我和你爸的关系,所以你……」
「不是!」岑毓很快的否认,「爸爸我不管,但我知道妈妈很爱我。」
她泪眼盈眶的握着儿子的大手……从前是那么的小,现在却几乎可以将她整个手包在手掌。
「那是为什么不去上学?」她低低的问。
「……提不起劲。」岑毓安静了片刻,「我在家用功,一样考得上。」
「这不是主要的理由。」
他沉默了。像是把心锁了起来,让翡翠更伤心。
「妈妈,妳不要住在家里。」岑毓劝着,「阿妈以前拚命骂小舅妈,骂到小舅妈和舅舅离婚。现在她找妳回来,只是想有个人给她骂。」
「岑毓,你别这么说。」翡翠有些不安,「阿妈很疼你的。」
「爱有很多种。」岑毓老气横秋的说,「有的爱会让人窒息。你跟小舅舅只会顺从她,让她成了暴君。总要有个人反抗她。」
「你不可以这样!阿妈很年轻就守寡……」
「很多人都守寡,也没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和这世界有仇似的。」岑毓拉长脸,「我也很爱她,但我不盲目。不能因为她很辛苦,就可以对晚辈予取予求。」
翡翠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孩子长大了,比她还懂事。但她能怎么办呢?
「……去上学吧。」
「学校不适合我。」岑毓就不再开口,只顾低头看书。翡翠看看那本书……「MCSE微软资格认证指导手册」。
这是什么?她满头雾水。
「你们就只会关在房间里聊天就对了!」母亲在门外怒吼,「都没人出来帮忙?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快忙死了?我是什么命,伺候你们一辈子,我都六十好几了,你们……」
翡翠慌张的应了一声,跟岑毓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意你上不上大学。我只希望你健康快乐,不要当坏人。」
岑毓抬头看他忧郁的母亲。从小到大,母亲一直都是这么忧郁、眉头不展。他忍不住伸手抹了抹妈妈眉间深深刻着的愁纹,放柔了声音,「妈,我知道。妳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她的妈妈大喊,「翡翠!」
狼狈的,她立刻打开门出去。
岑毓看着他的母亲,不知不觉,眉头也有跟着母亲相同的愁纹。
***
翡翠在后阳台洗着衣服。
翡翠的母亲是个很传统的妈妈,即使有洗衣机,还是严格要求每件衣服都要泡过、在大洗衣盆里搓洗过,再放进洗衣机里头。所以他们家的衣服褪色得很快,每件都被严苛的考验,有种苍白严肃而紧张的气息。
虽然辛苦、虽然连晾衣服都被挑剔,但翡翠还是最喜欢洗衣服的时候。因为他们的后阳台小到只够放置洗衣机,当有人在洗衣服的时候,没有其它人容足的地方。
这是闹哄哄的家里,唯一可以获得安静喘息的角落。
她用肩头抹去滴到眼睛的汗水,用力搓洗着一件件的衣服。她那把无处摆的扫帚,就搁在后阳台,临着后门。
已经很久不去想什么了。她硬着心肠,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甚至母亲要她去楼下的汽车当铺当会计,一天十个小时坐在那儿,她都麻木温顺的接受了。
没办法,我没办法。她想着。反抗?她怎么反抗?这是她的母亲、她的孩子。她已经逃离自己的责任这么久,是她该偿还的时候。当初因为忍受不了母亲的责骂,她靠结婚合法的逃出这个家……结果呢?
结果她终生身心残病,拖累她的母亲、她的孩子。
本来以为,她的丈夫可以成为她的倚靠,最后成了她最深的恶梦。她什么决定都不对。
现在连可爱的孩子都拒绝上学。妈妈说得对,都是我的关系。长久的和我分别,所以孩子都不能正常的成长。
都是我不对。
她用力抹去滴进眼睛里的汗水,感到一丝丝的刺痛。
瞥了一眼扫帚,连心都为之剧痛。不,不行,我不能想下去。我不可以想念他……如果「他」和其它男人相同,很快就忘了我,我会非常伤心;如果「他」一直忘不了我,我也会、也会非常伤心。
用肩头狠狠地抹去眼睛底的刺痛,或许是汗水,也或许是泪水。
就在这个时候,那把倒放着的扫帚,剧烈的抖动起来。她愕然的望着,地震吗?
然后下一秒,扫帚爆炸成碎片。
她呆呆的站起来,呆呆的望着突然出现的,脸孔涨红,明显陷入狂怒中的上邪。
就是在后阳台捡到重伤的他。现在,隔了千山万水,居然在她母亲的后阳台,又见到了上邪。
她觉得很苦涩,慌张,但也有一丝丝凄凉的甜蜜。
「妳!妳这没毛的母猴子!」上邪抓着她的肩膀大叫,「妳居然给我蹲在这儿洗什么衣服?!」他痛心的看着翡翠发红脱皮的手,「妳不是说,妳十指不沾阳春水?!洗什么衣服?!」
「我、我……」翡翠呜咽起来,「我……」
我怎么做都不对。
「妳现在立刻给我回家!」
「这里就是我的家……」翡翠哽咽得气促,「你你你……你不该来的……我妈妈她……」
「妳都敢拿烟烫妖怪的舌头了,怕那个老妖婆做啥?!」上邪暴跳如雷。
「她是我妈妈!她养我养到这么大,我却只会拖累她……」
「少啰唆!哪有长大不离家的小孩?!我们妖怪一出生就得自己觅食,哪来这些啰唆?!」
「因为我不是妖怪嘛!」翡翠哇哇大哭,「可以的话我也希望重新出生,重新开始。但我不能、我不能嘛!我也不想犯下那么多的错误……我也不想害自己的家人都受苦……我就是不能啊!」
她哭着的脸真是丑,但是上邪的心却好痛好痛。
「……那我怎么办?」第一次,上邪露出脆弱的神情,「妳明明答应我,可以留在妳身边,第一个可以吃的人就是妳。」
她那强大、神气,不可一世的妖魔,在她面前像孩子似的痛哭。
一阵雪白的粉末撒了她和上邪一头一脸,翡翠张着嘴回望,岑毓额上爆出青筋,拿着空空的盐罐,对着上邪暴吼,「谁准你进来我的家门?死妖怪,滚!快滚!」
「……你看得到我?」上邪拍了拍头上的盐粒,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高大的少年。
「快给我滚!」岑毓将翡翠拖过来,保护在身后,虽然颤抖,还是非常勇敢的对着上邪喊,「不准你再进我们家门!」
上邪狐疑的看着这个高大的少年,他有张和翡翠相似的脸孔,他应该是翡翠摆在心里恋恋不舍的孩子吧。
照人间的说法,这个少年应该是他的「继子」。上邪脸孔掠过一丝尴尬和不自在,粗鲁的想要直接探问少年的内心。
没想到他遇到了抵抗。
这种情形从来都没有过。也只有舒祈那个死女人给了翡翠一个鬼戒指,才能够抵抗他的探问,这死小鬼又不见有什么法器护身。
虽然说,他的抵抗是这样的软弱无力,但还是狠狠地扎了上邪的神识一下。
这算好还是不好……?上邪搔了搔头。看得到妖怪,能够有一点抵抗的能力,对真正厉害的妖怪来说,可能会觉得很可爱一笑置之,但对那些不入流的小妖半怪,可能会觉得他有威胁。
「喂,多久啦?」上邪粗鲁的问。
少年愣了一下,翡翠胡里胡涂的回答,「什么多久啦?」
上邪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她的孩子灵感和能力都这么强,就只有翡翠活像个「麻瓜」。他不禁纳闷,这孩子到底是遗传了谁?总之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翡翠。
「我没问妳,麻瓜。」上邪闷闷的问,「小鬼,你能看到妖怪有多久了?」
愕然片刻,翡翠生气起来,「谁是麻瓜啊?你……」
拿着空盐罐的岑毓却受到很大的惊吓。这一直是他埋藏在心里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拒绝上学的主因。原本他上一所普通的高中,有着普通的老师和普通的同学,
但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颠倒错置,甚至他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发疯了。
学校里有一半多都是青面獠牙、披毛带爪,明显不是人类的妖怪。连他最喜欢的教计算机的老师,额头都窜出一对扭曲尖锐的角。而这些妖怪似乎察觉了他惊骇的眼神,有的惊讶、有的嘲弄,有的甚至舔着牙齿,发出极度恶意的笑……
那天他逃学了。翻过围墙,他想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妖怪学园,却被计算机老师逮个正着。
「哎呀,岑毓,你怎么就这么『觉醒』了呢?像你这样的人类,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呢……」计算机老师推了推眼镜,狞笑着,锐利的指爪几乎陷入他的肩膀。
要不就是我发疯了,要不就是这世界发疯了。
他大叫一声,用力的撞向计算机老师,或许是计算机老师没想到他会反抗,被他撞得一跌,松了手。而原本就是田径选手的岑毓,用他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而去。
他不是拒绝上学,而是上学对他来说,非常危险。
但他可以跟谁说?外婆吗?还是妈妈?外婆只会咒骂的拖他去精神科看医生,妈妈只会忧虑的自责。而他是绝对不想在精神病院渡过下半生的。
对自己这种崭新的能力茫然不知所措,除了躲在安全的家里,他不知道怎么办。
为什么……这个人脸的大狮子会知道我的秘密?他惶恐起来。
「……不干你的事情!」岑毓吼了起来,「滚!快滚!不准你再来!」
上邪皱眉,一声不耐的苍老尖叫阻止了他,「吵吵吵,你们是在吵什么吵?一天到晚假神假怪,洗几件衣服是要洗多久!」老妇人推开纱门,「都洗到快要中午了!你们就只会躲在这里聊天!我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还不是跟你没责任感的老妈结成一气,只会糟蹋我!……」
张大嘴,上邪看看似乎看不到他的翡翠妈,和翡翠的灵感少年儿子,他一脸古怪的转头,「翡翠,妳怎么会住到这种鬼屋?」
翡翠瞠目瞪着他,微微张着嘴。她这股呆样,总能勾起上邪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我会设法解决,带妳回家。」他怜爱的用雪白的大爪子拍拍翡翠的头,「撑着点。」
然后他就消失了。
翡翠摸摸自己的头,上面似乎还有上邪的余温。她想笑,但是忍不住的滚下泪来。
「骂妳两句就哭了!」母亲更扬高声音,「装出那副小媳妇儿样给谁看?!活像我虐待妳一样!妳是怎样?……」
翡翠擦干眼泪,蹲下去继续洗衣服。
第二章 诃梨帝母
上邪冲进出版社,让九娘差点跳到桌子上,而那个书蠹虫总编辑干脆钻进桌子底下,完全忘记他是妖怪,一面簌簌发抖,一面口称佛号,真的跟寻常人类没两样。
看他们这样惊恐,上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著打扮。他可是规规矩矩的变化成人身,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球鞋,应该和路上的死人类没什么两样。
回头望望其它职员,不分男女都流露出如痴如醉的爱慕,可见他一点问题也没有。
「你们在干嘛?」他冷冰冰的问,「找你们说几句话,需要跳桌的跳桌,钻地板的钻地板?」
九娘勉强压住惊恐,幽怨的看了看钻在桌子底下「阿弥陀佛」的书蠹虫总编辑,「上、上邪大人,您干嘛一脸要杀人的冲进来……」这大楼的地基主在搞什么鬼?等等就去拆了他的庙!
(毛发卷曲、口里冒烟的地基主OS:「也要我有庙可以拆呀……」)
上邪瞪起他那好看的眼睛,「我的问题?」
九娘唯唯诺诺,「不不不,是我们的问题……」她胆战心惊的望着上邪,心里觉得非常不妙。他清醒的时候比在咖啡厅厨房石化危险很多很多倍。她不禁懊悔,当初不该拿「仙家居」当把柄,谁都知道上邪有仇必报,小气得很。
上邪很大方的往总编辑的椅子上一坐,「我刚刚见过翡翠了。」
九娘将头猛然一抬,似乎看到一线曙光,「……她在哪?我的稿子……我非去鞭她数十……呃……」上邪魄力十足的眼神让她把「驱之别院」吞了下去。
「她过得不好。」上邪不太自在的挪了挪身,「但她的家,我顶多到后阳台,进不去。」
怎么可能?九娘狐疑的看着上邪。
上邪低着头,心底举棋不定。他当初浪游到西方天界的辖区,这才误中匪类奸险的计谋,被梵谛冈那群卑鄙小人拘禁了千年;若是他安分待在东方,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一来是因为他的出身,二来是因为他和佛土的因缘极深。
他虽然恣意妄为,但也颇识时务。正因为他擅长游走于这种灰色地带,所以才能任自己的性子,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总之,我不能削了诃梨帝母的面子。」他轻叹一声,「管九娘,妳去把翡翠拐出来。」
「啊?」管九娘瞪大她妖媚的狐眼。
「妳不是要找她写稿?妳不是结界独步三界的狐妖管家?总之,去把她约出来,」上邪写下地址,「这样我才能够在诃梨帝母的范围外和翡翠说话。」
诃梨帝母?管九娘心底狠狠地打了个突。天哪,她怎么会去惹到这种狠角色?
丁福保《佛学大辞典》提及:
【鬼子母】:本名诃梨帝。译曰欢喜。以为五百鬼子之母,故云鬼子母。增一阿含经二十二曰:「降鬼诸神王,及降鬼子母,如彼噉人鬼。」初为恶神,后归于佛为护法神。金光明经三曰:「诃利帝南鬼子母等,及五百神,常来拥护听是经者。」最胜王经八曰:「敬礼鬼子母,及最小爱儿。」
这是人间的译解。然而诃梨帝母又称暴恶母、欢喜母。因为她以人为食,所以称为暴恶母。又因为她出生时众夜叉都十分欢喜,故唤为欢喜。在佛经上被称为诃梨帝药叉女。诃梨帝母虽然是吃人的恶魔,但是面貌却十分秀丽。
她生育繁多,「五百子」只是形容数量庞大,事实上不只这些。但她喜欢猎杀人类的婴儿给自己孩子吃,佛土世尊怜惜她爱子,但食人恶习又不改,所以将她的一个孩子藏起来。找不到自己孩子的诃梨帝母大声哭号,到处寻找,哭到流出血泪。
世尊教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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