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尔在商业街转弯处不起眼的角落,延伸出来的阳台,木质的桌椅,晒着阳光散发慵懒的气息,这是海盗主题的咖啡吧,船舵模样的小门有些旧,草绳吊着的救生圈被刮下一层漆。蓝书是马蒂尔的主人,也是白墨H城里看着她长大的一个小舅舅,没有血缘,只是对门邻居,22岁大学毕业早早出来与朋友合伙开了间咖啡吧,一晃四年,马蒂尔是小吧,来的也多是老顾客。
这会儿,马蒂尔还没开始营业,白墨推开门进去,屋里主人卧室隔间紧闭着。
轻驾就熟地拿着抹布整理桌上的烟灰,以及散落在地面的啤酒瓶。没开灯,马蒂尔里边没有白炽灯,有的只是红绿交替黯雅的色泽和古典的鹅黄,透明的窗子,光线很足。收拾好一切后,白墨坐在木质高脚凳上拨弄吉他的弦,修长的双腿交叠搭着,光线的尘埃起伏,带着节奏。
她想起第一次进咖啡吧,徒自觉得逗乐。
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待那么长时间,L城巨大陌生,马蒂尔也像夜色中张牙舞爪的怪兽。
白墨双手仄在裤缝上活像只呆鹅,高高的吧台上,帅气的服务小哥洗盘子调咖啡,银色的刀叉挂在支架上亮如鱼腹,在幽暗的环境中简直闪了她的眼。
没多少人注意她,大家都忙着泡妞或是邂逅艳遇,她木桩般立在门口,尽量使自己不要显得突兀,尝试很久,一举一动宛若机器人一样僵化,不行,待不了,甚至连叫服务员问问话都忐忑。
下一秒,她想转身,被人压住肩膀。
“怎么才来就走,不是来看我的吗?”
蓝书把人带到角落里,角落里偷窥别人,将其他人的举动尽收眼里是件愉悦的事,不用担心暴露自己,背后是墙壁,侧边有扇窗户,还有屏风。
白墨说了个蹩脚的谎,“我只是想去厕所。”
她四处张望,双手叠在膝盖上,像探出洞穴的松鼠,“你这儿人好多。”
“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鸡尾酒?”
印象中,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不似以前的疯丫头,无所顾忌,身上多了一份矜持。他刚刚在柜台忙活,听阿随随口提起门口杵着的人后才出来看看,变化真大。
白墨摇头。
柜台那边有人叫他,蓝书起身,“我马上回来。”
人一走,感觉出口漏了一道风,又有不同方向的目光探视进来,她若无其事地玩手机,听到脚步声时她很快地抬头,是陌生人,目光接触阿随稍许稚嫩的脸她又触电般赶紧移开。阿随暗自好笑,将瓷白的杯具放到桌上。
“小白墨,老板给你点的蓝山。他在调酒,一会儿就过来。”
瓷器接触石桌的清脆盖过白墨的谢谢,细若蚊吟。
白墨懊恼,嫌自己太矫情,初中那会儿的后遗症来势汹汹,她招架不住。上完生理课,班里就喜欢开上带颜色的笑话,露骨耻人,她还收到画着猥琐图画的小纸条,恨不得当场撕掉,又怕其他人看到,悄悄塞进抽屉缝里,揉成碎团。她喜欢把头发绑起来,绕在脑后,结果一天下来,每到课间就被男生打一下,放学后就不成样了。
阿随把盘子端回去,把玩着酒瓶,“你外甥女怎么那么怕生?”
明明一副小子扮相,却比大姑娘更像大姑娘,斯斯文文的。
“大概是你长得太吓人。”
蓝书把调好杂果宾治放在吧台,朝另一人说,“尝尝看。”
他望往角落里卡座的方向,颀长的身影靠在最里边,确实不同了。
几个周末,足够白墨喜欢上马蒂尔,给客人“端茶送水”,俨然一副服务生标准的模样。先是忐忑很好地伪装了笑,强硬地勒令自己不允许紧张,有什么紧张的,客人又不是洪荒猛兽。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流畅地点单,流畅地应付各种刁难。
阿随诧异关注着白墨以惊人的速度变化,摇着她肩膀嚷嚷,左右上下地瞧,一点都不呆萌了,怎么那么高冷腹黑。
蓝书从屋里推门出来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他微一愣怔,尔后笑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也不叫醒我。”
旋律停止,白墨跳下凳子将吉他放在吧台上,打开唱片机,黑色LP转动。
“也没什么事,作业做得差不多了又不想待在公寓,就早点过来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高中生,很少有出来打工的,一是年纪不够,二是时间不够,白墨在马蒂尔帮忙,周天放假兼职,一周只在周日晚上工作,存一点自己的钱。这件事除了蓝书以外的所有人都不知情,包括陈芬。蓝书想,既然都要兼职还不如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省的出乱子。
马蒂尔的氛围裹着情有独钟的情愫,不是闹哄哄的动吧,也不是物欲横流的夜店,就是一张桌子,一杯自调曼特宁,一些柔和的音乐加上一扇窗。在这儿,她能肆无忌惮地松懈下来,什么都不用理会。
模糊的黑给她增添了不少安全感,空无一人的环境很舒服。
“怎么,复习了那么久,摸底考成绩怎么样?”
蓝书换下睡衣,戴上复古的眼镜框,陷在沙发上一副倦容。
“语文跪了,不过应该不会被叨叨,昨晚上又一夜没睡?”
“还行,临近5点小眯了一会儿。”
干这行的,挺需要公关能力,马蒂尔里边不仅仅有咖啡,也有鸡尾酒。蓝书调酒的姿势干净利落,白墨最喜欢的是白俄罗斯,带点咖啡味利姣酒,牛奶顺滑,度数也不算高。每次兼职结束后,她都点一杯才会回去。WhiteRussian能将冰咖啡的味道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她和他是对门邻居,蓝书的辈分大她一轮。
白墨出生的时候,蓝书十岁,白墨的外婆生了四个女儿,她有三个姨,唯独没有舅舅。虽然印象不深,可家里一叠一叠的照片全是小白墨抱着蓝书玩他嘴里吹泡泡的画面。蓝书还有个大他两岁的哥哥,蓝夜,这个大舅舅,照片中同样有他的身影,每年回家过年时,却没了闲话。
很多人,越长大越生疏。
蓝书不会,她和他之间太过熟稔,对方的一切了若指掌,他给她换过尿布,亲着她粉嘟嘟的小嘴,就连放在大盆里洗澡也帮她拍过照。
“你又不缺钱,何必这样累着自己?”
白墨坐到他一边的空位,蓝夜大学直接进了部队,毕业后混得风生水起,在外人看来,蓝家只有这个儿子出息。
“你也不缺钱,何必周末总来我这里呢,高中生把心思放学习上不好吗?”
怎么会好呢,像一只生活在鱼缸里鱼,被人悉心照料,一切按着轨迹,吃,睡,学习,没有选择过,没有经历过,没有徘徊过,也不曾痛苦过,很好吗?
客人来了又去,船舵不时被推开,摇晃在玻璃杯中的色泽变了又变,时针流转,最后一首歌有个人点了许巍的《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第五章。
娇小的身影推开船舵,紧张地往里头张望,看到白墨,赶紧招手扬起一抹微笑。
“小墨!”
白墨把抹布放在吧台边上,在工作服的裙摆上随意擦手。
得知她在这里兼职,许娜非得来瞧瞧,就等摸底考结束。她或许也是第一次来咖啡吧,看起来有些拘谨,单眼皮小眼瞪直了,比往日大了一倍。镂空的灯罩,柔软的长条沙发,闪亮的刀具来回荡漾在她眸子中。白墨瞧着旁边的人忽然顿住,她疑惑一望,许大小姐正拿着她崭新的手机四处拍照呢,嘴上还小声念着:“这里的wifi是多少,我想发条**。”
白墨失笑,今天的客人尤其多,除了一张高脚四人桌,已经没有空位了。
“喝点什么?”
“别急嘛,笑一个,我给你拍张照片,你穿制服简直帅爆炸了。”许娜摆弄她的手机,“你小舅舅呢?”
“在吧台调酒。”
又一阵寒风吹动悬挂门口的麻绳。
真真是墨菲定律,越怕出事,越会出事,越不想见到的人,越是频繁出现。邹辰拉开门,让韩小曼先进来,往吧里环视一圈,都坐满了人。
许娜嘀咕,怎么今儿个个约好了似的往马蒂尔里来,L城的咖啡厅不多不少总有那么几家吧。白墨唰地把菜单立起来,顺带把许娜的头一并压像自己,用这不大的单子把两个人挡得严严实实,透着菜单狭小的中缝,人没了。
许娜被压得难受:“偷偷摸摸地干嘛呀?”
“我穿制服呢。”
L中管得严,酒吧舞厅这些娱乐场所,别说打工,就是进来喝点东西都不行。如果耗子君看见,被佘清海请去办公室喝茶指日可待。
阴影覆盖住她们的视线,清脆的女声响在头顶,白墨脸色僵化,韩小曼俏皮地吐吐舌头。
“又见面了,马蒂尔里边人太多,咱们拼桌行吗?”
手中的遮蔽物被抽去,四目相对,邹辰眼中戏谑和尴尬,白墨觉得自己像一只将头插到地底,又活生生被拔出来的鸵鸟,顶着一头呆蠢的黄土。
不行!!
话还没出来,许大小姐在底下蹬了她一脚,嘴里已经招呼:“坐吧,没关系。”
四个人以一种十分微妙的气氛坐着。
“你在这里打工呢?”韩小曼撑着脑袋甜甜一笑,“今天不是马蒂尔的‘七夕活动’吗,有没有什么优惠的饮料和甜品,阿辰你想吃什么?”
“你点吧。”
许娜诧异:“为什么今天是七夕?!”
谁能告诉她七夕为什么在九月十九?
白墨当时问过蓝书,他只是说,他的初吻是在九月份没的,具体时间不记得了。所以随意挑了个日子,当作咖啡吧的活动日,于是这才有了马蒂尔的情人节。已经办了几年了,每次蓝书都早早在门外用荧光笔写着七夕活动。店里成双成队的璧人,秀恩爱值都爆表了,这是还是远距离的魔法攻击。邹辰韩小曼一坐下,直接变成近距离的物理攻击,还是拿着特长特粗的长矛那种。
白墨张口,狐疑的问句在嘴边转了转又咽下去,于洋说了那番话后,她心里就一直在打小九九,这两货到底是不是情侣,不是情侣没有优惠的。
把单子交给阿随,他八卦地直往高脚桌瞅,贼笑:“你们同学啊?这一桌坐得够经典的,三女一男。要不要问问你小舅舅给你免单?”
“不用了,把这一杯的价钱算得贵一点,酒精浓度调高一点就好。”指尖指向恰好是邹辰点的那单。
“这怎么行,咱们又不是黑店,童叟无欺。”
阿随常年戴着一顶帽子,冬天是毛的,夏天是鸭舌,他喜欢这种另类的感觉。
“怎么,小墨子想整人啊?”阿随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副扑克扔给她,白墨瞥见,抽屉凌乱地放着十几副一模一样的牌,开封过,表面还起了边毛,“阿随自制,马蒂尔真心话大冒险扑克牌,里边损人条件都是我想的,那些正常的是你小舅舅想的,去招呼你同学吧,东西待会儿给你上。”
她看到客人玩过几次,蛮有意思的。
白墨把牌放在桌子的正中:“试试吧,马蒂尔的特色。”
规则极其简单,比大小,四个人分别抽取一张牌,每张纸牌上都写有惩罚的规则。数字最小的牌得接受数字最大的牌上提出的惩罚。玩这个得放得开,如果扭扭捏捏都不按照惩罚上做,整个游戏就没意思了。
许娜想提前看看牌里写了什么,被白墨制止,语气里挑染几许兴奋,征询大家的意见。
“敢玩吗?”
“玩,玩吧。”这个迟疑的是许娜说的。
“嗯。”韩小曼点头。
还有一个是默认。
“不准赖皮啊。”
比起这三人,有些惩罚她是看过的,心里没那么忐忑。
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张纸牌,拇指稍稍上移,眼角凑近牌纸的数字,是K,忽然舒了口气,手气不错。排大小最小是2,依次往上3,4,5……A,A最大,两张王是弃牌。大家脸色各异,都小心翼翼地环视其他人手中的牌,想穿透厚厚的纸面获悉隐藏其中的数字。
自己很有可能拿最大的,她饶有兴致地扫过原子笔写上的惩罚。
“站在凳子上表演大猩猩捶胸呐喊的动作。”
噗,这损的,完全符合白墨的恶趣味。
揭牌时刻。
她把牌放在桌上,邹辰是一张10,韩小曼的是4,许娜哭丧着脸紧紧捂着牌,死也不撒手,白墨好不容易从她手里扯出纸牌,小纸片已经扭成一团了,3。
韩小曼舒气。
“小墨,连你也欺负我,哪个畜生想的损人玩意儿。”
阿随正巧端着盘子过来,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摇曳着美妙的音符,突如其来的一吼,让他差点没把东西掷出去,少许饮料溅出杯外。一个女生站在椅子上,高脚凳很高,差不多到人的胯。部,她戴着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颤颤巍巍地拍打胸部,发出凄凉悲鸣:“老子胸部本来就够小了。”
几个人笑得前俯后仰,店中所有视线围拢过来,大家起哄。
白墨将她扶坐下来,安抚:“没事,待会儿或许就轮到我们了。”
“你们谁都别想逃!”
单子全上齐了,阿随竖起大拇指,残余的笑意漾在眼角:“这个惩罚还从来没有人抽到过,你们算是中头奖了。”
“等等,我先拍照。”东西上来许娜也顾不得那么多,抓起手机逐个将玻璃杯拍下,又摆正中间的冰欺凌火锅,也咔嚓一声。
邹辰问:“还玩吗?”
许娜剜了他一眼:“玩,怎么不玩,就我一个出洋相。边吃边玩。”
这个游戏的精髓就是我死,你死,大家一起死。如果无法独善其身,至少得拉个人垫背。挖了一口香草的雪球,白墨将牌盖在桌上,9,很安全的一个数字,总会有人比她低。果其不然,掀牌时,邹辰是J,许娜是7,韩小曼依旧是4。
许娜幸灾乐祸地拿过邹辰前方的牌:“今天穿什么颜色内裤?”
她音调略微高了,数道隐秘的视线不怀好意地瞅过来,咖啡吧说得再怎么好,再怎么安全,终究鱼龙混杂。
邹辰护着韩小曼:“不想说就别说。”
“不带这样的啊,说好的必须遵守规则。”
真心话比大冒险简单多了,不过动动嘴皮子。韩小曼把邹辰推出去,眼神示意自己没事,红着脸侧头小声说:“黑色的。”
许娜啧啧摇头,重新发牌。
白墨看着手上的方块4,应该没有人比自己更小了,知道大限已至,豪气地将牌甩在桌上。
韩小曼立起手中的A:“把你杯子里的东西一口闷下去。”
这容易,白墨紧绷的神经立即松懈了。
她刚举起杯子,被邹辰拦住:“这么容易蒙混过去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