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阔不再说话,转身跟四周的人厮杀起来。
江湖人最是硬气,报仇这种事情,打起来似乎可以不要命,他双拳难敌四手,必定撑不过多久,他知道今天必定要命绝于此。
他像一只嗜血的野兽般厮杀起来,不偏不倚,不让不躲,一刀刀一剑剑地刺,也被别人一脚脚的踢,一拳拳地打。
鲜血溅在脸上的感觉变得很痛快,他杀红了眼,开始享受这场盛宴。
只有别人的血和自己的伤,能够让他好过一点,只有身体无停歇的运动,可以让他的思想无暇去顾及别的事情。
就让他杀吧,以一个男人的样子,在她的面前,流尽最后一滴血而死。
她会为他流一滴泪吗?
不会吧,她的泪只为欺骗他而流。
可是当他想到他们这些天来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日子,在三生石前的许愿,在荷花池边吃花糕,在雨夜里听雨,甚至一起在床上甜蜜的缠绵,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疼痛起来。
一切都是骗人的,他以为拥有过的那些甜蜜和温暖都是假的……
他忽然狂啸起来,招式变得无比狠毒,招招毙命。
周围的人都被这张狂的气势吓到了,渐渐地都退后了一步,将这只暴怒的狮子围在中间团团转,企图找到破绽联手杀了他。
“杀啊!”他大吼道:“上呀!”
他双眼猩红,乱发飞舞,红色的裘衣早已从身上掉下来,此刻身上那件同样火红的单衣已被血水染透,变得暗红。
血水从他的衣角一滴滴滴下来,砸在雪地里,吊床上的貂毛已经被血水染透,上面横躺着呻吟或是已经死去的身体。
早已被剑锋割破的手紧执着剑,已经凝固的血液将手和剑连在一起,犹如天生而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从修罗场里出来的食人魔鬼,散发着地狱味道。
上次这样痛快的杀人是在哪里呢?
四年前杀死叶芙的那个夜晚,或者是四年后率众烧死知府兵马的那一晚?
每一次都杀得悠然自得,游刃有余呢,偏偏今天这副模样是最狼狈的。
二十多年来,这一次是最狼狈的,是输得最彻底的。
他早已输了,从爱上她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失败。
他忽然想起江叔对他说的那些话。
十二岁冬天遇到自己爱而不得的女人,并在而立之年死在她的手里。
指的就是这样吗?
他笑了。
如果再选一次。还会这么做吗?
会的。
毫不犹豫的答案。
所以他早就输了,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输了,输得彻底。
心动就会输。痴情就会死!
这害死人的爱情!
叶芙和念念为爱他而死,而他却为爱她而死。
为爱她而死。
眼泪从长发遮掩的面孔上掉下来。
那就死吧。
他将剑从疼到麻木的右手上换过来,挑衅地朝众人一划。
众人再一次杀上来,失去同伴的人们更加勇猛。
他顾得身前顾不得身后,有人从背后将剑狠狠的刺进他的胳膊里,正是那天晚上受过伤的位置。
忽然就想起她为他挡刀的情景来。
她竟然为了骗他而替他挡刀。
她竟然这么想让他死,即使以生命作为代价。
他愣了一下,身后的人不约而同的将剑刺进他的胸膛。
他的身子往前一踉跄,回过神来,看到破胸而入的两把剑。一宽一窄,穿透了他的身体。
嘴里涌上腥咸的液体,那剑似乎穿透了他的内脏,血从嘴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他重重的跪下来,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忽然想起她对他说的话来。
“你喜欢雪天吗?”
“你喜欢睡在雪地里吗?”
“那么就雪天吧。”
原来是这个意义。
她在为他选一个安息之地。
这么明显的异常,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怀疑。
她接近他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那么深情,完全不应该是她会说的话,可他竟然信了。
临行前她不让他带侍卫,今天早上她执意要离开客栈……那么多的反常,他竟然一个也没有怀疑。
他真是傻到家了。这么傻的人,是该死。
他真是傻得无可救药了,因为想到她竟然还是遵循他的意愿,让他死在雪地里,想到她竟然还是征求了一下他的想法,问他是不是想长眠在雪地里……
他竟然感到幸福。
他竟然笑了。
众人不再动手。执着兵器将他围在中间。
他们不会再动手了,因为他们知道他要死了。
终于可以停歇一会了。
他捂着胸口的位置,触到那枚被他装在心窝的半枚菊花玉佩。
是还给她呢,还是不还?
还是不还吧,就让他自私一点。假装忘记,然后带到黄泉里吧。
如果他不提起,她是不是也会忘记将那枚扳指还给他呢,然后它就可以替他陪着她活下去。
不要再还给他了。
他闭了闭眼睛。
千万不要还给他。
上一次她将它还给他,那种心痛的滋味历历在目。
那个扳指,已经找到主人了,它属于他爱的人,而不属于他。
可惜的是,他却不是她爱的人。
她爱的人是谁呢?
应该是博文吧。
临渊说她要去作王妃,是她的意思吗?
临渊爱的是冷香,却要长了同一张脸的她去替代?她肯定不会幸福的。
她不应该跟临渊去京城,她应该……应该回苏州……应该去找博文。
他睁开眼睛,看着远处那抹仍然站得笔直的身影,笑了。
笑得很开心。
“我要死了……你很高兴吧?”
她没有说话。
这才是她,从不喜欢跟他说话。
但他知道她应该是高兴的,他要死了,她的愿望不就实现了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姐姐
“我要死了……你很高兴吧?”
她没有说话。
这才是她,从不喜欢跟他说话的她。
但他知道她是高兴的,他要死了,她的愿望不就实现了吗?
他自嘲的笑了笑,又道:“你的那枚扳指呢?”
她没说话,身子顿了一顿。
他笑,“你拿着它去找月儿……让她送你回苏州去。”
她仍然没有说话,身子很僵硬。
他又笑,鲜血从喉咙里涌出来,他不甚在意地咽了咽,继续道:“你好好拿着它,没有人……敢强迫你的。”
这话虽然说得气若游丝,却明显带了强硬的意味,所谓的“人”指的就是临渊。
临渊笑笑,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闲闲的说道:“江少爷所说的扳指,莫非就是这个?”
江阔一愣,眼睛看着那雪白的扳指;全身都僵住了。
临渊似笑非笑的看着那扳指,说道:“还多亏这个扳指,不然你相隔几里地的那些手下,怎么这时候还不赶来?”
江阔又是一愣,不可置信的望向旁边的那个人。
她竟然把那扳指给他,还对他说了扳指可以号令三部的秘密?!
她不看他,低着头定定的看向前方的某个位置,面色依然沉冷。
临渊又笑;云淡风轻的说道:“说来这个扳指还真是价值连城呢……”
临渊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寒玉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他一顿,回头看她,那张脸上忍耐已久的表情说明了它的主人内心有多痛苦,她的眼眸里甚至有哀求的意味。
她在求他不要再说下去,她在求他让那个人走得痛快一点。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心里有酸涩和苦楚涌上。
他明明早早跟她商量好要娶她,却任由她和别的男人相处了那么多日,偏偏此刻她还用这种神色哀求他。
他笑了一下。似是安慰的按按她的手,提醒她,“你记不得我们的誓言了吗?”
她当然记得,她想让他死。临渊想让他受尽折磨而死,这是他们的誓言没错。
她的手从他胳膊上无力地滑下去。
临渊转过头,看着那个坐在雪地里摇摇欲坠的血色身影,继续道:“说来这个扳指还真是价值连城,竟然用江大少爷的夫人和未出生的孩子,一大一小两条命才换来——这恐怕是世上最昂贵的扳指了。”
那人愣了一下,再一下,迷茫的目光傻傻的投向她,像是不能理解话里的意思。
她别过脸,逃开了他的视线。
他却哆嗦着嘴唇问了。“我们的孩子……也是你故意的?!”
她转过头来看她,一字一顿,带着决绝和恨意,“是,我是故意的。”
他的身子重重一颤。“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你想要我死,你想要扳指……都可以,为什么要害死我们的孩子?”
他脸上的那种无辜和悲戚让人感觉全天下都负了他,都欺骗他。
她忽然感到愤怒,一字一顿的说道:“江阔,你少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子。口口声声说我们的孩子,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害死了他的姨母。又害死他的外公外婆,你有什么资格做他的父亲?!你让我怎么生下他,你让我怎么跟他说?!”
江阔一愣,“什么?”
他的表情迷茫又无辜,带着深深的惊讶,仿佛真真是天底下最无辜的人。
莫非他竟然忘了?
她忽然流下泪来。好心的提醒他,“不要再装了,江阔,从四年前起,我就知道了。我为什么一直收不到爹爹的信,我为什么一直听不到他们的消息……我为什么跟你在风雪里走了一遭却见不着我的爹娘?为什么?江阔,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你为什么一定要赶走他们?你为什么那么残忍?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痛哭流涕的脸,嘴巴哆嗦了好几下,似乎有些找不到方向。
为什么?他在脑海里问自己,为什么?
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这话太让人费解,他竟然半天没找出答案来。
为什么?
直到临渊派人送寒玉先走,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仰天长叹,笑了。
他猜到了原因,可惜明白得太晚。
情之一字,害人好苦。
他的一切,全被这个全天下最最仁慈的小王爷给毁了。
他忽然用尽全力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这变故来得太匆忙,众人都措手不及,只来得及惊呼。
临渊正背对着这边交待着寒玉什么,他的掌风呼啸着袭向他的后背心。
他提起气,掌上聚集了十成的内力,这是他的最后一击了,他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杀了眼前这个男子。
可他怎样也想不到,她的脸忽然挡住临渊的后背,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出现在他掌风的范围里。
他大吃一惊,收手已来不及,只好收回聚集掌上的内力,内力反噬,体内气血逆转,痛苦万分,他看到寒玉的手下意识的伸出来挡在身前,和他的手一起对上。
他避让不及,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对在一起,他感觉到了她小小的手掌上传来的巨大推力,来自她的推力和来自自己的那股反噬力量合在一起惊人的巨大。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犹如脱弦而出的箭,迅速朝后飞去,“咚”一声重重的砸在背后的山崖,然后滚了下来。
人群里一片哗然。
“哇,这个女人竟然内力如此高强!”
“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会武功呢!”
“这一招必死无疑了!”
……
寒玉瞪大眼睛看着十几米开外,那人重重砸在山崖上,然后犹如蹴鞠一样咕噜咕噜的滚下来,鲜血满身,毫无人形。
世界仿佛静止了。
她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起头看了看那个远处一动不动的人。
眼泪忽然疯狂的落了下来。
她杀了他!
她杀了他!
她竟然真的亲手杀了他!
她挣开临渊的阻拦,疯一般地朝他奔去。
视线里忽然出现一片水蓝色的轻纱,人群的嘈杂瞬间寂静了。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水蓝色的曼妙身影仙子般从高崖上飘然而下,她的身后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月儿,一个是叶芙。
她呆住了。看着那水蓝色的身影急急的扑上去扶起地上毫无生气的人。
“江公子?江公子?”
那身影那般的熟悉,熟悉得让人害怕。
唤不醒地上的人,那蓝衣女子忽然抬头看向周围的人,皇族般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势让众人一凛。
“你们谁杀了他?”
没有人敢说话。
“少爷?少爷?”
“你醒醒啊!”
月儿和叶芙二人跪在江阔身旁一边叫唤一边哭泣。
蓝衣女子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向众人走过来,长长的水袖和裙摆拖下来,在地上拖曳,一动一静,都带了让人心生敬畏的强大气场。
她一步步踏上正中间那块铺垫了尸体和血水的白吊床上,所到之处。人人避让。
她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周各个拿着兵器的人,再一次开口。
“我再问一遍,是谁杀了他?”
众人都是打打杀杀见惯了血腥场面的江湖人士,按理不该怕了这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才是,可偏偏她那种浑身散发的高贵而不可冒犯的强大气场。让众人不由得都打了一个寒颤,不敢轻易得罪她。
此时听得女人再次发问,唯恐惹她不快,都不约而同的向寒玉看过来。
这一看,众人都愣住了。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
众人屏住呼吸,一时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蓝衣女子看过去,似是愣了一下。似是没有,随后一步一步的朝着寒玉走过去。
寒玉此时正是一副呆愣的表情,惊讶和不可置信,甚至有些傻,自从看到女子从高崖上飘然而下之时,她便是这幅表情。
她看着女子从那边飘飘然走过来。一举一动皆是不可言喻的高贵,这模样,这模样……一点点与叶芙给她看的那幅画重叠在一起。
三公主……冷香公主……姐姐……
一种铺天盖地的喜悦席卷了她的心房,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悲怆之色,以至于她没有顾及那女子脸上的表情。在她朝她走过来的时候,喃喃说了一句:“姐姐……”
“啪!!!!”
女子重重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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