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
那个送来‘牵机一线’解药的人，果然就是眼前这个英俊的女人。
“如果小王子就想知道这事，大可不必把罪臣叫入房内。”
舒琰珞垂下眼，在对方未料及之时，忽然一把抓住苏融的手，“你也中了‘牵机一线’？”
“是。”
“跟我走，你中毒没有舒煌久，我现在带你去找师父。”舒琰珞起身，却被苏融拦下。
轻轻摇了摇头，“小王子不必费心了，这药，是罪臣自愿服下的。”
“况且，我做了如此之事，本来也就时日无多，早死晚死也没区别了。”
“我不会眼睁睁看你死的，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命是不值得被救的。”舒琰珞挺着背脊，纤瘦的身形在高大的苏融面前显得格外荏弱，眼神却十分清澈倔强，恍若女子风华。
苏融恭敬但不容抗拒的压着舒琰珞坐下，望向窗外，默了片刻，沉吟道，“小王子说的没错。”
“但如果那人，不想要她的命呢？”
“罪臣知小王子慈悲心怀，悬壶济世，救得许多人命。那是因为，那些人，需要小王子的救治，她们想要活下去，生对她们来说，便是一种希望。”
顿了顿，苏融收回目光，看向舒琰珞，“但，生，对我来说，却是慢慢折磨着我至死的绝望。”
舒琰珞微怔，因为他看见了，苏融眼里的坦荡和完全的不闪避，她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小王子，苏融斗胆，想在死前一吐痛快，小王子可愿意做个旁听者？”
点点头，舒琰珞听得女子缓缓道来。
“苏融曾经是一个乞丐，三餐不济，衣不遮体，每日为了果腹还要饱受他人毒打，可那段时光，在我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最快乐的日子，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努力着。”
“后来，我被大皇女收留了，小王子如此慧黠，想必早就猜到是谁指使我这麽做的吧。我欠了大皇女一命，自然就得用一生去报答她。”
“可是，我越来越不快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道理我懂，可是代价却是手中沾满的鲜血，和越来越多的人命。”
日日夜夜，耳边反复萦绕的，是那些死去之人声嘶力竭的质问：为甚麽杀我？
苏融掩去眸中悲伤的神色，叹口气，“御安皇子就像一涤清泉，与他相处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暂时忘记自己背负的血债，那样的人，我苏融又怎麽敢去真的碰触，只怕自己会脏了他啊。”
舒琰珞安静的听着，眼前女子晦涩的回忆，和抓在手里的一点点希望，不禁让他想起了书房内的那个女子，那个同样拥有黑暗记忆的人。
“只是后来，御安皇子对我……我怎麽承受的起？
今日之事，苏融却是为了他而服毒，但是同时，也给自己做了一个了断。”
“主子的恩，我还不清，御安皇子的情，我受不起。苏融惟有一条贱命，虽然做法很窝囊，但至少可以斩断这些个牵牵扯扯的关系，好安心去地府投胎。”
“小王子。”苏融忽然对着舒琰珞跪下，目光灼灼，“我不想活，是因为，我想活得有尊严。”
我希望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灵魂，掌握自己的命运。
“所以，不要救我，就让我带走这些不算秘密的秘密吧，小王子，请答应我。”伏身，一个大大的叩首，这一世的苏融，膝下没有黄金，心中不能有自尊。
“我答应你。”
苏融欣喜的抬头，就见舒琰珞扯着嘴角澹澹的说道，“苏融，我答应你。”
“谢谢你，莲华王子。”
苏融死了，在被收押进天牢的当晚，毒发身亡，带着这个事件尘埃落定。
虽然这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线，真正的幕后黑手们都未曾露面。
但这都无关紧要了，操心的事，就让该操心的人去忙活吧。
翌日醒过来的舒煌，在得知苏融中毒去世后的消息后，只紧紧抓着床沿舒琰珞的双臂问道，“阿珞，你说甚麽？”
舒琰珞颤着眼睫，轻轻的说，“苏融中毒，身亡。”
“你救不了他麽？”舒煌凄凄，靠在床柱边。
那个总是活的抑郁的女子，死了麽……
“不，我救得了。”
舒煌一愣，未料舒琰珞会说这麽一句，半晌，不敢肯定的问，“你是说，你没有救她？！”
舒琰珞抿着下唇，点头。
舒煌愕然，漂亮的小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惨淡，呆呆的看着沉默的舒琰珞很久很久，突然，腾的坐起身来摇晃着他尖叫，“那你为甚麽不救他！你为甚麽不救他，你说啊——！”
“对不起……”
“对不起？呵呵，就一声对不起？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对苏融……苏融她……”
想起苏融眉宇之间的郁郁，想起苏融笑容里的黯然，舒煌眼泪不可遏制的汩汩直流，颤抖着扬起手——
啪的一个巴掌，舒琰珞素净的脸颊泛起红红的手指印，舒煌将他推下床沿，厉声呵道，“舒琰珞！亏我拿你当亲弟弟看待，你却连苏融一命都不愿意救麽？！”
“即使她十恶不赦，即使她做了错事，但太女姐姐不也根本没事吗！你为甚麽不肯救她……”
摇晃着舒琰珞单薄的身躯，舒煌悲愤的泪水打在他的手背上，烫的灼人。
舒煌揪住舒琰珞的衣领，泣不成声，“你知不知道……她好苦，好苦……”
“你却连她生存的机会，都不给她……”
无力的手来回摇晃着舒琰珞，病初愈的舒煌已经呈现了歇斯底里的脱力状态。
“我恨你！舒琰珞——”
暗哑的嘶叫戛然而止，舒煌柔软的身躯缓缓倒了下去，舒琰珞一惊，刚要扶人却被进门的素和天吟一把扯过搂进怀里。
“你疯了吗，让这疯子这样对你！”
素和天吟抱过舒琰珞远离被她手劈了后颈昏过去的舒煌身边，要不是她进来的早，是不是这个小笨蛋，就打算被他勒到窒息？
抬起舒琰珞低垂的下颌，素和天吟原本怜惜的眼神却蓦地锋利起来。
“你的脸是他打的！”话语中的阴寒是从未有过的强烈，像是从九层地狱里发出的，素和天吟此刻阴冷的表情与轻柔抚摸他红肿脸颊的动作截然分化。
“小龙……”舒琰珞双手无意识的环上对方紧致的腰，将头埋进素和天吟温暖的胸膛中，闷闷的唤道。
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将素和天吟的滔天怒火完全压了下来，暂时放过地上昏过去的男人，她搂紧舒琰珞，将下巴搁在他乌黑的发上，“恩？”
“你……带我走，好不好？”
他现在脑袋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做甚麽该说甚麽，只是想要逃开这片压抑的空间。
“好。”素和天吟亲亲舒琰珞的额头，“我带你离开。”
“小珂！”带着内力的叫唤立刻把在厨房的小珂叫了过来，才进门眼前的景象就让小珂懵住了，“玄姬殿下，这是怎麽回事？”
素和天吟扬了扬下巴，“把他带回宫去，不准他再进墨阳王府，记住。”
小珂被素和天吟冷冽阴霾的眼光盯得一颤，不自觉的点头，看向她怀里的舒琰珞，“珞少？”
感觉怀里人微微战栗了一下，素和天吟眼睛一眯，“珞儿先借我，以后再还给你。”
说完，搂着人提气掠足，几下就没了踪影。
小珂看看地上脸色苍白犹挂湿痕的舒煌，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丝惶恐。
珞少……
珞少，你千万，千万别丢下小珂……
————
章贰辻捌。结
作者有话要说：插花时间：
因为不可承受之重这章较长，所以分了两段。
如题名，这里的重，是苏融和小珞儿两人都承受不起的。
依然，别霸王我》《 给俺乃们的想法，MUA~
章贰辻玖。不能言语之情
一直以来，舒琰珞都是个乐观而心境平淡的人。
上一世，病痛缠身，但家人好友的笑容，是他支撑下去的信念。
这一世，无欲无求，只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尽自己小小的绵薄之力救伤济人。
如今，他的信念却被动摇了。
想起那个英俊的女子，一脸的从容，对他说，她想死，因为她不想活的没有尊严，不想再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生。
他彷徨了。
没人告诉过他，当他想要救人时，对方却对他说不需要，他该怎麽去回应。
没有人的命是不值得救的，这是方一羲教他的第一堂课。
但是当苏融跪在他的面前时，他能深深感到这女子的倦怠与悲戚。
最后，他选择了尊重。
他决定尊重这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女子。
即使他将一辈子在不能忘怀这件事。
耳边风声呼啸，是素和天吟带着他策马狂奔，身体被牢牢的搂住，满满全是女子独有的冷香。
此刻，舒琰珞不愿意推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双手环紧素和天吟的腰，将自己完全的融入她的怀里，看不见，听不见。
一切，只有她。
然后，梗在喉头的涩然淡了去，得以呼吸。
“小龙……”
声音细弱蚊吟，消散在风声中，舒琰珞自己都不清楚，是在叫着她还是无意识的低喃。
“嗯？”
缩了缩脑袋，舒琰珞声音哑哑，“我以前，看过一场电影……”
“电影里的一名病人得了严重的脑萎缩，才三十岁的身体，却是八十岁的脑子。”
“在一次意外车祸中，医生救了他，却发现他的病。”
“然后病人对这位医生说：他不想活，因为他连记忆都是混乱的，清醒的时间却总在回忆自己做过些甚麽，他说他很痛苦。”
“医生犹豫了，因为病人的姐姐对他说：我还没做好他离开我生活的准备，他是我的亲弟弟。”
“但是最后，医生选择了病人的愿望，他拔掉了他的呼吸机，然后他在呼吸困难间，对医生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对麽？”素和天吟接道，虽然对於舒琰珞口中出现的古怪的名词有些疑惑，但还能顺畅的听完。
舒琰珞点点头，“苏融也是，在我答应她后，她对我说‘谢谢你，莲华王子。’”
并且，她笑了。
一种释然的，开怀的，解脱的纯粹笑容。
她是真的快乐，在确定自己的死亡后。
素和天吟勒住缰绳，抱着舒琰珞下马，脚下是一片干净的土地，从山腰远远望去，是繁华的洛阳城。
舒琰珞松开素和天吟，深吸一口气，晦涩的胸口顿时清明了许多。
“珞儿。”
“你并没有做错。”
舒琰珞侧过头去看素和天吟轮廓分明的侧颜，黑发在风中轻扬，恣意洒脱。
“那女人从来都没有自己做过一次决定，只这最后一次，她做了决定，也掌控了结局，对她来说，是生命最后一刻最宝贵的东西。”
“而给予她这样珍贵礼物的，是你。”
转过身，素和天吟小心翼翼的捧起舒琰珞的脸，视线落在他红肿的左脸，嫩滑的肌肤泛着血丝，轻轻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所以，何必愧疚？”
又一个轻吻，落在鼻尖，“若放不下，不如缅怀。”
舒琰珞眼睫扑闪，琥珀色的眸子雾气氤氲，素和天吟下一个吻，落上眼角，舒琰珞闭上眼，眼睑如同蝉翼不住颤着，手无意识的扯住素和天吟的衣袖。
柔情似水的吻在眼角边缱绻不去，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舒琰珞白皙的面上，笼上一层胭脂红。
心扑通扑通直跳，舒琰珞双腿发软，任由素和天吟扣住他的腰，吻下滑，终於，覆在水润的唇上。
苏融在黑暗里，有那麽一束光照耀着她，却因为太过灼人，以至於她不敢去碰触，怕飞灰湮灭。
她也在黑暗里，但她的光是那麽柔和，令她迷恋不已，所以她要抓住他，让他带着自己远离黑暗。
两个人，两道光，两种结局。
婆娑着那轻颤的唇，素和天吟以舌尖描绘着它漂亮的轮廓，然后，温柔却不可抗拒的，撬开它长驱直入。
卷住想要逃避的滑嫩小舌，舔舐，吸吮，逼它共舞。
珞儿。
如果可以，我想将你吞噬，把你变成我的骨，我的肉，我的血。
我想我定是疯了。
终於放过了舒琰珞被蹂躏的惨兮兮的小舌，素和天吟好心的让气息微弱的舒琰珞呼吸着空气。
却又不时的堵上他红润的唇轻轻噬咬，不让他顺利大口吸气。
“唔——”
小脸早就变成了胭脂红，舒琰珞无力的推搡着紧锢着他的女子。
“别……小，恩……”又一个深深的吻袭来，脑袋混混沌沌的舒琰珞再次被迫消音。
眼角，渗出一点晶莹。
许久，就在舒琰珞差点因为呼吸困难昏厥过去，素和天吟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他，在结束前还犹自狠狠的吻了吻对方略带红肿湿润的唇。
弓着身子额抵着额，素和天吟开口，气息紊乱，声音暗哑低沉，“现在，可明白我对你的情？”
舒琰珞急促的起伏着胸膛，听见她的问话，红潮不住的往上涌，羞赧，但坚定的点点头。
情爱於他来说，原本就是一个生涩难懂的词。
两世长久的时间，将他本就没有多少的激情都给打磨平了。
或许，在某些方面来说，他是一个凉薄之人。
因为不敢去承受别人予他的情，所以选择不懂，选择不知。
但是。
此刻。
他却只是觉得，若是小龙，若是素和天吟的话。
那麽好像。
也并非不可。
“难得聪明，奖励一个。”湿湿的吻印上舒琰珞的额，然后被对方轻轻推开。
舒琰珞低垂着脑袋，连耳廓都晕着玛瑙的红色，须臾，像是做了很大的挣扎，紧握住拳突然抬头，踮起脚尖凑上前蜻蜓点水的亲了亲素和天吟的脸颊，然后迅速转身往前走。
“……”
素和天吟愣住，呆呆的看着舒琰珞鸵鸟一般离开的行为，手指慢慢抚上自己的脸，回想着方才一瞬的柔软，咧嘴傻笑了起来。
珞儿珞儿。
这世上，还有谁能让玄姬修罗素和天吟露出这样痴傻的表情？
而我对你的情之所衷，岂能再用言语诉说。
##
素和天吟牵着马，与舒琰珞不紧不慢的走下半山腰，却见山脚列了一批银色劲装的禁军。
雅致的马车旁站着一个人，身形高挑，面容冷淡，一双独特的华贵丹凤眼盯着下山的两人，目光复杂。
“泽昭小王？”
舒琰珞有些惊讶，眼前这阵势是怎得？
姒长歌墨黑的瞳眸深沉如海，“小珂方才将御安送进宫，我从他那得知你与玄姬殿下单独出游，玄姬殿下身份尊贵，我特来接你们回去。”
素和天吟不爽的挑眉，“你这话是在影射我保护不了珞儿？”
珞儿？
姒长歌面目微微一沉，“我只消派属下问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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