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鸣点头道:“没错。誓词一共三条,第一条是柴氏后人如果有罪,不得加刑,就算是犯了谋逆的大罪,也不公开行刑,不连坐;第二条,不得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之人;第三条,赵氏子孙如果违背了以上誓言,上天必将降罪。誓词虽然很简单,但是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里能有这样一块出自皇朝统治者的石碑,足令后人敬仰和汗颜。”
苏雪奇感叹道:“是啊!中国的老话说斩草要除根,但是宋代的皇帝能善待柴氏后人,纵观历史,实在难能可贵。最令人敬佩的是第二条,在君权社会里,能够提出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之人,历朝历代,绝无仅有。春秋之前曾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规定,与其相比,赵宋皇朝的器度和素质显然是更高一筹了。”
马鸣听了苏雪奇的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说起宋代皇帝的器量,前几天在雍王府,唐子陶、我,还有其他几个人闲聊的时候,有人说起一件事。”
苏雪奇眉毛一挑,问:“什么事?”
马鸣接着说:“他说几年前,有一天寇准在议事殿里向太宗皇帝奏事,两个人意见不统一,太宗皇帝很不高兴地站了起来,满朝的文武大臣心里都替寇准捏了一把汗,可是你猜后来怎么着?”
苏雪奇笑着问:“怎么着?寇准 当然得说‘微臣惶恐’了,电视里常常这样演。”
马鸣笑着摇揺头,说:“要是这样,我还问你干什么?寇准看皇上生气地站了起来,他就上去拉住赵匡义的衣服,让他坐下,把事情商量完了才退出去。”
“啊?真的吗?”苏雪奇有点不敢相信地问。
“当然是真的了。大家说的时候添油加醋说得可热闹了。这宋代的皇帝对文人士大夫宽厚礼让可不是光嘴上说说就完了的。我还听他们说,现在的皇上对吕端也是百般礼遇,每次召见大臣进宫商量事情的时候,见到吕端都会拱手作揖,从来不直呼其名。”
“谁从来不直呼其名啊?”两个人正说着,外面的人边问边走进来,苏雪奇抬头一看,原来是唐子陶揺着扇子进来了,身后还跟着长生。
唐子陶笑呵呵地走进来,向着马鸣和苏雪奇抱拳一揖,问题:“二位刚才在聊什么?”
马鸣笑笑说:“闲来无事,正在说皇上礼贤下士。”
唐子陶说:“这样的好话为什么关起门在来在家里说,来来来,快和我走!”说着拉起马鸣就要走。
马鸣拖住唐子陶的胳膊说:“什么事啊?也不说清楚了,就让我和你一起走。”
唐子陶放下马鸣的胳膊,笑道:“怪我,怪我!是这么回事,今天兖王在朱雀门内相国寺桥旁边的状元楼请客,叫你一起去呢。”
唐子陶说完,长生上来给苏雪奇请了安,递上一个小帖,说:“苏姑娘,我们王爷特地派小的来请姑娘赴宴,轿车已经在院外等着了。”
唐子陶这才对苏雪奇说:“苏姑娘另有王爷的请帖儿,所以子陶就不客气邀请了。子啸,我们走吧。”说着向苏雪奇一施礼,重新拉起马鸣往外走。
苏雪奇打发长生在门外等着,她换了出门的衣服,稍微挽了挽头发,锁了门,和长生一起坐车经朱雀门进了城。
苏雪奇来到状元楼后,酒保一路引着上了二楼的簪花阁。苏雪奇来到簪花阁,见兖王赵元杰、唐子陶、马鸣都已经到了,赵元杰坐在中间,左、右各空着一个椅子。苏雪奇给赵元杰深深道了一个万福,谢了座,坐在赵元杰的右边的空位上。
苏雪奇坐定之后,赵元杰笑着对她说:“苏姑娘一向可好,天气热了后,本王还一直没见过姑娘呢?”
苏雪奇忙笑着回答说:“劳王爷记挂着,雪奇一切都好,就是天气太热了,动一动就出汗,所以哪儿也不想去。”
赵元杰听了苏雪奇的话,笑道:“天气确实热,要不是今天阴天没太阳,本王也不愿意出来。这不,正好趁着阴天,本王想很长时间没有和苏姑娘、子陶、子啸倾谈了,所以让长生把大家都叫来,咱们好好聚一聚。”
唐子陶、马鸣、苏雪奇听了赵元杰的话,都站起来称谢。赵元杰见大家都这样拘谨,忙说:“你们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在外面见面时只叙朋友之仪,不谈君臣之礼的吗?”
大家又忙着称是致歉,这样乱了一会儿,酒保送上雪泡梅花酒,说是刚从隔壁的茶坊里拿过来的。酒保给众人把酒斟上,然后方才退了出去。大家端起酒来,慢慢地喝着,清凉芳冽的酒香沁入心脾,果然味道独特,是一款很好的夏季消暑的饮料,虽以酒名,但只微微酸中带一点酒意而已。
众人吃着菜羹,喝着雪泡梅花酒,随便聊些风花雪月的诗文。正说着,长生推开门,说:“雍王爷到。”
苏雪奇一听,心里一惊,她没想到雍王赵元份会来。只见赵元份头戴黑色幞头,青色纱袍,手拿一柄黑色纸扇,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众人忙站起来给赵元份见礼,赵元杰笑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的空位处坐了,大家这才依次坐下。赵元杰笑着对赵元份说:“四哥这是怎么了?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赵元份看看在座的人,叹了口气说:“别提了。”
赵元杰还是笑着说:“怎么了?昨天见你还好好的。”
赵元份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今天早上你要见我,我还好好的呢,吃完早饭以后,你王嫂在家里和一个奴婢生气,后来叫人把她拉出去打,谁知道那个丫头也是个嘴硬的,就是不肯服声软,到最后打得狠了,竟然给打死了。”
苏雪奇听了赵元份的话,心里一惊。好好一个人,说打死了就打死了,她自己是吃过雍王妃的亏的,见识过那个女人不讲道理不问情由就发火打人的悍妇样子,听赵元份讲完,苏雪奇心里深深为死了的丫头难过。
赵元杰听了赵元份的话,埋怨道:“四哥,不是我说你,这里没有外人,大家都认识都熟,你真是对王嫂太纵容了。这已经是今年第二个了吧?”
赵元份回答说:“元杰,你不懂,她不是坏人,只是性子烈了些。”
赵元杰听了赵元份的话,冷笑道:“四哥你这话做弟弟的可不认同。什么叫不是坏人?人都打死了,还不是坏人,那什么样的才是坏人。我问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赵元份叹气道:“说是花冠上的一个金茶花不见了,找了半天没找到。石榴说昨天是那个丫头收拾的房间,所以就问了起来,然后就拉出去打棍子,打到最后就死了。”
唐子陶和马鸣一句话也不说,听着赵元份在那里叹气。他们日常出入王府,王妃打人是家常便饭,他们听多了,见惯了。不过马鸣还是头一次听说打死了人,觉得很意外,但是他也无能为力,他给赵元份办事有一段时间了,对他的为人、性格大体有了点解了,知道雍王为人虽然体恤下边的人,奈何只要和王妃沾上边,他就听之任之,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赵元杰接着说:“又是为了这样的小事!你府里的事坏就都坏在那个女人和石榴身上了。”
赵元份说:“她不生气,不发火的时候也挺好的,温柔善良。”
苏雪奇听了赵元份的话,简直要笑出来了。那个母夜叉如果温柔善良的话,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温柔善良的人吗?
这下轮到赵元杰叹气了,他说:“四哥,你是真没见过温柔善良的女人啊!就我那个王嫂,你忘记上次她打了苏姑娘的事了吗?”
苏雪奇听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了,全身都紧张起来。她挨打的事情,前不久刚刚告诉了马鸣,至于唐子陶想必是不知道个中详情的。这会儿赵元份毫不避讳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说了出来,苏雪奇一时之间觉得尴尬极了。
赵元份脸上一红,说:“上次苏姑娘的事,是个误会。都怪李策也没问清楚,就把苏姑娘当成你给抬回去了。”
赵元杰反驳道:“这事虽然李策脱不了干系,但是要不是你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她的人怎么敢硬把‘我’抬进你的王府里?”
赵元杰话说到了点子上,赵元份没办法再反驳他。
赵元杰开口又说道:“依我说,你家里多娶几个侍妾,多立几个夫人,晾着她,我看她还嚣张什么?”
听了赵元杰的话,赵元份忙说:“快休要再提侍妾、夫人的话,你王嫂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我多看了哪个丫头一眼,她都要闹上几天,再说,你王嫂不发脾气的时候真的还挺好的。”
赵元杰气得瞪着眼睛说:“你呀,你呀!我问你,她哪天不发脾气?”
赵元份正色回答说:“上个月初七,她就没发脾气。”
大家本来都在心里气赵元份没有原则,听了他的回答反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马鸣一口酒没含住,差点儿全喷了出来。
赵元份见大家笑了,终于也笑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己来时还带了东西来,忙叫门外的侍从把东西拿进来。不一会儿小二把侍从带来的东西用青瓷小碗分好了端了进来。苏雪奇一看,每个青瓷小碗里装着大半碗奶白色的稠汁。
赵元份笑道:“这是府里的厨娘新近试制的一种清凉的甜品,是用乳糖和去年冬天收集的梅花上的雪做的,大家尝一尝。”
众人听了赵元份的话,纷纷拿起羹匙舀了一点碗里的稠汁,要吃。赵元份拦住大伙说:“慢着,要拿羹匙拌一拌再吃。”
众人依言拿羹匙把碗里的稠汁和下面的梅花雪拌了几下,再舀起一匙送进嘴里。
众人齐声赞道:“好吃!”
苏雪奇和马鸣两个人尤其喜欢,因为他们吃出了奶油冰淇淋的味道。
赵元份见大家都喜欢,高兴地说:“那就多吃一点,我带得不少。”
赵元杰说:“这个东西确实不错,回头我派个人去你府里和你的厨娘学一学。”
苏雪奇听赵元杰说要派人去学,也说道:“不知道这种吃食叫什么名字?”
赵元份说:“王妃吃了非常喜欢,给取了个名字叫乳糖真雪。”
大家本来都很喜欢吃,但听赵元份说名字是他老婆取的,心里都有一点失望。失望归失望,东西确实很好吃,苏雪奇接着问道:“不知道什么是乳糖?”
赵元杰见苏雪奇问,就解释说:“乳糖是宫里在太平兴国年间做出来的一种甜食,是用蜂蜜、牛奶和酥酪做成饼块的样子。”
苏雪奇听了默不作声,心想:“原来是皇宫里吃的东西,难怪街上买不到。听起来工艺应该挺麻烦的,成本也高,再说牛奶在这个时代也不容易淘。”
赵元杰见苏雪奇不说话了,就说:“苏姑娘在想什么?”
苏雪奇笑笑,说:“我想起了杜子美的一句诗。”
赵元杰听了,忙问:“杜子美?什么诗?哪一句?”
苏雪奇答道:“他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最后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赵元份问道:“现在正是炎炎盛夏,苏姑娘何来如此一叹呢?”
苏雪奇正色道:“我只是借他这一句诗,抒发一下我的感慨罢了。”
赵元杰道:“愿闻其详。”
苏雪奇说:“让大家见笑了,我是想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什么时候街上的黎民百姓才能吃上呢?”
马鸣听苏雪奇说完,笑道:“姐,你这感想可是和杜甫的诗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啊!”
赵元份说:“子啸,此言差矣。我倒觉得苏姑娘心怀苍生,非一般女子可比,是个女中丈夫。”
苏雪奇笑道:“王爷谬赞,雪奇不敢当。”
赵元杰笑道:“四哥这句话,苏姑娘当得!要我说,苏姑娘胸怀广阔,有大慈悲心。”
马鸣听着赵元杰不停地夸苏雪奇,自己今天来吃饭简直就是陪坐充数的,再偷眼看了看唐子陶,他倒毫不在意,正在那儿从容不迫地吃着碗里的古代冰淇淋。
(二十四)吃顿饺子不容易
六月对朝廷来说只有一件堪称大事,那就是六月初六己亥日给死去已经整整六十七天的大行皇帝赵匡义追上谥号神功圣德文武皇帝,庙号太宗。那是苏雪奇、马鸣、唐子陶、赵元份、赵元杰几个人在状元楼吃饭之前的事情。对苏雪奇来说,六月也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她认识了来古代以后的第一个女性朋友。
那一天正是六月二十五立秋之日。一大早东厢房的丁老太太就站在院子里听儿子揺树。苏雪奇觉得奇怪,就站在门口看,不一会儿,还真就揺下几分叶子。老太太拿着儿子塞在她手里的秋叶,感慨地说:“秋天又到了。”
苏雪奇听老太太这样说,抿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她想:“哪有这样‘召唤’秋天的!”正在那儿纳闷呢,就见丁老太太把手里的树叶摸索着插到了耳边的头发上。梧桐叶子偏大,老太太的头发已经很稀疏了,看上去突兀极了。苏雪奇见过戴花的,见过戴草的,还就真没见过戴树叶的,心里更加纳闷了。只见丁老太太的儿子也在头上插了片树叶,然后出门买早点去了。
苏雪奇正要进屋收拾头脸,丁老太太叫住她说:“姑娘,秋天了,你不插几片树叶戴戴?”
苏雪奇笑着说:“我就不戴了。”
丁老太太干咳两声说:“咦!可不好不戴,立秋哪有不戴树叶的道理?老身知道了,你是嫌这梧桐树的叶子不好看,那你可以找几片石楠的叶子剪来戴上。”
“石楠?”苏雪奇疑惑地问。
“对,石楠。你进城去相国寺附近去找,那边的石楠树最多。我记得年轻的时候我也不喜欢梧桐的叶子,所以每年立秋的时候,就会去相国寺挑最漂亮的已经变红的石楠叶子剪成花戴在头上。”
苏雪奇听了,觉得十分有意思,就接着问:“为什么立秋这一天要在头上戴树叶呢?”
丁老太太说:“戴树叶就是戴树叶,人人到了今天都要戴,哪有什么为什么啊,就是习惯呗。”
苏雪奇对丁老太太的这个回答哑口无言,老太太这简单的思维方式既可爱又透着千百年来普通百姓不求甚解地对传统的坚守。谁能说立秋这一天在头上戴片树叶可笑呢?难道仅仅因为现代人已经不这样做了,就觉得古人的做法无法理解,甚至可笑了吗?就像刚才看到树叶被揺落的那一瞬间,老太太感慨地宣布秋天来了一样,古人的想法和做法真的有那么好笑吗?想到这一点,苏雪奇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了。是的,丁老太太完全有理由因为一代一代流传因袭下来的习惯而选择把树叶戴在头上,而她苏雪奇既可以入乡随俗,也在头上插上一片树叶,也可以选择不戴。
在这一刻,苏雪奇突然也想起作为现代人在这一天的习俗来了。
苏雪奇家在立秋这一天,从来都是吃肉馅饺子,美其名曰“贴秋膘”。想到贴秋膘,苏雪奇突然间非常想吃饺子。在这个时代生活了有两个月了,她知还没吃过饺子,现在一旦想到,立刻觉得食指大动,馋虫都勾了出来。
苏雪奇出去买菜,果然见街上人人都戴着树叶,各样的都有,其中女人戴的一般是修剪成花朵形状的,男人大多直接从树上摘下来就戴到头上了。
苏雪奇买了些芹菜、面粉,又去肉铺买了一斤肉,让屠户把肉细细地切成臊子,用荷叶包了带回来。回到家,苏雪奇把东西放下,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面案和葱姜调味之类,于是去东厢和丁老太太借了面案等物,然后动起手来。
苏雪奇不是厨房高手,虽然自己平时在家也做饭,但水平只在入口能吃之列。自从来到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