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馨长公主,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的幼弟作为夏氏唯一的血脉、却自幼体弱多病。长到了七岁、智力却依旧停留在两三岁小孩的水平。而那一日、在亲眼见到姐姐猝然发动血腥政变后,年幼的皇帝更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从此开始夜不能寐,幻觉连翩。
那一次夺宫之变里、鼎剑候“正好”毒瘾发作,无法自控,然后接着中了她下在酒里的毒,失去了反抗能力——然而他的随身的侍从却不顾一切地战斗、没有一个人肯投降。直到最后一刻,那些忠心的侍从明知无望、居然纷纷服毒自尽。
那一夜过后,整个景和宫内外,栏杆上、墙壁上、屋顶、台阶,全部溅满了血,犹如屠场。阿梵当场就被吓得大哭起来,怎么也劝不住,神智更加痴傻了。
后来,为了对外掩饰这场政变、那些尸体被就地掩埋。景和宫外那片盛开的菊花底下,只怕都是些支离的白骨了……难道,真的是那些厉鬼缠上了阿梵?
改日等外面的局势平定了,该让梅霓雅请明尊降临、驱邪辟恶吧?
颐馨长公主耐心地哄着哭叫的弟弟,将他抱到酒席边上,让弟弟看着端坐在桌边的鼎剑候:“喏,亚父在这里呀!好好的,姐姐怎么会杀亚父呢?”
看到熟悉的脸,年幼的武泰帝止住了哭声,定定看着那张木无表情的脸,半晌忽地问:“亚父……真的活着?我觉得他死了呀……他这样子,是不是死了?”
“胡说,亚父当然是活着的,”颐馨长公主勉强笑着,急于将弟弟抱开,“亚父只是倦了了,他每日要处理很多政务的,小梵你乖乖的睡,不要打扰他。”
“不!我要和亚父睡!要亚父给我讲故事!”武泰帝却不依,又大哭起来,“有亚父在,那些白色的小鬼才不敢来……阿姐,我要和亚父睡!”
颐馨长公主无法,抱着弟弟哄着,哄着哄着,不知为何眼眶就是一红,落下泪来。旁边的宫娥侍从噤若寒蝉,不敢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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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梦寻
九月已经是秋季,然而南疆一眼望去、还是那样葳蕤茂盛的浓绿。
暮色笼罩苗寨的时候,竹楼上的火塘边围坐着一家子人,气氛热闹。按照苗寨的规矩,那个远方来的白衣客人喝过了三道茶:第一杯是油茶,第二杯是苦茶,第三杯是甜茶。丝毫没有不习惯的表示,白衣客人不动声色地将五味杂陈的酒喝了下去,赢得了火塘边苗人男子叫好一片。
“舒夜,拿着。”主人家的孩子阿岩将斜支着的竹筒从火上拿开,用小刀一剖、便成了两碗喷香的米饭,递给了那个白衣人一份,自自然然地叫着客人的名字——却全然不知这个名字背后、曾经有过怎样惊天动地的过往。
鱼已经烤得焦黄,火塘旁坐着的老人斜过身子、眯着昏花的眼睛将手中某种果实碾碎了,细细撒在上面,竹楼里陡然便弥漫开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老人用筋脉暴凸的手将鱼分成几块,夹了一份到他碗里。
然而这样热闹舒展的气氛里,公子舒夜依然心急如箭,没精力绕圈子客套,便从怀中抽出那轴画卷,跪坐在老人面前,徐徐展开,恭敬地提出了此行最重要的一个目的:“请问寨老,您见过这个人么?您知道这个人的下落么?”
老人喝着玉米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看了看白衣客人,没有回答。
“我找了她很久……从西域大漠一直找到了这里,”公子舒夜知道这位异族老人是扶郎寨的寨老,同时也是苗人中的鬼师,在当地有着极高的声望,此刻恭谨的俯身请求,从怀中掏出一封金叶子,放在老人面前:“她是我妻子,我走过了千山万水、就为了找到她。您若能指点一二,我必然竭尽全力报答。”
老人眼睛霍然睁开,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声厉喝:“送客!”
所有人都惊住,火塘边喝酒的男人们都面面相觑。
“阿爷!”阿岩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哀求着叫了一声,嗫嚅,“我知道这个画上的人来过家里。舒夜是个好人,你帮帮他吧。”
“好人?你知道画上是谁?你看到银箭和金弓了么?这是拜月教里的东西,”老人咳嗽着,浑浊的眼睛里放出戒备的冷光,“竟然敢说神女是他的妻子!还试图用金子来收买我们——亵渎月神的人!你快快送走他,不然拜月教知道了,会连我们一起惩罚的!”
一听到“拜月教”三个字,所有人都噤声,连阿岩也低下头去。苗疆万里,巫蛊之道众多、大小教派林立,而拜月教却是执牛耳者,拥有无数的教徒——这个扶郎寨的苗人也大半是月神的信徒,此刻一听,立刻起了敌意。
“侍月神女?”公子舒夜怔住,然而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沙曼华在来到昆仑大光明宫之前、的确是苗疆拜月教中地位崇高的神女,为了两大教派的联盟而被派往西域的。
记忆中,沙曼华的形象总是和雪山、荒漠、古城联系在一起,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个女子的真正身份,忘了这个葱郁浓绿的南疆才是她真正的故土。
“对,我竟忘了她是拜月教的人……”公子舒夜喃喃,忽地醒悟,“那么她是不是回了月宫?”但火塘边所有的苗人都对他冷眼相看,没有人再回答他一句话。
“走吧。”阿岩扯了扯公子舒夜的衣服,递了个眼色。走下竹楼,阿岩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原来你找的那个人是侍月神女……那谁都帮不了你了。”顿了顿,少年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半年前她们来寨子里的时候,和那个神女一起的婆婆已经奄奄一息了,似乎是感染了极厉害的瘴气和巫毒——阿爷说只怕只有灵鹫山月宫里的风涯大祭司才能救她的命。那个女子就背起那个婆婆走了……”
“是去了月宫?”公子舒夜脱口,一把抓紧了阿岩,“告诉我月宫在哪里!”
阿岩站在吊脚楼的竹梯上,压低了声音和来客说话,生怕楼上的族人听了责骂:“没有人知道月宫在哪里——阿爷说,月亮是从灵鹫山背后升起的。”
“月出之处么?……”公子舒夜神色一震,扬眉,“向着东方一直走,到了天之涯、定然就能看到月宫了!”
到天之涯?少年被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惊住了,带着钦佩的眼光看着这个白衣客。
“多谢你。”公子舒夜不再多说,将怀中的金叶子放入阿岩手心,便连夜上路。
阿岩忽地想起了什么,脱口惊呼起来:“别出去!舒夜,不能出寨子!”因为惊慌,他顾不得压低声音不让楼上族人听到,嘹亮清脆的嗓音忽地划破了苗寨静谧的黑夜。
公子舒夜已经掠出了十几丈,此刻诧然回头,看着少年从吊脚楼上跑下来。
阿岩跑得气喘吁吁,脸色焦急:“晚上不能出寨子!这几天外头每座山头上都有‘五蛊神’赶路——所以夜里是万万不能上路的!”
“五蛊神?”公子舒夜微微一怔,苗疆巫蛊之道横行、时时处处都有忌讳,这些他不是不知道的——可此时此刻以他的心情,实在不想再耽搁片刻。他对阿岩笑了笑,手指轻点、袖中的承影剑跳出了一尺:“没关系,无论什么蛊,都伤不到我的。”
看到客人不听劝阻,阿岩更是焦急,顿足:“你听听!仔细听听!五蛊神在夜里赶路呢!”
夜风是冷而湿的,夜里有淡淡的雾气从周围群山中飘来,游弋在寂静的苗寨里,仿佛一个个淡白色的幽灵。然而,就在着万籁俱寂的夜里,细细听去、却有细碎的簌簌声连翩响起,仿佛极远处有数不清的细小蛇虫在夜中行走。
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细碎声音、让人听久了心里不由生出层层寒意来。
公子舒夜眉头蹙起,问:“五蛊神是什么?和拜月教有关系么?”
听得“拜月教”三字,阿岩的神色也恭谨起来:“五蛊神是苗疆的神物啊……到了夜里,凡是月光照到的地方、山岭大地都是五蛊神的行道!它们只听从拜月教主的指令,也只有教主有驭使五蛊神的力量!——你千万不要出去、以免挡了五蛊神的路……”
“阿岩!在这儿罗嗦什么呢?”这边话没说完,几个族中壮丁已经赶来,一把拉开了少年,“阿爷让你赶快回去!半夜三更的,是五蛊神赶路的时候,惊动不得!”
少年挣扎着,却拗不过几个壮汉,被叔伯们拖着往回走去,嘴里还是一叠声的嘱咐他、千万不要在夜中离开寨子。
公子舒夜握着剑,站在一团团飘移的雾气中,并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那个苗人少年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夜色里。阿岩大声的叫他,白衣客人却再也没有回头,浓重的黑暗迅速地将他整个人裹入、湮灭。就如那样瞬忽地来到这个荒僻的苗寨一样、又瞬忽地消失了。
他去了哪里?是月出之处的灵鹫山么?那个天之涯……可能真的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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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鬼夜行
南疆的草木是出奇葱郁的,一踏入扶郎山麓的林间、行不得几步,头顶便没了一丝月光。脚下是软而湿的落叶土壤,藤葛垂挂纠缠着,仿佛在密林中布下重重叠叠的罗网——这种山林,除非是阿岩那种自幼生长于斯的土著、才能在暗夜里穿过重重密林赶路。
再一次劈开挡路藤葛的时候,公子舒夜终于吐出了一口气,放弃了连夜上路的想法——或许,自己真的是太心急了?然而不等他找到地方休息、等待天明上路,四野里那种诡异的簌簌声又响亮了起来。
仿佛千万微小的动物贴着地面急速爬行而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响声。整个空旷的扶郎山麓、四处充溢了这种单调而可怖的声音!
五蛊神?难道这就是苗人口中拜月教驭使的五蛊神?
公子舒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试图听声辨位、然而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声音充斥了每一个方位,根本分不清。在他凝神不动的刹那、忽然间有冰凉的水流一掠而过,湮没了他脚背——是什么?
那一瞬间、本能让他就要拔地而起,一剑挥下。然而他还是忍住了,一动不动。
一阵阵冰冷的触感从脚背流过,源源不断,伴随着另一种诡异的咝咝声——蛇!暗夜里从四面八方山野中涌出的、竟是无数毒蛇!那些不知何处涌出的蛇汇聚成了巨大的洪流,在黑夜里急急赶路,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空气中涌动着腥甜的味道,让他几欲呕吐。然而置身于巨大的蛇流中,他不敢乱动分毫,生怕自己一动、便会惊动这些夜中赶路的蛇群。全身肌肉都已经蓄满了力道,剑气弥于指尖,在一条毒蛇刚从脚背溜过、第二条尚未赶到的那一瞬间、他瞬忽飘起,半空中手指攀上了一根藤萝,身形便如一只大鸟稳稳落到了枝头。
枝叶间总算抖落了几星亮光,破开了南疆密林中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而借着那一星光亮一眼看去,公子舒夜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忙不迭的松开了手指、足尖一点树枝、再度掠起——蜘蛛!在密林的枝叶间,居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蜘蛛!那些蜘蛛色彩斑斓、形状颜色各异,均是巨毒之物,此刻却也和那些毒蛇一样、自行成群结队地沿着枝叶爬行,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再也不敢触碰任何地方,他一连用剑借力几次,才跃出了那片林海,在一颗巨大的桫椤树梢停住了脚,吐了一口气——桫椤树是一种奇异的树木,据说在这种树身侧一丈之内、没有任何毒草毒花可以生存。而显然这些暗夜里赶路的毒虫也畏惧着这种相生相克的力量、纷纷绕开了它,继续着自己的行程。
这棵桫椤树高达十多丈,远远超出了树林中其余同类,枝干如云一样铺开。
公子舒夜就坐在这棵出尘的灵木上,看着脚下那般诡异的情形出神——今夜是满月,月刚至中天,将清冷的辉光洒遍了岭南大地的苍莽群山。而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满山遍野的树木都在微微起伏,仿佛有微风不停吹拂。
其实,是每一棵树木的枝叶间、都有无数各类毒虫在蠕动!
他将枝叶削开了一些,让月光透入底下的密林,看着暗夜里的毒流匆匆汇聚、涌动。不知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然而在桫椤树上俯瞰下去,连公子舒夜这种艺高胆大的剑客、都有一种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他看到了恍如梦境的景象:那些毒虫仿佛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分门别类、秩序井然。无论是蜘蛛、毒蛇还是蜈蚣蝎子,都有自己的道路,每一个都循着同类的脚步前行,不同族类之间绝不逾越半分。行路中、不时会有强壮的同类跳出,和领头毒物厮杀,所以领头的毒物也在不停的更替,优胜劣汰、直至越来越强壮。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暗夜里有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让这些毒虫俯首帖耳。
他忽然明白过来了——苗人所谓的五蛊神、便是这些毒虫吧?毒蛇、蜈蚣、蝎子、蛤蟆和蜘蛛,这苗疆里用来提炼蛊虫的“五毒”!这几年来行走于南疆大地,他也看到过有能人异士操控蛇虫、甚或施用异术;然而,能控制这么多毒物、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迁徙,这根本超出了他以前的见闻!
是拜月教主?能有如此操控毒物力量的,在苗疆只有拜月教主了吧?
然而……这样大规模的召唤和迁徙毒物,又是为何?莫非是教中出了什么大事?
公子舒夜坐在三十丈高的桫椤树上,俯视着脚下浓荫密林,心事重重。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莫测,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孤身一人一剑闯入南疆,此刻真是有了沧海觅一粟的茫然。
若一切如阿岩所说,那么沙曼华来到这个扶风寨已经是半年之前、那之后她便带着明教长老妙水婆婆,骑着白狮去了灵鹫山月宫——她是拜月教的人,对苗疆一带应了如指掌,那么,现今、她应该已经到了拜月教总坛月宫了吧?而看现下这种情况,拜月教内部,应该也出现了很大的变故,才会惹得苗疆千山蛇虫横行。
不知道她如今、又是如何……
如果跟着这一群迁徙的毒虫走去,迟早也能碰到和拜月教相关的事情,进而打听到那个渺若云汉的月神之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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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鹫山上的月色似乎分外的明澈,仿佛月神也偏爱自己的教民、将天下月华中的三分慷慨地倾泻在了山顶的月宫中。
圣湖和神庙沐浴着月色,然而一向信徒众多、彻夜祈颂不绝的月宫里,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死一样的寂静,空气中充满了不祥的血腥味,侧耳听去、满山遍野的咝咝声如潮水般涌来,无数的毒物汇集在月宫周围、将这个南疆圣地包围,如同一座孤城。
高高的祭坛上,伫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披散着长发,广袖长襟,对着当空朗月举起了双手,高声祝诵着什么,每一次她声音转为尖利的时候、四野中蛰伏待命的毒物便是一阵骚动不安。那女子穿着白色的长袍,上面刺绣着极端繁复的曼珠沙华的花纹,孔雀翎毛的饰边,在暗夜中灿烂夺目。
她的脸是象牙一样柔和光洁,额头很高,有着智者和神女交汇的光芒,散发出震慑人心的美丽。漆黑的发上没有任何首饰,只在左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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