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我有跟孙子提过,是他说没关系的,正好他跟我聊一件事情,我挺感兴趣的,所以就没什么注意了。”
“什么事?”他不是对她的事情感兴趣,只是单纯好奇。
“是秘密,不可以说。”
“总之,你别介入别人的爱情里就好。”
“放心啦,我根本不想谈感情,而且我对孙子免疫,我们只是好朋友,你不用替我担心,小雪。”看来这个挺严肃的表弟还满有手足之情,多个弟弟似乎挺不错。
她说不想谈感情,那之前问他要不要亲上加亲应该是随口问问了,而他竟认真地回答,真白痴。
“缘分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她没头没脑地又冒出这句话,他实在跟不上她大脑运转的速度。“什么意思?”偏偏又好奇想弄清楚她话中之意。
“今天啊,你遇见你的朋友,我也遇见我的朋友,虽然我曾经推荐过孙子这间餐厅,可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台北说大不大,可是要在同一天遇见彼此朋友也是需要缘分的。你看,我们今天就很有缘分,不仅要成为一家人,还能遇见以前的朋友,真幸福!”范恩丽深吸了口气,再徐徐吐出,晚上的空气略显冰冷了些。
“你真容易满足。”他只有这个感觉。
“欲望少一点可以更开心,这是我在法国生活的体认。”
“那不适合我。”
“错了,没有什么适不适合,全看你愿不愿意改变,这是我医生说的。好了,你不用真的送我回家,今天天气很好,我还想去逛一下,晚安啰,小雪。”
范恩丽微微一笑,摆摆手,真的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前方路口刚好亮起红灯,让她顺利往左穿越马路,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明明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可不知怎地,她这一走,傅如雪竟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他总觉得范恩丽太独立,太坚强,就算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倘若她背上有翅膀,必定会立即展翅高飞,前往她想去的地方。
思及此,他有种不该跟她牵扯太深的感觉。
一个星期后,傅孟然决定结婚了。
这在预料之内,傅如雪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只是微笑地祝福父亲。
父亲说范恩丽自愿负责婚礼筹划,有人愿意担下所有麻烦事情,傅如雪自是十分感激,只是没想到她才扛下责任不过三个小时便来讨救兵。
“我也要参与?”是当他闲着没事做替他找事情吗?
“是啊,你爸爸跟我姑姑两人要结婚,你不觉得我们做晚辈的应该替他们做点什么。”
“我已经出钱让他们去度蜜月。”他的帮忙想来比较实际。
“嗯……我觉得还是可以做点什么,小雪,明天你有空的话到我店里一趟,我们来商讨一下,我希望给他们一个难忘的婚礼。”
范恩丽说完,没听完他的回答径自挂断电话。
因为如此,傅如雪总觉得麻烦似乎找上门了。
他不喜欢工作或是预定计划之外的事情,偏偏他快要有个很喜欢帮他找事情做的——姐姐。说是姐姐,也不过长他一岁,且单就外表来评断,实在看不出她有一丝姐姐的风范,不过倒是很懂得使唤他。
思考了一下,范如雪决定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他们要成为一家人,行,没问题,可是最好别将他当成是现成的男佣。
下午五点,他抵达她的店里,正好看见几个年轻女孩离开,他与她们错身而过走入店里,范恩丽就蹲在地上,背对着门口,摆在她眼前的是一件白色婚纱。
剪裁优雅的婚纱没有过多的点缀,然而绣在上头的亮片却让整件婚纱非常华丽,尤其是身后长长的裙摆更显特色。
范恩丽正聚精会神地蹲在地上缝制亮片,她的脚边还有满满一盒的亮片,以她的速度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缝完;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人进入店里她竟然浑然不知。
他本想等她忙到一个段落好意提醒,哪知她这一缝竟然就是一个钟头。她非常专心,花在亮片上的时间很久,仿佛没有弄到尽善尽美便绝不罢休似的,亮片没了就拿,除了身体会稍微变换姿势以外,头连抬也不抬,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周遭的变化。
时间宝贵,他实在应该叫她,好让他们今天预定的计划能有进度,而不是浪费时间。可说也奇怪,就这样看着看着,她忙碌专注的身影竟然吸引住他的目光,就好似她亲手做的“流沙之星”一样,宛若沉稳的沙子,一颗一颗轻声落下,却能牢牢抓住人心,因为他永远无法预测流沙会形成什么样的图案。
说也奇怪,她的个性明明应该是很活泼,为何安静的时候会散发一股成熟的孤独,而且似乎没有人能跨越她所设下的距离?
他总觉得她身上藏着秘密。
“呼!”伴随一声似是完工的轻松低呼,范恩丽手臂高举伸了个懒腰,转头要收拾,却看见傅如雪坐在椅子上。“小雪,你来很久了吗?”
“若是有人心怀不轨,你肯定完蛋了。”
“放心啦,我已经请客人离开的时候帮我把外头休息中的牌子换上,这里是热闹的东区,大白天不会有人来抢我这件小店。再说,真有人心怀不轨,我店里光是可以成为武器的东西少说就有三十几种,每走一步就可以顺手拿到,不怕啦!”就连地上的捡到也是致命武器。
傅如雪环顾四周,的确,周遭又是大理石雕、又是木板刻画,就连那个仙人掌灯也是武器之一,确实没有必要担心。
“这件婚纱是要给你姑姑穿的?”
范恩丽立刻笑得温柔,将拖在地板上的裙摆小心收妥。
“是啊,好多年以前我就设计了这件婚纱,每年都以为可以让姑姑穿上,所以我都会稍微顺应流行修改一下,可是等到了年底都没机会,只好再收起来。不过今年,这一次终于派上用场了。”她像个孩子似的诉说她对这件婚纱的用心以及付出。
她说了很多,傅如雪的注意力却在她的神情上,因为他欣赏她的那份认真,飞扬的神采到了最后却显得黯淡。
“如果不是我,姑姑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结婚。”
“你姑姑看起来非常有主见,应该不是为了你才不结婚,别想太多了。”
范恩丽将地上的亮片收拾干净,站了起来,神色转而落寞。“不是,真的是我害的,因为我老想着不要姑姑结婚,我怕姑姑一结婚就会不要我了。小时候有人想帮姑姑介绍对象,或者是姑姑对谁有一点喜欢的话,我都会故意装病,以前傻傻的不会说谎,就真的洗冷水澡、喝冰水,晚上开冷气不盖被子睡觉,就是想赢得姑姑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去喜欢别人……后来长大一点,我甚至还直接跟姑姑说以后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姑姑是很有主见,可是她没有结婚真的是我害的,我非常非常希望能弥补她,我想让她当一个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子。”
他记得在征信社的报告里,范恩丽在父母离异之后便跟着她姑姑,他能体会她的独占心情。
“放心,你姑姑一定会明白你的用心。”
“小雪,谢谢你。”
“我什么都没……呃!”
“怎么了?”看见傅如雪神情有异,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她立刻绷紧神经。
“只是坐久脚有点痛,医生说我的脚不能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
范恩丽见他轻抚着左腿,马上放下手上的东西,蹲在他面前,太高他的腿。
“你做什么?”他的动作令他吃了一惊。
“帮你按摩。”她自然地脱下他的鞋子,开始帮他按摩受伤的腿。
大庭广众之下?透明的玻璃门可遮不住里头的一切,即使他们的行为没有踰矩,他仍是认为这类动作应该在私底下做。
“不用了,没有到需要按摩的程度,你……”傅如雪嘴上拒绝,脚也想缩回来,偏偏她手指碰触过的地方让他觉得很舒服,一个不小心,他竟忘了强硬,反而顺水推舟,任由她按摩。
当初他复健的时候,也有复健师帮他按摩,可不知是他们忘记体恤病人,或是一天下来需要他们复健的有许多人,导致他们的按摩没有太大效果,又是他甚至觉得疼痛,因此后来他便拒绝了;没想到范恩丽竟让他觉得真的能从按摩中获得放松的感觉。
他喜欢她温柔有劲的力道,喜欢她专注的表情以及……淡淡的微笑。
“你笑什么?”这抹微笑让他无法揣测她的意思。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既然要帮助他人就要面带微笑,这样受到帮助的人比较不会内疚,也会心情很好忘记疼痛。你的痛有没有减轻一点?”范恩丽颇为认真地问道。
“有。”他含笑点头。
“哇……小雪,你笑起来好可爱哦,嘴角还有酒窝,怎么不常笑,老是板着一张脸呢?”
“不板着一张脸,上头会认为我没有魄力,底下会以为我好欺负。”他讨厌自己有张娃娃脸,以及左边的酒窝。
“可是微笑是世界共通的语言。”
“我的世界不适用。”他的世界只有狡诈、利益。“你曾学过按摩?”
“是啊。以前姑姑刚开餐厅时,回来后虽然都没说,可是我看得出来她身体很酸痛,所以我就去学按摩,教我的老师还夸我很有天分;其实不是我有天分,而是我一想到可以帮姑姑就会更认真去学。”
几次交谈下来,傅如雪发现她的生活重心完全以她姑姑为主,以她姑姑为目标,没有了她姑姑,她似乎什么都不是。他第一次认识有这样完全以他人为中心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对她姑姑特别依赖?
“你的肌肉太紧绷了,应该要放松点,我还会全身指压,下次再帮你做全身按摩,包准你会爱上。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有,谢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们快要成为一家人了不是吗?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只有家人才享有被我按摩的殊荣呢!”她甜笑,见他舒展眉心,才放下他的腿收拾善后。
忽然间,傅如雪明白她所谓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了。在她眼中应该只有分两种人,一种是家人,另一种是外人。
她会对“家人”很好,“家人”能享有特权,至于外人,恐怕不是她在意的对象。
“这附近有间不错的茶坊,我们过去一边商量一边吃饭吧。”
“晚餐?”会不会太早了点?
“错,是我的午餐,我忙到现在只有吃一块吐司,饿死了。对了对了……”她一面说一面关灯。“这件婚纱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要提早跟我姑姑说哦。”
她特地请婚纱公司将试穿婚纱的日期延后,就是想要给姑姑一个惊喜。
“我不会说。”他没这么无聊。
“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伴娘人选要推荐?姑姑希望我当她的伴娘,可是我想那天应该会很忙,我是主办人可能会跑来跑去……”
“你最爱的姑姑要结婚,那天她一定希望你陪在她身边。”大概摸清她的弱点后,他不再完全拿她没辙,也稍微懂得回敬。
“我知道啊……可是我怕我会伤心。”
铁门缓缓往下降,傅如雪眼角余光憋见了她失落的神情。
“她只是想结婚,不是永远离开你。”
“我知道啦。”范恩丽噘噘嘴巴,叹道:“可是以后不能住在一起,我难免会觉得失落。”
“你可以天天来看她。”
“不用了,这样不好。”她应该学着长大,学着放手,毕竟姑姑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这样别人会以为我骂你。”她噘嘴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等待人骂的小孩。
“小雪,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
“因为我算是半公众人物。”
“那你好可怜,想哭想笑的时候不能放开,还要偷偷躲起来,唉。”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说哭就哭。”
“谁说大人就不能说哭就哭?哭是很正常的行为,而且小孩子就一定会哭吗?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再哭了。”佩服吧?
“打针也没哭过?”
“有什么好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忍的。”呵呵,她可得意了。
“真的?”他挑眉问:“生离死别也无所谓?”
怎料他话刚说完,那张原本还颇为骄傲的脸庞顿时变得脆弱,眼眶泛红,在里头打转的泪水有溃堤之虞。
“喂喂……”不会吧?大庭广众之下真的要哭吗?刚刚不是还很自豪她从没哭过?“不准哭,太丢人了!”
难过的表情转瞬消失,泪水被她抹去,落寞神情被笑脸取代。“小雪,我没哭啦,只是想要表演的时候也是可以演得出来的。”
“这种事也能演吗?”他几乎当真了。
“为什么不?要不然电视上那些演员是怎么演出来的?”
“他们是发自真心的感情流露。”为了辩赢她,他在说什么鬼话?
“因为他们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哭不出来的痛。”范恩丽用着几不可察的哀伤口吻说。
一会儿是无所谓的嬉笑纯真,一会儿又认真地让人替她的神情感到一抹难受,说实在,傅如雪真的不了解在她多变外表下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他向来不会花心思去了解另一个人在想什么,他崇尚的是用沟通的方式来节省彼此的时间,至于这种单方面的了解某个人,他并不擅长。
可生平头一次,他试着想靠范恩丽更近一点,想看清楚埋葬在她眼底的究竟是怎样的伤痕才能让她说出“哭不出来的痛”这种话。
不过她不会说的——他有这预感。
虽然他快要变成她的家人,但离她还是有一短很长的距离。
说也奇怪,他竟然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不清楚范恩丽除了那间小小店面以外还能忙什么,反正他自己也很忙,他们没时间再碰头,所有的事情都在电话中敲定。
他们讨论的时间都将近晚上十二点,她昏昏欲睡,甚至偶尔彼此的呼吸成了话筒里唯一的声音,偏偏他能和她讨论的时间只有睡前。
“为什么你都要这么晚才能谈事情?”范恩丽打了一个呵欠问。
“因为白天我们都在忙,下了班我们还在忙,最后只剩下这时间。”他理所当然回道。
“这样啊,呵……好不人道喔,你精神还这么亢奋,我却已经快不支倒地了……好想睡喔……”呵欠连连,大脑严重缺氧,羊咩咩准备要跳栅栏了。
“不准睡,是你要我协助你筹备婚礼。”
这一提醒,立刻打趴几只来不及落跑的瞌睡虫,范恩丽振作了几分。“你精神真的好好喔,一天下来工作十几个钟头都不会累,你喝了几箱鸡精?”是哪一个牌子最有用,快推荐给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有轻微失眠。”
“看过医生没?”
“没用。”
学生时代起,他对自己就特别要求,不只除了好以外,他还要拿第一。第二名的滋味他从没尝过,结果造就他长期性的失眠。他求助医生,然而医生除了开安眠药,听听他的陈述以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因此他不再去医院,反正也不是到非常严重的地步。
“怎么会没用,像我也去看心理医生,非常有用耶,你要不要试试看我的心理医生?”
“不了,多谢。”顿一下,傅如雪发现话题被转移。“如果你再闲扯下去,可能要一点才能睡。”
“有没有试着找其它办法治疗你的失眠?”
显然这位范小姐此刻非常关心他的失眠,才会忘了墙上的时钟。
“有,吃药、数羊、数龙、数马,十二生肖都数过了,睡前喝牛奶、睡前看无聊的书也都试过了,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