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悠然向马走去。
“你们是死人啊?还不给我拦下她!要是放跑了那丫头,回去我叫爹剥了你们的皮!”自尊严重受损的少年转头大骂,将一腔怒火全出在跟班身上。
在一旁早已看到目瞪口呆的五六个跟班总算回过神来,呐喊着挥舞各种武器气势磅礴地一起冲上去。
“抓活的!”华服少年顿了顿,“不许伤她的脸!”
“为什么?”一名跟班呆呆地回头。
“笨蛋,她长得已经算不上好看了,难道你还想让本公子娶个毁容的丑八怪?”
“砰!砰!砰!”
六名跟班相亲相爱地摔成一团。
凝眸怀疑地皱起眉,“你不会是气糊涂了吧?”很有可能,小鬼的心灵总是比较脆弱。
“本公子清醒得很!”
“那么……”受惊过度的少女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视之为调戏吗?”好陌生的词呀。
华服少年气结,“我是认真的!”
“……”凝眸沉默了片刻,抑制不住的笑意开始由嘴角扩散,直至笑得喘不过气来,“呵呵……以恶霸的标准来看,你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奇特呀。呵呵呵……”
“你这是什么反应!”华服少年跳起来,一张称得上清俊的脸气得通红,“嫁给本公子可是天大的福气,你应该感激涕零才对,笑什么笑?!”
“不好意思,呵呵……”凝眸直起腰,仍是止不住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有那种,呃、奇特的想法?”
“当然是为了好好地教训你,让你知道本公子不是好欺负的——”
“呵呵呵呵……”一阵更为激烈的笑声打断了他未竟的话,“真是别具一格的理由啊,呵呵呵……”
天亮了。
从什么时候起,睁开眼看见朝阳已经变成奢侈的感觉呢?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那些黑暗得看不见尽头的日子,那些以为会永远醒不过来的日子,周而复始的煎熬,永无止境的痛苦……这一切的一切,他几乎要以为只是一场噩梦。不同的是,就算已经醒来,那个噩梦却还在纠缠着他,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猜测过他的出身,争论了一两年,异想天开者连皇朝内苑都搬出来,可是谁也不会将他与恶名昭著,令人闻之色变的孤骛门联系在一起,谁也不会想到名满天下的策公子,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实验品而已。
失败的实验品。
如果觉得痛苦,觉得已经无法忍受的话,就去死吧。反正,还有那个人可以替代,那个和你一样的人……
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听见这样的话而从死亡的边缘苏醒过来。每一天,从阎王手里赊来性命,虽然清楚地知道,活着只是继续受苦,再怎样努力地撑下来,都毫无意义。实验品无论成功与否,最后的结果都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必须活下来,因为不可以……让他遭受和他一样的罪!无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唯一可以做的,便是代他承担所有的痛苦,直到他有能力自保。而现在他自己,却已经没有保护另一人的力量了……
明明是想倾尽一切去保护的人,一生不想放手的人,能做的却只是将她推得远远的。因为向天硬夺来的这么多年性命,已经到了尽头。
幸福于他,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事,连幻想都是错误,不能解脱的是他明明知道,却仍舍不得就此放手。
“凝眸……”那样唾手可得的幸福,叫他怎么舍得拒之门外——
街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乱七八糟的嘈杂声音,就算处在客栈最偏僻的房中,隔了一个前院仍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揭开薄被,脚还未着地,眼前突然一阵昏眩,急伸手撑住床边,好一会儿,房中的景物才渐渐清晰起来。
拿过一旁的外衣披上,刚打开门,一道人影莽撞地冲进来。
“大哥,你醒了?”宫四放下托盘,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今天精神好多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举手将滑落在眼前的黑发拨回,抬起的脸已挂上一如既往的微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哦,我刚刚出去看了一下,好像是当地的恶霸在欺负一个姑娘吧。不过我看那小丫头武功虽然不怎样,轻功底子却不错,那种败类就算再添两个也碰不到她一根指头,所以就没多管。”宫四一边说着,一边将碗盘摆好,“赶路要紧嘛。快过来吃饭吧,我特地要厨房熬的清粥,还要了好几样小菜。”
“拿到车上去吧。”他顿了顿,“还有,以后尽量不要再住客栈了,用马车赶路已经使行程拖延了一半,再这样下去,很可能来不及。”
“大哥……”宫四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只是如果觉得吃不消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我会的。谢了,不管怎样,要你抛下诸多红颜知己来陪我,实在是难为你了。”
“后面那一句可以免了。”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嘴角却扬了起来。大哥今天的状况似乎真的很好呢,真的很不希望……再看到他毫无生气好像随时会死去的样子。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账我结过了,车也备好了。”
很快收拾完东西,上车启程。马车从后门出,不一会儿来到了街上,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怎么像龟爬似的?张乙,你睡着了吗?”宫四皱眉,扬声叫道。
“四少,这可不干我的事,您往窗外看看就知道了。”赶车的张乙是宫无释特地挑选出的,也是拂心斋的人。
宫四狐疑地掀开窗帘。拜仍在街的另一头纠缠不清的两人所赐,此时街道的狼藉程度已到了连步行者不小心都会随时绊一跤,张乙还能赶着马车前行,已经算极难得的了。
“比我刚才出来看时还要精彩得多……”宫四摇头,“当恶霸就是有这种好处啊,闹翻了天也没人敢指责一句。换作别人,只怕早就群起而殴之了。”
马车极缓慢地前行,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后,终于接近了暴风的中心——
“小鬼,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到时候谁教训谁可是不一定的事,就算你有十条命也未必够我玩的。这也是真话哦——”
清亮的少女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清晰地传入耳中。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一刹间变得毫无血色。
宫四转头,吓了一跳,“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又发作了吗?你不要吓我。”
“我没事。”虚弱地靠在车壁上,宫无策奇异地微笑,“你——听不出来吗?”
“听出来什么?”他莫名其妙地,“我是问你有没有事。”
“那个声音……”他合上眼,“是凝眸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由青涩的少女长大成人,相隔了四年的声音与当初的确有了不小的差别吧。
“怎么可能?”宫四再度转头向外看去,“你听错了吧,凝眸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他的目光忽然凝住,大叫:“张乙,停车!”
此时六个跟班在经过好一阵子的纠缠之后,终于成功地分开并捡回各自的武器,重新气势磅礴地冲向目标,然后——气势磅礴地以不同的姿势向不同的方向摔出去。
“对这么弱的人出这么重的手,凤凌哥哥,你不会觉得良心有点不安吗?”
正自得负手回应各方倾慕目光的人立即一个趔趄,打破了光辉完美的英雄形象,丢过一个白眼,“少来,你四哥我消受不起如此尊称。”
“可是四哥在江湖上结识的姐姐们不是都如此称呼的吗?”少女无辜地笑着,“这一路来我可是一直都听到四哥的大名呢。”
“好说好说……”宫四立刻笑开了颜,伸出手想拍拍她的头,不由咦了一声,“你好像长高了嘛。”他来回量着,“难怪我刚才没认出你来,原来不但声音变了,连身形也变了——”他饶有趣味地比划来比划去,没注意凝眸的眼中忽然有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
侧出一步,躲开头上乱揉的大手,她看向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白衣人——一如继往的清雅秀隽,从不曾改变的温柔浅笑,宁静如水的气度,都在眼底。四年的时光刹时凋零。
“好巧啊,大哥。”她笑眯眯地挥手,“看来我的运气真不错呢。”
宫无策微笑回应:“好久不见。”
周围的抽气声再度响起,不过这回则是因宫无策的出现。小镇的人多半世居此地,很少踏出过镇子一步,何曾见过如此出色的人物。
“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呢……”宫四搔搔下巴,“正常的兄妹四年未见,在异地重逢不都是该抱头痛哭的吗?就算降低一下标准也是该热泪盈眶的吧——算了,先上车再说吧,这种地方实在不太适合叙旧。”
“站住!”斜刺里响起一声很有气势的大吼,被遗忘到角落的华服少年杀出来,可惜因为冲势太猛,一脚踩上半颗烂青菜,他伸手在半空中乱挥了两挥想稳住身形,然大势已去,终于还是不负众望地摔出去,恰恰碰到宫四的脚跟。
低低的窃笑声自人群中传出,好奇的脑袋自店铺的门缝中钻出来。
“哎呀,非亲非故的行这么大礼,”宫四煞有其事地跺脚,“很不小心”地恰巧跺到华服少年的手背,“真是叫人不好意思呢。”
“你——”
“好啦,我知道你很想跟我多亲近亲近,不过我还有事要办,等回程时我一定会来跟你好好聊聊的。那时这个大礼就省下吧。”脚下再一用劲,方心满意足地上车走人。可怜华服少年这回连个“你”字也来不及说,就痛晕了过去。
第5章(1)
出了成元镇,马车的速度顿时轻快起来。
宫四咳嗽了一声,忽然道:“这段路的风景很不错呢,张乙一个人赶车大约无聊得紧,我出去透透气兼陪他打发一下时间,免得这小子不小心打瞌睡走岔了路。”他说着,人已钻了出去。
车声轰隆,宫无策温和笑问:“是无释找到你的吗?这几年你在哪里?”
“京城啊。好不容易出来,当然要找个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见识见识,然后我就开了家医馆,再后来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京城第一神医。偶尔也有京城分行的人找上门,我都有打八折哦。”
宫无策慢慢地点了点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难怪无释动用了拂心斋的人力都找不到你。”
“我跟了大哥这么多年,躲人的法子总还是学到一二的。”她有些得意地扬眉,“而且,我走的时候就打算要开一家医馆,虽然看了那么多书,但如果无法实践的话,也只能算是纸上谈兵而已。”
“你过得很好。”轻浅笑着,温柔的语气一如哥哥对妹妹般,所以,接下来的话才尖锐得让人猝不及防,“四年前的事你似乎已经忘得彻彻底底了,果然无知比较幸福呢。”
凝眸僵住,片刻后叹息着摇头,“大哥,和四年前一样,你还是不适合说这些恶毒一点的话,就不要再费什么心思改变形象了,还是继续温文尔雅下去吧。”
“原来那件事给你的全部感想就是我适合哪种形象吗……”哭笑不得似的摇头,心底的算计不动声色,掺和了些微的莫名情绪。对于这样不知死活又自投罗网的猎物要怎么办才好呢……“那么你当时的伤心难过不会是因为我失败的形象吧?”
“大哥那么入戏,我当然也得配合一下才是。毕竟我是最贴心的妹妹嘛,再看不下去也不能做出拆自己大哥的台这种事吧。”同四年前一样毫不脸红地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少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啊,多了一个木箱外加四个轮子果然就是不一样啊,比颠簸的马背舒服多了。”
“舒服得你……眼含热泪吗?”马车“吱吱呀呀”地走着。像恍然了什么似的,眉梢轻扬,“那件事——就算你不相信,就算你只是当成一场玩笑也还是觉得难过的吧?难过到仅仅是想起就觉得无法忍受,因为看穿了真相背后的真相——你真正哭泣的,是这个吧?”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少女茫然地看他,“一般人打哈欠伸懒腰之类的都会不由自主地流泪吧,难道这也算做什么深奥的道理,要用‘真相背后的真相’这种词来郑重形容吗?”
宫无策揉了揉眉心,忍不住苦笑,“算了,你不想说的话我总不能逼你,无释应该有叫你回去掌管拂心斋吧,与其在这儿陪我顾左右而言它,还不如回去做点正事,要不要我叫凤凌陪你一道?”
“我这么辛苦地追上来,还没说两句话你就叫我回去?”凝眸惊呼,脸上的表情却是得意大过紧张,“不好意思,你似乎忘了你武功全失这回事,我好像没什么必要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说的话。”
“有凤凌听就够了。”宫无策笑问,“你是希望我叫他点了你的昏穴还是直接敲昏你?”
“啊,不用劳烦四哥了,大哥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凝眸立即笑靥如花,见风转舵。
“还要我问吗?”眉头轻蹙,似觉勉为其难。
“不用,当然不用!怎能让大哥开金口,我自己招就是了。”笑容愈加殷勤,“其实我说那是一场戏也没错啊,那时候的拂心斋正是风雨欲来之际,想找我下手的人不知有多少,范东遥就是第一个例子,为了我的安全及拂心斋着想,我当然得躲远点。但四个哥哥是都不能露面的,拂心斋内部有多少人可信也是未知数,所以只好演了场‘决裂’的戏给有心人看,这样就算哪天我在外边被人认出来,活下去的希望也大点。大哥如此用心良苦,”笑容浅淡下来,她轻声道:“我怎能不配合?”
“只是如此吗?”低柔的声音叹息一般,“那么你应该只是觉得感动吧?可是当时我感觉到的明显不止于此,那么……痛彻心肺的愤恨,是为什么呢?你在恨着什么又痛着什么呢?”
“我只是想让效果更加逼真而已。”凝眸有些招架不住地回答。她要收回之前的话,她的运气哪里是不错,糟糕至极还差不多!
“那真是好高明的演技。”打哑谜似的说着双关语,宫无策的嘴角似扬非扬,“原来一直以来的预感并没错呢。我自小与你为难,每次你皆以装傻混过,难得一次显出才智,便不仅骗尽戏外人,连戏中人的我也未能幸免。那个‘神童’的传说,果然是真的呢。”
“啊?”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我记得曾听拂心斋的下人说过,你两岁识字,四岁能赋文,五岁知琴谱棋谱,武功方面自四岁起,举凡轻功、暗器、刀、剑皆有涉猎,七岁时已皆有所小成。所谓神童,即是如此。但不知为什么,你八岁时却突然变成一个与寻常人无异的普通孩子,所有的聪明才智在一夜之间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是吗?”凝眸傻笑,“我早不记得了,你提这个干吗?”
“因为我想知道原因,你突然变笨的原因,或者更准确地说——”笑颜不动声色地逼近她,“你忽然装笨的原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恰恰是我来到拂心斋之后的事。我是不是可以假设,这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必然的联系?”
“大哥你、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装笨又什么联系的,”她很努力地傻笑再傻笑,“完全都听不懂。”
“听不懂还能这么准确地抓住重点,真是厉害。”宫无策微笑着拍两下掌以示鼓励,“现在你不妨先回答第一个问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糟糕,事情是怎么会急转直下到这一步的?“那个、大哥,我想有一句话你一定听过,叫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小时就算是也许、一定聪明过,不表示我长大后也会一直聪明下去嘛,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