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事情是怎么会急转直下到这一步的?“那个、大哥,我想有一句话你一定听过,叫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小时就算是也许、一定聪明过,不表示我长大后也会一直聪明下去嘛,你说对不对?”
“有点道理。很好,继续说,把你所能想到的理由通通都说完再说事实也不迟。”笑颜持续逼近,“我的耐心一向很好,你知道的。”
“这个当、当然。”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不过大哥你身子不太好,还是多休息休息吧。像这种劳心费神的问题就别想了,反正又不是很重要。”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事比你的事更重要。”再逼近。
如画的容颜近在咫尺,凝眸眨了眨眼,这张脸看了这么多年,印象中却似乎从没这么近过。心头不由自主地窜过一阵战栗,真是好、好恐怖的笑容啊。
凝眸咽了口口水,顺道再往后退一点,“可是我好像没什么事要大哥帮忙吧。”玩得太过火了吗,所以要算总账了?
“何必这么客气呢?”低柔醉人的嗓音催眠一般,听得她寒毛直竖,“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怎能没有一丝回报呢?”
“呃,我每次除了把事情搅成一团乱麻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任何的建树吧……”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不祥预感呢,好像有什么不妙的事马上要发生似的。
“知道什么叫做欲盖弥彰吗,凝眸?”宫无策叹息,温热带着淡淡药味的吐息萦绕上她。
“……”凝眸屏息,脸不自觉地微热起来,不安地想再往后退,却发觉背已抵住了车壁——无路可逃。
“我不是瞎子,何况这么昭然若揭的事实摆在面前,我想忽视也很难呵……”宫无策直起身,靠在车壁上,窗帘被风吹得一起一落,阳光一晃一晃地照进来,照进他眼底,竟有某种类似于失控的情绪一闪而逝,“那个时候,懒散得除了混吃等死外什么事也不愿做的人,私底下竟成天抱着枯燥艰涩的医书研究——总不会是因为所谓的‘兴趣’吧?”他勾起唇,“你刚才说的‘我为护你而赶你出去’只是第一个真相;你为救我而学医才是真相背后的真相。只是我原以为能借此让你死心,却没料到反被将计就计。说来真是有些好奇呢,究竟——你是几时知道我活不长的?”
再装下去……好像确实没什么意思了。
凝眸叹气,“很早。那时你刚来拂心斋,一身是伤,爹说你体内至少有五六十种毒,但不知是凑巧还是下毒的人刻意为之,这些毒彼此间有种很诡异的牵制关系,所以你在那么惨的情况下居然活了下来。后来爹费尽心力也只能缩减你毒发的次数,却无法彻底根除。那时我正好闲着没事,想想你若死了可没人帮我管拂心斋了,我可不高兴自己累死累活,所以就去爹的书房偷了几本医书出来。再后来的事,”她摊了摊手,“我不说你也猜得到的。”
“……原来如此。”宫无策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你竟是这么以为,忘记了真正的原因便拿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呵呵……”他抑制不住似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笑得越厉害咳得也越厉害,咳得喉咙涌出血腥味也不能停止,一直一直一直地笑下去,笑得光华灿烂流光溢彩,让人喘不过气的清华寂艳。
不管怎样,无论真假,都是——与他无关的啊——
“大……哥?”凝眸迟疑地唤了一声,猛然伸手捂住胸口——好痛!为什么?为什么看见大哥开心的笑容她却会觉得痛?尖锐的刺痛一波波袭来,用力地眨了眨眼,为什么她会有难过得想哭的欲望?她不是已经不会痛了吗?她不是已经忘了痛……吗?!
宫无策终于停下来,却还在轻轻地笑,墨漆漆的眸子魅黑如夜,“无所谓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真心也好,利用也罢,我都已经给过你机会。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不会再放手了。”
“大哥,你没事——呃?”
手上忽然一紧,凝眸怔然抬头,一张清雅秀致的脸正正对着她压下来。
她瞪圆了眼,大哥——要做什么?没给她思考的空间,沁凉微温的唇轻触着她的,接着,修长的手指掩上她的眼。
夜。
天上无星,只一轮血色的圆月高悬。凛冽的山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的声响,间或夹杂着不知名野兽的低咆声。
最高的枝头上,一乌衣人负手而立在满月之下,山林起伏,他脚下巍然不动,清冷的月光水一般倾泻在他身上。
“啧,莫少主,这么显摆地站在这种地方,您似乎很有当靶子的兴趣呢。”清朗带笑的声音忽地响起,听不出褒贬。月白色的身影轻轻一纵,跃上乌衣人身旁的树顶,亦是双手负后,却是说不出的悠闲自在,怡然自得。
乌衣人微侧过头,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你似乎忘了我叫你去做什么了?有胆子一个人回来,你似乎有找死的兴趣。”
他的声音轻柔,穿月白色衣衫的青年闻言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忙道:“我已经找到纵月了,只是临时发生了一些事,我想还是回来和你说一声。”
“是这样。那么你说吧,最好小心些说。”乌衣人温和地道,“说得不好,你就要小心你的命了。”
“又威胁我——啊!”青年惊叫,险险跃至左近的一棵树,他原先站的那棵在凌厉的掌风下已轰然断成了两截。
“火气太大会伤身的——啊,我说我说!是拂心斋传说中四年前被赶出去的小斋主啦,她现在跟纵月在一起,还不知怎么和拒灵搅到一起,在成元镇把他教训得惨兮兮——”
“拒灵找上他们了?”乌衣人慢慢向他侧过脸来,俊秀清雅的容颜在月光下说不出的妖魅,“那你还敢在这时候回来?他们不知道拒灵是什么人,难道连你也不知道?眠云,你是真的回来找死了。”
“拒灵不一定就是冲着他们去的吧——”青年有些心虚地道,“他又没有看到纵月,只是和那个小斋主打成一团,纵月出现的时候他已经被打晕头了。而且你不是说拒灵不会动纵月的吗?”
“但是他会动我。他并不知道纵月的存在,见了他只会以为是我。然后——”乌衣人微笑着,“他会做什么不用我再详细地说给你听吧?”
“你以为我真这么呆,连这一点也想不到?”青年得意地扬眉,身子在树顶随风晃来晃去,“如果不是看见纵月家的老四也在,我哪敢就这么跑回来送命?那小子虽然热面冷心,对什么事都袖手旁观,但纵月有事他是一定会伸手的,只要他在,十个拒灵也未必是对手。”
“拒灵的武功的确很差,恐怕连你都打不过。只是你恐怕忘了,”乌衣人看着他的眼光已经像看个死人了,“拒灵杀人是从来不用武功的,而是下毒。你不会认为他在孤骛门第二名的排名是说着好玩的吧?”
青年怔了怔,仍然很乐观地道:“没事,你不是说过纵月不怕毒的吗?”
乌衣人点点头,“你对我说过的话倒记得很清楚。”
“命捏在你手里,想不记清也不行啊。”
“那不知道你是否也记得我说过,纵月武功全失这件事?”轻柔的话语在夜风中划过,暗红色的满月下温柔的笑颜却诡异得叫人心中一抖。细碎的咔喳声连续响起,乌衣人脚下的树枝承受不住他的杀气,竟节节寸断。
“好、好可怕……”青年喃喃看着已飞身纵上另一棵树的乌衣人,想到自己的下场和那根树枝相比好不了多少时,腿一软,险些由树上栽了下去。
“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个、那个纵月聪明绝顶,他应该有办法的吧……”青年目光虚浮,语气软弱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拒灵最可怕的并不在于他下毒的手段,他本身才真正让人防不胜防。
“废话。”乌衣人一拂袖,气势傲然之极,“你当月是什么人?他武功全失并不代表他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废物,只要他没死,哪怕只剩一口气,这世上就没人能动他一根毫发!”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青年一个劲地道,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纵月不会有事?”他尖叫,“那你吓我半天干吗?!很有趣吗?害我以为我就要见——”阎罗王了!
乌衣人淡淡地收回手,“你再不走就真要见到他了。穴道两个时辰后自解,滚。”
“……”乱七八糟地比划一阵,在发现得不到任何回应后,青年泄气地跺了跺脚,转身飞掠而去,没入黑暗中。
“月……”叹息般地低吟,举首望向那一轮大的有些孤寂的圆月。
——二十几年的噩梦,到了该醒的时候了,是天对不起我们——
那个到底算什么呢?
凝眸托着腮冥思苦想,目光无意时地飘向窗外。唉,脑子太久没动果然是会生锈的啊,都已经想了三天了……
咦?目光蓦地凝住,微眯起眼,好熟的身影——不见了?她揉了揉眼。那人影果真没了。是眼花了吧,这种地方她从没来过,又哪会认识什么人——
宫四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恍若未觉,忍不住问:“你思春啦?”
“四哥!”凝眸回过神来,一掌拍下他碍眼的手,瞪过去,“你发春还差不多!哪家哥哥会跟自己纯洁无暇的妹妹说这种话?”
此时已近正午,经过几天不分昼夜的赶路,这日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姑苏城境内,便就近找了家酒楼坐下,为防引来不必要的注目,宫四特地挑了二楼角落靠窗的雅座。
“纯洁无暇?!”宫四险些被口水呛住,“能说出‘发春’这种字眼的人基本上离纯洁有一段距离吧?”
第5章(2)
“四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凝眸哀怨地飞过一眼,“难道你不知道女儿家的声誉是重逾生命的吗?”
宫四先一怔,继而受不了地向后倒去,“好可怕……真是,小孩子别学大人搔首弄姿,我的眼经不起这等摧残。”就没见哪个姑娘家抛媚眼抛得这么恐怖的,也算是一绝吧……
“那是你的鉴赏能力太差。”凝眸刻意又向他眨了眨眼,桌下的脚却毫不客气地踹了出去。
“你踢错人了。”一直没说话的宫无策淡然开口。
“呃?”凝眸一呆,忙俯身过去掀他的裤脚,在看见一小片青紫后心虚地缩了缩肩。她刚才那一脚尽了全力,踢到有真气护体的四哥身上不疼不痒,但若踢到武功全失的大哥身上——呃,看他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应该不太痛吧,如果这片青紫不这么触目惊心的话。
想到这儿,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蹙眉,疑惑地将他的裤管继续往上拉,一直拉到——
“你在找什么?”宫无策的嘴角微微抽搐。
凝眸似没听见,喃喃自语着:“没道理啊……”又去拉他另一只裤管。
宫四侧过身子捣了捣面色微红的宫无策,暧昧地挤眼,“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宫无策凌厉地瞪过去一眼,却引来他的惊呼:“哇,大哥,你居然也会向人瞪眼!我以为这辈子只能看见你千年不变的发霉笑脸呢——”他靠过去一点,立即捧着心再度惊叫:“你居然还会脸红!天,你什么时候这么像个人了,我一定是眼花了——”
“客官,菜来喽!”
明朗的吆喝声响起,门帘被掀起,一身干净利落打扮的年轻小二端着菜闪身进来。他的动作颇快,片刻工夫饭菜便已全部上齐。
“客官慢用。”留下一个清秀讨巧的笑容,小二很识趣地躬身退了出去。
凝眸闻得香气不由深吸了口气,顾不得再研究别的,立即从桌底钻了上来。此时宫四早已迫不及待地操起竹箸向糖醋鱼进攻,不料刚夹至半途——
“啪!”两双竹箸由不同方向同时敲向他,宫四手一抖,眼睁睁地看着糖醋鱼降落在桌面上。
“不是吧?只是开了几句玩笑而已,用得着这么齐心来报复我吗?”宫四心痛地嚷嚷,身形却蓦地一闪,将刚刚掀帘出去还没走多远的小二拎了回来。
“你、你要干什么?”小二双腿悬空,一脸惊吓之色,“客官有话好说,要是嫌菜不好的话小的立即去换——”
“小朋友好手段,我竟看走了眼。”宫四懒懒地打断他,笑着,不着痕迹地探得他微弱的内力,遂松手放了他着地,“宫某愚钝,一时想不起几时与你这娃儿结了怨,可否指教一二?”
“小人、小人不懂客官在说什么?”
凝眸夹起那块糖醋鱼闻了闻,“澜绝散?果然高明。”天下十大奇毒中排名第六,解药其实并不难寻,名之为“奇毒”是因其毒性发作极快,一刻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微叹口气,下这种毒,是存心置他们于必死之地呢。她抬眸看了那吓得头低到胸前的小二,目光突地一顿,“四哥,你看看他的左手背就知道这怨是怎么结下的了。”难怪先前觉得看见熟人,原来并不是错觉……
宫四不知何事,依言照做。小二的左手背除了有些已经结疤的伤痕外并没什么特别的。宫四心中一动,看向小二瞬间平静冷酷下来的面容,“你是成元镇上那个嚷着要娶我妹子的小鬼?”
他那时并没注意这小鬼长什么德行,只记得踩了他一脚,现在经凝眸一提才蓦地记起。微扬眉,“原来我竟走了两次眼。你就为这点事一路追来这里?”太夸张了吧,为一脚赔上一顿美食……真是怎么想怎么郁闷。
“不是。”开口答话的竟是宫无策,“他要杀的不是我们,只是认错人罢了。”他的目光转向小二,轻叹,“拒灵,这么多年没见,难怪你不认识我了。”
小二一震。这样温煦淡雅的神情,轻柔如风的嗓音,无论如何……不会出现在那个人的身上!
“你真想不起吗?”
小二呆呆地看着他,目光渐渐恍惚起来。
他记得这样从容淡雅的笑容,记得这张永远苍白如纸的脸,记得这人满身鲜血毫无生气被丢弃荒野的情形。
久到几乎要遗忘的记忆一点点被掀起,小二晃了晃,“你是……纵月?”他极度怀疑而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小心翼翼地盯着宫无策,紧张的样子竟像是怕他——否认。
宫无策温柔浅笑,“我是。”
我是。
小二直直地瞪着他,宫无策坐在原位一动不动,任他打量。半天,小二眨了眨眼,嘴角一撇,下一刻——
他居然冲进宫无策怀里死命抱着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宫四看得傻眼。
“小鬼果然是小鬼。”凝眸无聊地敲着竹箸,为他的哭声伴奏。
拒灵抱住宫无策不放手,竟哭得打起嗝来,一脸的眼泪鼻涕全往他衣衫上蹭。宫四终于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一把将他拎远搁在另一张椅子上,指着他红通通的鼻头警告:“再哭我就把这一桌子加了好料的菜全塞进你嘴里去,听见没有?”
拒灵收住抽噎冷冷地瞪他一眼,显然根本不将他的话当回事。
凝眸放下竹箸,悠然微笑,“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些菜里起码下了七种以上的毒,身为下毒高手的你应该明白如果同时中了这些毒,就算是有解药也是无济于事的吧?”
这次的威胁显然有效得多,拒灵咬牙,恨恨地举起袖子抹去一脸泪痕。
宫四撇过头去,不忍再看一个男人泪光闪闪的样子,真的很恐怖。他向宫无策挑眉,“这个小鬼到底是谁?”
“拒灵。”宫无策淡淡道,“孤骛门的第二号杀手。”
“当!”宫四的下巴敲在桌上,“杀手?!还是第二号?果然、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凝眸也受了不小的震撼,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