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也受了不小的震撼,由恶霸转小二,再由小二转杀手,真是精彩得一塌糊涂的人生啊,“那么排名第一的自然是孤骛门的少主莫纵雪了?”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纵雪纵月,真是很有趣的巧合呢。”
天真地笑着,而排名第二的杀手居然糊涂到连要杀的对象也搞错,就更有趣了呢,“大哥刚刚说你杀错了人,那么你真正要杀的人是谁呢?”
“是纵雪吧。”宫无策道,“孤骛门已经毁了,你——还听他的话?”
“我没那么呆。”拒灵低下头,摊开自己的双手,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是吗?”宫无策若有所思地微笑,“拒灵也有想要保护的人了啊。那么,你要杀我吗?”
“我才不要!”拒灵立即激动起来,并且重复一遍:“我不会的!”
宫无策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为什么呢?我并没做过什么值得你感激的事啊。”那个时候,自顾尚且不暇的自己确实没办法再管别人,就算会心有不忍,也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而已。
“但是你对我笑过。”拒灵道,神情极度认真,“在孤骛门里,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对我笑的人,我一直都记得。”
宫四再度吓掉了下巴,就因为这样?真是简单到匪夷所思的理由啊!这小鬼真是个杀手吗?怎么看都只像被人杀的料子,或者他的思想已经跟不上时代,现在杀手的感情都比较丰富泛滥一点?他低声咕哝:“不知道这小鬼如果知道大哥其实除了微笑根本没其他表情时会是什么感觉……”
“可是也许他并不在乎呢。”凝眸接口,笑容甜美无邪,“有意或者无心都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一些可以触摸的温暖,就算是错觉也没关系。所以,在别人看来无足轻重甚至是可笑的事情,对某一个人而言却是重要到不可忘记呢。”这么说,四哥也许不会明白,已经尽力地解释,可是这种事情如果不是感同身受本来就是无法理解的。她,也不例外。
为什么凝眸的表情——看上去竟是有些悲伤的样子?宫四皱眉,“你没事吧?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他欲言又止,神情难得地正经起来。
“呃?”心中一跳。
“这么——”宫四的眉皱得更紧,似在烦恼要怎么说。
“四哥!”
宫四蓦地变脸,嘻嘻一笑,“这么酸得掉牙的德行!”他向后倒在椅中,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一张俊美不可方物的脸很没风度地笑到变形。
“……好开心哪,四哥。你怎么就不怕——”笑容甜美无比的少女一掌拍在桌上,桌中央的翡翠芙蓉汤凭空跃起,直直撞向他嚣张之极的笑脸,“乐极生悲呢?”
“吓!”险险闪过,宫四的眼神闪了一下,这种招数,可不是武功很烂的人使得出来的呀。芙蓉汤平行飞出窗外,他侧头,却见宫无策恍若未见地在问拒灵:“孤骛门现在的情形怎样?”
“全毁了。少主是趁着门主不在时下手的,谁也没有想到身为少主的他竟会背叛,所以除了当时正好在出任务的少数几个人外,其他的没一个逃得过。少主似乎只是单纯地想毁了孤骛门,而不是夺位。所以,他下手一点也没有留情。”
“果然……”雪,如果这么做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那么我不反对。只是,由于“他”毁了我的一生,你也就要赔上一生的话——我,绝不允许。
“凤凌,你先带拒灵回拂心斋去,他身子不太好,你路上要照应些。如果我回不去的话,他就算做你的护卫——”
“开什么玩笑!”宫四吓得跳起来,“我才不要跟这个蛇蝎心肠的小鬼凑一堆,哪天被害死都不知道!再说离孤骛门还有两三天路程,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眼神不好的杀手冒出来,我走了,你要出什么事我拿什么赔?”
“拒灵不会对你下毒的。”宫无策摇头,眼神不知怎的有些奇异,“至于我的安全你不用担心,有凝眸就够了。”
“凝眸?”宫四了悟。他就奇怪,大哥怎会看不见?可是——他戒备地瞪向身旁的拒灵,“你确定?”
宫无策知他所指为何,点头,“我确定。”
“那好吧。”大哥这么肯定,证明这小鬼对他确实没什么威胁。宫四看向凝眸,笑得奸诈又怜悯,“亲爱的妹妹,多保重了。还有一开始被打断的事情,”他暧昧地挤了挤眼,“不妨继续,我会招呼人不要来打搅的。”说完拎起自听到宫无策的话后就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拒灵快快乐乐地下楼走人。
凝眸莫名其妙,“什么被打断的事?”
“没什么。”宫无策暗咳一声,脸上居然有淡淡的红晕。
可惜凝眸没注意,她的心思转到另外一件事上,“你这么干脆地把四哥和那个小鬼全赶走,一点后路都不留,大哥,”她笑得虚弱无比,“你真是看得起我。”
宫无策微微一笑,“是我一直都小看你了才对。刚才那一招‘隔山打牛’化拙朴为灵动,巧妙地弥补了内力方面的不足,非高手焉能有此妙招?”
闷雷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凝眸收住要说的话,侧耳听了听,“咦,好像是朝我们这边来的——”
“哗!”珠帘被人扯下。大珠小珠如雨落,丁丁冬冬声不绝。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双手叉腰,横眉怒目地站在满地乱滚的珠子中,满头满脸的红红绿绿,眉心还画龙点睛地沾了片花瓣,恰如女子的点额妆一般。他的目光在一脸无辜的凝眸与宫无策脸上来回梭巡,几欲喷出火来。半天,爆出一声怒吼:“说,那碗翡翠芙蓉汤是谁扔下去的?!”
第6章(1)
三天后,傍晚。
“孤骛门——不,观?!”以为眼花的凝眸揉了揉眼,“没错啊,真是孤骛观。堂堂杀手界第一组织建在茅山就够叫人意外了,没想到真身居然还是座道观。”难怪数十年来从没人找到过呢。
有……十一年没来过了吧。宫无策仰首望着那已有些破旧的匾额,眼睛像被刺痛似的微眯起来。
原本经过这一路上凝眸的精心调理,他的脸色于苍白中已带了些微的血色,人也明显有生气了许多。可是就在他看到这匾额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生气就好像在陡然间全被抽空了似的,神情做梦一般的恍惚,苍白如雪的脸,即使在笑着的时候也透着股幽幽的冷及……恐惧。
好痛……
“好孩子,你还没死吗?真听话,这么多实验品中,就数你的生命力最顽强了……”
“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做错了什么?月,你很痛吧?因为连我都这么痛……”
“为什么没有成功?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你把这几种吃下去试试看,可能会很难过,不过你是不敢死的,是吧……”
“月,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还活着?我都知道了,你去死吧,我宁愿你死也不想看见你这么痛苦地活着。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那时我会去陪你的,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大哥?”蓦然响起的清脆嗓音打破了层层罩下任他如何努力也挣脱不开的密密迷咒。凝眸伸手拉住他冰凉的手,踮起脚尖,以另一只衣袖粗鲁地拭去他额上的汗,然后眨一眨眼,“大哥,如果这块匾额让你这么不爽的话,我摘了它扔掉好不好?或者烧了它一劳永逸?”
“真是好主意。”道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粉色衣衫、看上去年约十七八岁的清秀可爱的少女笑眯眯地立在当中,“就烧了吧。这块匾我很早以前就看不顺眼了,这么丑的字也好意思往外挂,害得我都跟着丢脸。”
“呃,你是——”
少女像才想起似的,“啊,我是孤骛门的第一兼唯一侍女浴火。我家少主知道策公子到了,所以特命浴火出来迎接,少主在里面等候。这位想必就是——”弯弯的笑眼在转向宫无策时蓦地瞪得溜圆,“你你你——”
宫无策知她为何惊讶,也不多说,只微笑问:“你家少主在哪儿?”
“啊?哦,两位请跟我来。”她说着转身领路,神志却似乎还未清醒过来。
凝眸有些诧异地边走边看,这孤骛观居然还真像个道观,该有的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个不小的道场,只是场上并没有什么法坛之类的,看上去空空旷旷,倒更像个练武场。场中央,一乌衣人负着手静静地站在那里,仰首望天上风起云涌,虽然他连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一动,但不知为何,单只瞧见他的背影便让人心中一窒,似乎连呼吸都不大顺畅,一股子诡异发毛的感觉更是从脚底直窜而上。
“我的心跳得好快……”凝眸喃喃自语。高手,绝对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中的高手!不知道与大哥相比孰高孰低?印象中都没有看大哥认真地和谁动过手,只听四哥说过他与二哥联手在大哥手下也过不了百招。真是令人好奇:如此高到连两个绝顶高手也轻易折服的武功,一旦全部发挥出来会是怎样惊人的威力呢?
“我不会放过他。”乌衣人没转头,淡淡地也不知对谁说话,“你的到来只坚定了我彻底毁了他的决心,之后我会再一把火烧了这里。我说过,一旦我有反击之力时,就不会再允许这世上有什么妨碍到你的事情。”
宫无策握着凝眸的手,一双眼乌黑沉静地看向前方,“你要怎样都可以,但他——你不能动。”
“是吗?可惜,以你现在的状况阻止不了我。”乌衣人轻笑着,“所以月,你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看着我打碎那个梦魇,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你最好都不要做。”
“如果我做了呢?”
乌衣人转过身来,轻轻一笑,不胜遗憾不胜雅致,妖魅得令人眩目,满天彩霞竟为之失色,“你在逼我对你出手。”
凝眸乍见他的脸,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宫无策。虽然早就料到,可是亲眼看见仍是不能不震撼。怪不得拒灵会认错人,除了莫纵雪身上那一股掩也掩不住的邪气外,这两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嘛!以医学的角度来说,孪生子相像个七八分是没什么希奇的,可是像到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太恐怖了吧……
“要这么说的话,我不反对。”宫无策轻缓开口,一贯柔雅的声音中竟也有了迫人眉睫的犀利之气,“要杀他,可以,先过我这关。”
莫纵雪扬眉,似觉有趣得很,“真是令人期待呀,月。没想到我们也有成为对手的一天。你并没有忘了他曾怎样待你,那几年的记忆你和我一样深刻入骨,却仍然选择护他,为的是那个狗屁倒灶的理由。无妨,月,你既已划下道儿来,我只有接招了。一招定输赢,如何?”
宫无策点头,“好。”
浴火紧张地将凝眸拉过一旁,“你们家策公子功力还未恢复,这样和少主打一定会输的,你快想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好想?”凝眸无奈地摊手,“总不能要我上去代打吧?”那就算不被莫纵雪扁死,也会被恼她破坏计划的大哥整个半死。
说话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已飘然而起。在空中对了一掌,倏忽分开后各自下落,衣袂翻飞振荡,衬着那满天似血残阳,迭起峰峦,当真宛若神仙一般。
浴火身形一闪,移形换位间恰恰扶住刚落下来的莫纵雪。凝眸站在原地,看着对面半俯着身,垂下的发辫遮住了表情的可爱少女,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扬起唇来。这么快就看出谁才是受伤的那个人——原来是同道中人啊。也难怪,跟在这么危险的人身边,不装傻只怕也活不到今日吧。只是自以为厉害的那个人,不知要到哪天才会发现自己被骗得多么凄惨。
想着,她冲向不远处的白衣人,一脸紧张地问:“大哥,你的武功恢复了?也不先说一声,害我吓得半死。”
“是吗?”似笑非笑地回睨她,“我以为你在门口帮我把脉的时候已经知道了。”
“把脉?我没有啊。”凝眸无辜道。
宫无策看着她无声地笑了笑,清湛乌黑的眸中忽然泛起浓重得化不开的悲哀。然后他倾身过去,温热的吐息环上她的耳际,“没有人会在拉别人手的时候将食指搭在对方的手腕上。”顿了一顿,“我出手可能过重了。帮我治好他……”他又模糊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向莫纵雪走去。
凝眸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茫然闭上。只看着宫无策走过去,一掌拍在莫纵雪背上,然后他呕出一口鲜血来,一半在地上,一半喷在了宫无策的白衣上,开出灿烂而眩目的血花,刺人心扉。
暮色四合。
莫纵雪抹去唇边的血迹,淡淡一笑,依旧又清雅又妖魅,“为了救他,你不惜伤我。对你而言,他那条命就重要到这种地步吗?”
宫无策别过头去,“我不知道你只使出了一成功力——”
“是一成半。”莫纵雪纠正,“原本我只使出了半成,在发现你的武功已经恢复后又往上追加,可惜只来得及加上一成。”他轻咳了一声,“你不用难过,其实和你的计划一样,我也是想打伤你以让你不能阻止,只是棋差一招而已。”
宫无策不语,转头向凝眸看去,凝眸会意地走过来,一指搭上莫纵雪腕脉。
莫纵雪怔了怔,待回过神来要挣脱时,凝眸已收回手,道:“内腑有轻微震伤,不过好在及时吐出淤血,加上他本身功力深厚,没什么大碍,但短期内最好不要动武,否则伤势加重就麻烦了。”
莫纵雪诧异地挑眉,“咦,白痴也有一技之长了吗?你不好好在你的拂心斋上下工夫,学医术做什么?”
凝眸嘴角抽动,衡量过一脚踹出去之后的下场,假笑,“原来我的白痴之名已经远扬到连孤骛门的莫少主也知道了吗?可否赐教少主究竟是何时听过贱名的?”
莫纵雪不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遍,像想通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转身拖着浴火径自离去,懒懒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拼死拼活地赶来,只怕早累了,我让浴火收拾了两间屋子,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夜色如墨。
凝眸在黑暗中拥被坐起,揉了揉眼,头略上仰叹了口气:“莫少主,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床前的黑影冷哼了一声:“夜中视物?你的眼力倒真不错。”
凝眸掩口打了个哈欠,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你三更半夜不睡觉站在我的床头,不会就是为了夸赞我的眼力吧?真奇特的来意。”
“少露出那副白痴相,说实话,还有没有救?”
“什么‘有没有救’?”迟钝地重复一遍,凝眸随即反应过来,“啊,放心,你就算再挨上两掌也死不了。杀手做这么多年对于受伤不是应该有点心得的吗?真是,为这点事来打搅我的美梦——”
“我是说月。”
“月?谁是月呀?不认识。你找别人打听吧。”说着已准备躺下去重温旧梦。
“如果你有胆子躺下去的话以后也就不用再起来了。”莫纵雪在黑暗中微笑,白森森的牙齿闪闪发光。
凝眸的动作顿住,然后很谦虚地请教:“你猜如果现在我大叫‘非礼’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莫纵雪悠然道,“我是杀手,最精通最专长的就是杀人虽然现在只剩下五成功力,但要你说不出话还不是什么难事,不信的话,你不妨试试看,我十分乐意验证。”
凝眸不再说话,将脸埋入锦被中,长发披散下来。半晌,闷闷的声音传出:“我不知道。”
“他还有多少时间?”
锦被里的声音模糊得几乎听不清:“不到……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