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的眼神，完全不像是个陌生人，圆圆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我从随身的手袋里取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他接过去，露出很开心的样子，放手离我而去。我顺着他的路线望去，竟看见他跑进大厅拐角处的一条通道去了，并很快消失于那条通道。
被迫启程第二章被迫启程（10）
不知为何，我竟望着那条通道，失神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我感觉那条通道里半黑半亮的情景，仿佛对我有种诱惑。
候车厅的广播里时而发布着火车进出站的各类信息，当播音员漂亮的女声发出“×××86”几个音节时，我才如触电般醒悟过来。
我提着行李箱快速走向入站口。
车厢里非常明亮，两排人流缓缓流入其中，我随着几个年轻人挪步进入。虽然是全封闭的车厢，但空气很好，无异味，软位坐椅也算宽大，并且干净，彻底一扫我以前对火车的不良印象。
很多年未坐火车了，当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时，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
乘客基本都已落座，乘务员开始来回巡查。我坐在靠过道的一边，旁边是位年轻人，戴着耳塞在听音乐，手里还一边玩弄着手机，穿着很潮，满脸的青春痘，彰显着他的年轻。
和我隔着过道同排的，是一对夫妻，都三十来岁吧，男的在看报纸，非常漠然，女的在打手机，声音大得很，像是在报行踪，估计是跟她母亲在通话。
火车启动了，车厢又安静了不少，还是非常明亮，车窗外已是一片漆黑，除了晃动的光影，我几乎看不见任何事物。
火车的速度开始加快了，我看着外面，突然有些失落起来，仿佛正在与世间疏离，朝着不明的未来毫不留恋地奔去，这样的义无反顾让人心生惆怅，大概有种与过去诀别的感觉吧。
我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想起刚才在候车大厅时的情景。
我蓦然明白，我在那里愣住之时，其实是有种忧伤之感的，十多年前，何威大学时的模样开始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1995年的冬天，我曾经在火车站跟他有过离别的忧伤记忆。
那时他写信告诉我，他要回老家福建去了，我失魂落魄地赶去火车站，在学生潮中看见了他消瘦的背影，我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回头，茫然地在人群中搜索，最后将目光锁定到我的脸上，他的眼睛里立刻闪烁起灿烂的光芒。
我们利用等候进站的短短十多分钟，向彼此表露那些真挚得令人落泪的情感。
他不停为我搓着冰冷的双手，还冲着紧握的四只手上不停哈着热气，我专注地看着他的表情，四目相触时，我们都温暖地笑开了。
都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大概都是些“我会想你的”之类的情话吧。
语言在那一刻是苍白的，唯有眼神的交流才令我的心上炸开了如火山爆发般的热流，我倚在火车车窗边上，看着坐在里面的他，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他起身探出头来，心疼地在我脸上吻着，风丝穿越他的嘴唇，将我的眼泪风干在脸颊上。
看着火车渐渐远去，我呆呆地在站台上愣了好久，一切好渺茫，仿佛与他是永生之别。那时，冷风刮在我脸上令我心痛不已的感觉，在之后的好些年里都未曾抹去过。
“你要什么？一瓶水，一袋牛肉干？”
乘务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睁开眼，看见她正将两样东西递到我身边年轻人的手里，然后接过钱，快速找零。
她将目光扫向我，意思在问我想要些什么。
“有烟吗？”我问。
她没有掩饰自己惊奇的目光。
“没有，这是封闭车厢，全程禁烟。”
“那就算了。”我漠然地说道。
她推着车向后边走去。
身边的年轻人开始打量我，我瞄他一眼，他立刻收回目光。
我仰头看着车顶，灯光刺得我有些受不了，我只好垂下头，不能吸烟的烦躁袭我而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被迫启程第二章被迫启程（11）
我起身向两节车厢相连的地方走去。
原来那里除了乘务员的休息室外，就是厕所，已经有两个人站在那里排队等候了，我挪步到边缘，轻轻靠着车窗，向外望去，这里的灯光要稍暗一些，给我的感觉也要好些。
虽然贴着车窗，外面的景致仍旧是看不太清的，我已经不指望通过视觉的变化来平静内心了。
关于何威的回忆，我想在此刻暂时封存起来。
我伸手看了一下表，才过去半小时，还有近两小时的路程，该如何挨过呢？
正在我茫然之时，从另一节车厢里，匆匆走来了一个人影，在我身边等候的男士进入卫生间时，我终于看清了那个人影，有着熟悉的感觉，明星发型好像变了，剪短了，但是明星脸没变，只是略显憔悴。
在他的名字跃入脑海之时，他的目光同时锁定了我，并立刻显示出惊喜。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问话有些诧异。
“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我也打量他。
他一身休闲，完全没有律师的风范。
“还记得我吗？”又一句奇怪的问话。
“如果没能记住你的名字，也会记住你的职业的。”
我的姿势没变，斜睨着他。
他笑了起来，靠近我，一只手撑住车窗玻璃，低头看着我。我感觉到身高有时候还是很有优势的，在无形中可以向对方显示出一种力量。
“能够再次见到你，深感荣幸。”他轻声说道。
“未必吧。”
“为什么这么说？”他斜着脑袋不解地看着我。
“有什么可荣幸的，难道不是在你的计划之中的吗？”我故意别过头去。
“我不明白。”
我盯着车窗外，此刻，我只是心怀着对孟向东的不满，林枫的出现，令我不得不对他产生怨气，原来他的话都只是在愚弄我。
“用得着我挑明吗？那岂不是很无趣。”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回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里看不到虚伪的东西，反而有急切自清的欲望。
“孟总都是怎么安排你的？难道他准许你出现在我面前吗？”
“孟总，孟向东吗？你在想什么，他安排我什么？”他非常不解的样子。
这时有个壮汉从他身边经过，两个高大的男人在狭窄的通道碰在一起。林枫不得不侧身，偏偏朝我这边，他高大的身躯向我挤了过来，另一只手顺势撑住车窗的另一边，两只手构成一个半围式，整个姿势似将我环抱住一般。我们的脸相对着，相隔不到两厘米，而壮汉通过时，可能在林枫的背上挤了一下，他的嘴唇一不小心就贴在了我额头上。
他弹回了嘴唇，但围合我的手势却无意放开。
“你打算这样禁锢住我的行动吗？”我盯着他的脸，一语双关地说。
“你是那种令我忍不住想去保护的女人。”
他肆无忌惮地在我眼睛里搜寻着什么，目光似将我刺穿。
“你这一套对我没用，留给那些年轻女孩吧。”我不以为然地摇头。
“我也并不年轻了，跟你一样，有过一次离婚经历。”
“那又如何？难道你以为你可以在我面前玩深沉吗？”
他沉默了，盯着我的眼睛不放，我也毫不畏惧。
火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在我们脚下有节奏地发生着，有些迷人，仿佛在一遍遍敲击着我们的心门，询问着此行的方向。
“是孟向东派你来的吗？”我终于直接问出了口。
“不是，怎么可能？”他苦笑了一下，“我只是碰巧跟你搭了同一班火车。”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不打算跟他纠缠，于是伸手将他的手臂拨开，并向一边退去一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被迫启程第二章被迫启程（12）
“到这儿为止吧，各忙各的去。”我漠然说道。
他目光追随我。
“不用这样拒我于千里吧，也许我可以帮你。”
“律师是要收费的吧，我没打算花这个钱。”
“我这样的律师看重的是后期效应，并不急于眼前的利益，哪怕白帮忙，在这样的阶段，我认为也是值得的。”
他带着笑，有些迷人。
“岂不更可怕，攻心术这么深，我可不是你的对手。”我轻笑一下。
“放轻松些吧，你不觉得你与人交往的方式太过严谨了吗？距离感也要适度才行的，否则，你会错过人生中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他的眼神里，竟有了些许调皮，这似乎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十厘米。
我认真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向自己的车厢走去。
他突然一把拉住我，我回头看他。
“我想你一定把我的名片丢了吧，没关系，我可以再给你一张。到成都后我会去办一些事情，我将在成都待上一周，这期间，你如果遇到任何需要帮忙的事情，请尽管给我打电话。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名片夹，从中抽出一张递到我面前。
我看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
回到座位坐下，我思绪不定。
旁边的年轻人已经垂头酣睡了。
还是有不少人在高声阔论，这有些影响夜间行车的神秘感，但是无所谓了，免得我又陷入伤神的漫想中。
我曾经非常喜欢在夜间坐火车，特别是在卧铺车厢，躺在狭窄的小床上，一动不动听着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数着偶尔在眼前闪过的光影，无数的幻想在这样神秘的场景中一一成形，胜过光天化日下的矫情梦想无数倍。
我将那张名片举起，与目光平行，认真读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条信息。
这玩意儿太生硬，总是无法将它与那张明星脸联系起来，太帅了，作为律师，这是他的劣势。
我掏出手机，将上面那串号码输入了我的电话簿，然后开始撕那张硬纸片，一点点的，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将之撕碎。
叹了一口气，我也如身旁的年轻人闭上了双眼，将头微微偏斜。
十点钟过五分，火车到达了终点站，在出站口，恍惚中仿佛感觉有人在注视我，我开始四处张望，一无所获，这座城市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当然，除了何威，如果他在这里的话。
我拖着行李箱出了铁栏，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了。
我一看来电，竟是我不久前刚输入的新号码。
“够厉害的，居然知道我的号码。”我笑言。
“搞到你的手机号其实一点不难。要我送你一程吗？”
“我不习惯与人同乘一辆出租，而去不同的目的地。”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改变我的目的地。”
“你的职业不是应该要求你是个坚定的人吗？”
“一切均要看对象。”
我抿着嘴笑了。
“不是出租车，有朋友来接我，让我们带你一程吧。”他又继续说道。
“不用了，我可不想让你知道我的行踪。”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好吧，你一贯有主见，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我哼了一声：“好像你跟我认识很久一般。”
“虽然只有两面，感觉却不亚于与我认识十年的人。”
“好了，别来这一套了。”我不耐烦地朝出租车站望去。
他又沉默了一下。
“你要多加小心，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联络，好吗？”
我突然觉得他的话不一般，从而让我觉得，他似乎知道一些秘密，也许，我真不该忽视他的。
“谢了，再见。”我轻声说道。
“别急着挂手机，回头，向你右边看过来。”
我侧身，朝右边望去。
林枫站在离我有三十米远的地方，他套了一件灰色长风衣在外面，像电影里的帅侦探。他很专注地朝我这边看着，虽然无法看清，但我能感觉到，那目光是很坚定的。
“请一定小心保护好自己，我不希望你有事。”
“我能理解为是你在变相对我表白吗？”我故意调侃道。
“随你怎么想，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那语气沉得可以将我的心碾碎了。
不知为何，我竟一时无语，也不清楚是如何挂了他的电话。
我只远远地看着他向我招手，仿佛还带着笑。
一时间，有种暖暖的东西爬上了我的心头。
我没向他做任何回应，而是拖着行李箱朝出租车站走去。
很快，我上了车，朝着我要去的酒店前进。
这个夜晚，一路孤独。不知为何，在车上，我对着车窗，竟迎风落泪了。
经过一夜的睡眠，清晨醒来时，我的头脑开始加紧绷弦了。
在宜必思的狭小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我边刷牙边看地图，想对今天的路线有个大致的勾勒。
在酒店温馨的小餐厅里，简单地吃了西式早餐，我就出发了。
打一辆出租车，我去了春阳路。
米色夹克的首次登场（1）
如我所预料的，那幢建筑真的已经拆除了。
我站在一幢四层楼的新式建筑面前，延伸过去，全是装潢华丽的店铺，成都的临街商业有多发达，这恐怕就是一个缩影吧。
我禁不住仰头望向屋顶，屋线与蔚蓝的天幕交叠，距离未变，但是感觉却与十年前大不相同了。
那时，我每每走到这里，都会这样仰头朝屋顶望去，有时候，何威会在我的身边，而另一些时候，他会在那幢建筑里的月光宾馆的303号房，趴在窗户边儿上，等我的归来。
那是一段对未来没有把握的空虚时光，日子过得不算太有激情，唯有这样的时刻，当我仰头向上时，我才仿佛感到内心也有向上的东西存在，它偶尔会推动我，令我对自己的人生不至太过漠然，而当我与楼上何威的目光相撞时，心里会微微颤动，感觉那将会是引领我摆脱这茫然状态的动力所在。
我不否认，我对何威真正动心，可能就是在火车站台上的那次分离，而决定与他相守，应该就是在曾经的那幢建筑里，与日子同行中慢慢建立起来的相偎相依感吧。
黑皮本里何威第一次写的短日志中有提到一句：303号房里有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的相依感。
如此，我才明白了何威的第一站应该是在这里。
而此刻，面对往日景象的面目全非，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从电线杆的分布来衡量曾经的月光宾馆所在的位置，随着目测，我迈步向右边走去，选中位置我停下，在我所站角度的正面，是一家非常时尚的休闲用品店，进出的无不是年轻时髦的男女，店门口有两位学生模样的女孩在拍手招呼进店门的客人，她们欢快的声音吸引不少路人的回望。
我的视线以那家店门为中心，左右回扫，如镜头摇摆，突然我看到了一块招牌“唐记面馆”。
较小的开间，上面一块醒目的字牌，明亮鲜艳，与十年前的区别可不是一般。
在我的记忆里，唐记面馆在月亮宾馆大门的右侧，那时它的生意是奇好的，虽然店面陈旧、拥挤，但是好味道还是吸引很多人每天都来捧场，我跟何威更是常客。
我立刻向面馆走去。
早上十点多了，面馆的高峰营业时间已过，店内只坐着四五个客人，店堂明亮、干净，虽然不比十年前宽敞，但是感觉却是成倍地变好了。
我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扫视四周，穿围裙的小妹走过来。
“要点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她，胃在告诉我这个时间不尴不尬的，早餐已过，午餐又太早。
“你要什么？”小妹瞪着大眼又问了我一遍。
“是啊？这个时候点什么好呢？”我如自言自语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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