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吼,」哪咤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伯安是蒙古大夫。」
「叫爸爸!你怎么教不会,老这么没规矩!」
「吼,叫什么爸爸啦!?本驾乃是上天亲册…」
「不叫爸妈,这个月没有零用钱了。」檀茵双臂交抱,她对儿子的教育是非常坚
决的。
哪咤瞪了她好一会儿,忍气吞声的拿起电话,「…老爸,你忙完没有?家里有急
诊病患。」
可恶!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伯安很快就回到家里,看到这只奇异的生物,眼睛都直了。「…我是很高兴你有
爱护小动物的心,但这只小动物似乎有点大…」
哪咤皱眉看着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怪胎。的确是大了点,大约有一个成年人
的身长。这要出去蹓狗可能得戴上嘴笼,不然会引起恐慌。
「伯安,你看还有没有救啊?」他还是满烦恼的,「拖都拖回来,总不能看他死
翘翘…」
「叫爸爸!」伯安严肃的纠正他,「都当我们这么多年的小孩,怎么这点规矩总
是教不会呢…」
哪咤翻了翻白眼。他真受够这对白痴父母。「外国人都马叫爸妈名字,你们就不
能洋派点…」
「这里是东方,叫爸妈!」
「…到底有没有救啦!」哪咤真的要气炸了。
虽然不是很有把握,伯安还是尽量将体无完肤的妖物清理了伤口,缝合起来。然
后将他抬到客房去安置。
「可怜的小东西。」檀茵怜爱的摸摸这妖物的头,「受了这么多伤。」
妳看过这么大的「小东西」?哪咤又翻了翻白眼。
当初他是中了啥邪,硬要留在檀茵身边啊?真是的…他不禁有些气闷。
这只「小东西」在他们家住了下来。
虽然好几次他都想走,却被眼泪汪汪的檀茵和眼泪汪汪的湘云留下来。她们的眼
泪…让他走不了。
虽然询问他的名字,他却总是沉默。
「既然你没有名字,那就叫你无名,好吗?」湘云睁着柔软的眼睛看着他。
「累世无名者吗?」他弯起一抹淡淡的笑,「倒是满贴切的。」
「你看过『地海古墓』!」湘云很惊喜,「我也很喜欢喔!」
甜美的少女,温柔的少妇,她们可爱的表情,柔软的心。让他感到极度的苦楚和
一丝丝的甜。
他甚至愿意化身为宛如银狼般的大狗,忍耐着项圈,陪她们出去散步。曾经,他
曾经,曾经宝爱过的女人,就是这个样子。
但最后她们都因为他毁灭了。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现在的他,心里真正渴望、饥饿似的想念的,并不是被他
毁灭的女人们,而是那个有着柔润嘴唇,淡漠脸孔的飞头蛮。
他被前世今生的记忆煎熬,被自己的良心苛责。他双手沾满血腥,自惭形秽。
保持这个样子就好了。当一只畜生,苟存在人世。既然死不了,那就这个样子吧
。消极的当一只会说话的宠物,不会有人爱上他。
他可以温柔的对待这两个女人,不用担心毁灭她们。
大部分的时候,他渐渐习惯这样的新身分。
但谁来教他,怎样熬过夜幕低垂的寂寞?
每每黄昏,他都坐在屋顶上,看着渐渐西沈的太阳。那个方向,那个满天云霞灿
烂的天空下,住着他最爱的那个人。
他哭泣、颤抖,呜咽的声音宛如受伤的狼。无言的极度思念,像是如血晚霞,没
有尽头的蔓延。
***
「伤好了不让他走干嘛?」其实哪咤不太喜欢这样,「他来历不明…」
「我也知道呀,」檀茵叹息,「但这可怜的孩子一直在哭。」
「…哭?」哪咤搔搔头,「他什么时候掉眼泪?我只听到他在屋顶吹狗螺。」
「你真笨。」湘云摇摇头,「又不是掉眼泪才是哭。」
「男人就是笨,没办法呀。」檀茵很同意。
这两个在许多地方相似的女人,本能的同情无名。虽然依旧无法辨明他的种族,
但无名有种温柔的感觉,待在他身边很舒服。但他的温柔却带着深重的哀伤,像
是在等待,或者是在逃避。
一种很微妙的矛盾。
或许就因为这样,所以她们硬要把他留下。时光可以解决许多事情,包括悲哀。
最少在那之前,可以温柔的陪伴这只奇妙的生物。
原本日子可以这样平淡的下去的,原本可以。
但是,湘云的精神却越来越差,几乎是面容枯槁的地步。这让哪咤非常忧心,以
为她又招惹了什么妖魔鬼怪,却怎样都找不到痕迹。
「我作恶梦,晚上没睡好。」她疲倦的说,「没事的。」
「是什么恶梦啦,跟我讲!哪个梦魔敢来找妳麻烦?!」哪咤暴跳了。
「…我不记得了。」这个苍白的少女扶了扶额,非常困扰的。
她完全不记得梦的内容,只有恐怖和悲伤感留在心底。她模模糊糊的知道,她在
抗拒什么,但她不知道是什么。
湘云的憔悴引起了君心的注意。这不太对劲。哪咤虽然废贬为妖,神威依旧。若
他察觉不出的灾星,恐怕就不是妖魔鬼魄。
如果不是,问题就非常严重。
他跟随湘云回家,把他的父母吓了一大跳。毕竟这样一只雄揪揪气昂昂宛如银狼
的大狗还满吓人的。
「这是哪咤家的狗,」湘云解释,「来我们家玩几天。」
她忐忑不安,因为爸妈都不喜欢动物,说不定会把无名赶出去。但她父母却只是
张着嘴瞪着这只大狗好一会儿,「…他吃红烧肉吗?猪脚要不要去骨啊?」
莫名其妙的,她的父母接纳了这只狗,她因此大惑不解。但君心明白,人类潜意
识的畏神让他们浑然不觉得敬畏而接受。
临睡时,湘云紧绷着张大眼睛。每夜降临的恶梦让睡眠成了苦差事。
「睡吧。」君心对她说,「我守着,妳安心睡吧。」
注视着无名银狼的脸孔,她表情慢慢放松,露出一个纯洁的笑,安然的睡去。
将下巴放在前爪上,君心趴伏在地毯,警戒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点动静也没有。君心耐性的等待着,却也渐渐瞌睡起来
。他是被湘云的梦话吵醒的。
她满头大汗,不断的喘气挣扎,「…我、我没有邀请你…你不可以、不可以进来
…」
他骤然立起,骇然的看到湘云的皮肤上爬满奇形文字。那是一种难以说明的状态
…像是每个文字都有生命般,如虫蚁的在她的皮肤上不断流窜。
暴起怒吼,那些文字让他稀薄的神威激得飞扬,嗡然成为一片灰雾。
像是具体而微的蝗灾。
「弥赛亚?」一个「声音」侵入了他的脑海,带着困惑。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
候,文字构成的蝗灾入侵了他的身体。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被入侵而切割,并且被大量过多的信息淹没的感受
。他几乎看不清楚到底出现了什么影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一闪而逝,他觉得自己
被彻底侵犯。
可能只有几秒钟,但他呕吐,并且狂怒。祭起珠雨,他试图消灭文字蝗灾,却徒
劳无功。
「你是飞头蛮的弟子,不是弥赛亚。」文字蝗灾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这种说
话方式让他想起悲伤夫人。「因为同时出生,连我都会搞混。」
「…你是谁?」他紧绷着,全身的毛几乎都竖直了。
「我,就是未来。」文字蝗灾回答。
这个时候,君心不知道,他遇到了创世者的黑暗剧本,未来之书。
第五章 违命
和自称未来的文字蝗灾对峙着,他们彼此凝视,君心的掌心有些冒汗。
这种奇特的妖物他从来没有见过,不管是神祇开明,还是人类君心。他两世记忆
里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妖物,这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但他感到危险,急迫,甚至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这文字构成的蝗灾,很接近岛主--古圣神悲伤夫人。
「真有趣。」文字蝗灾渐渐凝聚成形,露出光洁的面容和纯白的瞳孔。他那种不
妙的感觉加深许多,因为真的有几分像夫人。
他不舒服,很不舒服。
「呵,原本我是不管神族的事情,反正只是顺序问题,他们总要摆到最后。但你
…真是诸多有趣的巧合所构成。」他伸出白皙的手,轻轻碰触君心的脸庞,「众
多颜色的混合成纯黑,诸色光芒谱成白光。你有着白光的表面却有着纯黑的内在
。你不是弥赛亚,又很类似弥赛亚。」
他露出纯真却恶意的笑容,「其实你什么也不是。」
一直默然的君心突然开口喷出光灿的雪焰,随之雷闪电烁,但这么近的距离,只
是打散了人形,随即又以细小如针头的文字凝聚回来。
「呵呵,」他半兴味半嘲讽看着君心,「装在人类这样脆弱的容器里,你又能做
些什么呢?真悲惨、太悲惨了…漫长的神祇生命你一直是旁观者,却在短暂的人
生知道爱的滋味。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飞头蛮死于末日…这样的故事真是充满
悲剧性。」
末日?什么末日?
「…你到底是谁?」君心的声音打颤。
「我是未来之书。」他一笑,模糊分解成原本无数的文字,狂暴的往他飞扑而去
。
这本莫名其妙的书,在找倒霉的阅读者。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这点。先是找上了有
净眼的湘云,现在,又找上我。
完全像是本能般,他开口疾呼,「我没有邀请你…」
「来不及了。」未来之书嘲讽着,「你不是抛弃为人的身分么?只有人类才可以
违抗,你这什么都不是的怪物办不到的。」
君心的心灵被无数可怕的景象入侵。
他抱着被他抛下的殷曼,跪倒在洪水肆虐过的干涸大地悲痛莫名。殷曼的眼睛大
张着,死去多时,神魂俱毁。
泥泞中,无数残缺的尸体。他们所在的幸存岛屿正在慢慢陆沈。一切的一切,都
已结束。
他居然如此愚蠢。愚蠢的远走他乡,不敢面对自己的罪与孽,抛下殷曼独自面对
苦痛的死亡…
和这个世界的死亡。
「这个恐怖的结局,是靠无数纯血弥赛亚延后的。」未来之书的声音温柔且充满
诱惑,「你这与当世弥赛亚同时出生,拥有着极相异却类似的非人,说不定自沈
地维,也可以将不幸延后一些时光…你可愿意?」
被入侵而蛊惑的君心,愣愣的点了点头。
未来之书发出满意的笑声,正要将君心献给地维时…脑后风响,他本能的一闪,
却还是被擦过,构成他身体的文字居然被「吃掉」若干。
他变色了。
回头望,在遥远的中都,满头大汗的化人飞头蛮倔强的瞪着他,地上躺着她刚丢
过来的书,一本史记。
哼。就是她吧?让独爱人类的哀会另眼看待的众生。这算隔空取物的逆作,很新
奇,但也不是多了不起的能力。强行从书本里抽回他的文字,顺手将整本书的字
吃个干干净净。
司马老头的能力很棒,真是棒。他漫游时都会刻意避开「史家笔」,操控文字的
人像是他的天敌,相当棘手。但司马老头死很久了,非常非常久了。他的书也顶
多有吓唬作用。
但惹怒了他。他伸手抓向殷曼,几乎将她的清明抓碎,让她倒地不起,却也被第
二本书打中。这次不是被吃掉若干这么简单了。
他被文字构成的罗网抓住,散发一种毒品般的污秽芳香。那是一本叫做「阴差」
的书,作者是姚夜书。
被腐蚀、溶解、重组,同化。他费尽力气才逃离那些天谴般的意念,很长一段时
间不敢回顾。
向来无敌的他,见识到什么叫做天敌中的天敌。
殷曼房间传出一声惨呼,杨瑾冲入房间,发现她倒在地毯上痉挛。
房间里充满险恶的气息,但他找不到来源。跪着将殷曼抱起来,她气如游丝。但
可怕的不是肉体的病痛,而是她的精神和灵魂像是被猛兽的锐爪重创,原本相安
无事的各人格记忆和碎片,纷乱成无数「文字」,参杂在一起。
他的心整个都凉了。
她会死的。就算肉体可以痊愈,真正的她会分裂成无数「小我」,单位可能只有
「字」,不成「句」也不成「章」。
这样的殷曼,只能待在疗养院当一辈子的重度精神病患,连自理生活都不能。
对,他被革职了。但他神威还在,神通也还在。天父无意拿走他的能力,希望他
能够自制而反省。
几次小的违规,在台单位都睁只眼闭只眼,连对抗王母这么大的事情,都用「教
区安危受到威胁」轻轻带过。
但这次,他若出手救殷曼,可就很难找理由了。惨笑了一下,他拔下一根羽毛当
媒介,悬在殷曼的头上当指标和定锚。
轻声诵唱,梳理紊乱的意识,试着抓出各人格的核心。让核心像是磁铁,将铁屑
般混杂的粉碎吸引回来。
这是很苛细庞大的工作,即使是拥有六只翅膀的杨瑾也倍感吃力,更何况与王母
一役耗损了他大半的神能。
西方天界常这么说,「杀死人类只要一秒钟,要救活一条人命却需要百年功力。
」
渐渐的,他额头沁出细汗,也只能让殷曼的痉挛停止,大睁的双眼依旧无神,粉
碎的记忆和人格还是兵马杂沓,难以统一。
加油,女儿。疲惫的杨瑾默默的说。妳不是还有心愿未了?妳还有想见的人。不
要放弃,亲爱的女儿,不要放弃。
殷曼缓缓流下泪。她的各人格核心微弱的发亮,吃力的运转起来。
听到振翅的声音,杨瑾气馁的低下头。现在天界要罚他,他也无力阻止。「…请
给我一个小时…不然半个小时也可以。我愿引颈受戮…」
只见一片羽毛翻飞,漂浮在殷曼之上,代替他几乎力竭的羽毛。
错愕的转头,六翼悲悯而理解的神情,让他眼眶发热起来。
「我是来传令的。」六翼出手帮他,「天父要你回天界。」
「我承认有罪。」
「不是什么罪不罪。」六翼相助,原本的纷乱被强而有力的导引整合,进度快了
起来,「哪有什么罪?我都没看到。东方天界的西王母来人间乱一场,弄垮了东
方天界三重天。这招太厉害了,各方天界都吓到,天父也准备彻底封天了。
「别说天界,连冥界都一关了事,魔界也堵个滴水不漏。反正到这地步,不封也
不成…天父要你回去,迟了关门,那是谁也别想进出了。」
「我不回去。」杨瑾冷静的回答,「我不走。要拿走我的神能尽管动手,但先让
我救回殷曼。」
「谁提到褫夺神能?」六翼喃喃的牢骚,「没有嘛。天父说要留尽管留,但名册
上是必定要除名的。我也不啰唆了,你在人间久了,也该知道天使留太久神能会
渐渐消退,寿命也会缩短的。」
「我不走。」
六翼不答言,长叹一声。「我倒是非走不可了。」
他们合力将殷曼的魂魄彻底愈合,也尽力让残缺的部份统整在一起。
满意的看着殷曼好一会儿,六翼噗嗤一笑,「…这倒有些像是磁盘重组,只是坏
轨有点多。」
杨瑾瞪了他一眼,却也暗暗觉得好笑。「…你不是打死不走么?」
「天界现在很惨,天使长发疯死掉一个,自然老死一个,还有一个最特别…病死
的。你听过这种事么?病死的天使长!我怀疑是过劳死的,补天对天使长来说都
是太重的工作,何况一补将近万年。」
「裂缝大到那种地步?」杨瑾吃惊了。
「裂缝的确是大到危急三界存在…更凄惨的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开始有『末
日』谣言。」
「你我都知道,那不是谣言。」杨瑾冷静的指出。
「嘘…你这直肚肠的毛病怎么不改?」六翼抱怨,「是啦,但本来就我们几个见
过『未来之书』,现在突然出现一大卡车!那群天真的天使…还以为封关自守就
没事,但天父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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