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秦可然的面,孙凤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家里来了个客人,说是杜媺的表哥,叫秦可然,你认识这个人吗?
胡建星显然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秦可然现在会找到家里来。几个月前的那天,他陪着杜媺去秦家沟认亲,当时杜媺给秦可然留地址的时候,他就使眼色来着,让她不忙留地址。当时他就想不出留了地址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秦可然的到来,让他心里一震,觉得这太不凑巧了,杜媺已去了北京读书,偏偏他现在来了,让孙凤英接待上了。他心里说,出差错了,但愿没事儿。于是他说:秦可然我当然认识了。他有事吗?
他说找你有事。
你让他在家等我,你先陪他吃饭。
我头疼,先睡去了。
孙凤英粗暴地挂断了电话。那边胡建星听到手机里断来嘟嘟嘟的忙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秦可然的到来实在不是时候,但现在省委考察组的到来,则显然是魏明成老书记在省里活动的成果,考察组如果顺利的话,他不久就会得到提拔了,所以考察组也是万万怠慢不得的。三峡省这么大,上百个县市区,一个山区小县的县委书记,很不容易得到省委领导的关怀,魏明成老书记帮忙把考察组运作下来,是容易的吗?而他自己也已经花了不小的代价,本来这些钱他都会想办法用公款来解决,但所费的心思毕竟也不算小了。于是他静下心来,心想还是宴请考察组来的官员们要紧,至于秦可然,如果有要紧的事,会等他的。至于后院起了火,到时候灭火就是。
那天晚上宴请考察组,胡建星在酒席间妙语如珠,挥洒自如,充分显示了作为一个地方领袖人物的豪情与风采,而在省里的官员们面前却又谦逊得体,于是宾主皆大欢喜,喝得十分尽兴。胡建星好酒量呵,客人们都有了九分醉意了,有一位客人甚至悄悄地去洗手间里用手指将酒抠了出来,接着再战,但胡建星喝到最后也还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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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结束后,胡建星又对王平华说:走,请客人们到音乐空间里去坐一坐,唱歌,换个战场接着喝酒。
于是客人也都积极响应,东倒西歪地往音乐空间里去。
省里来的官员们,一个二个的都精明着哩。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下来考察胡建星,明摆着是上面想要提拔他,而且他们都有各自的消息渠道,听说可能提拔的岗位,是武陵市常务副市长。那可是雄镇一方的职位呵,将来这些省里的官员,谁能保证再不到武陵市来呢?所以,大家把考察都不太当一回事了,就是准备着下来尽情的玩一玩,然后好好地写一份考察报告,替胡建星美言一番,让他顺利地上升,如此而已。甚至,考察报告都可以让胡建星自己安排人写好,然后发到他们的邮箱里即可,他们乐得轻闲。
音乐空间里便不断地响起了荒腔走板的歌声。
那天一直玩到十二点,又喝了不少酒,胡建星显得有些头重脚轻了。客人也都要休息了,王平华便扶着胡建星,把他送回他家楼上。胡建星摸了半天,没摸到钥匙在哪里,突然门自己开了,原来是秦可然开了门。
胡建星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客人哩。他连忙想到了孙凤英先前的电话,想到了秦可然而到来的尴尬,想到王平华在场会有不便,便对王平华说:我到家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王平华告辞了,胡建星这才关了门,在沙发上坐下来,对客人说:你是秦可然吧?
是的。
她呢?
您说的是婶婶吧?她早就睡了,晚饭都没吃,说是头疼。
胡建星知道,她哪里是头疼,明明就是心病嘛。那也就是说,她没吃晚饭,而秦可然显然也没吃晚饭。胡建星想,还是先问一下他有什么事情再说,便问:你找我有事吗?
秦可然便把先前对孙凤英说过的那个情况再向胡建星说了一遍。
秦可然简单地听了一遍,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跟人就是不一样,这事儿在秦可然那里,要得到解决,比登天还难,但到了他的手里,真是篾穿豆腐,提都不用提了。他顺手摸出手机,准备给邻县的县委书记打个电话,他跟那书记虽然是竞争对手,彼此并不服气,在市领导面前,遇上机会还会相互诋毁几句,但表面上大家还是过得去的,特别是这等小事,只要胡建星愿意求他,对方只会很开心哩。
可是当他把电话摸出来,拨了几个数字的时候,却停住了,都是酒喝高了,现在都半夜过了哩。那么明天吧。胡建星对秦可然说:这事儿不难,你明天早上到我的办公室去吧,我帮你解决一下。
秦可然听了,有点儿不太相信。太容易了让他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他说:您的办公室?请问,您在哪里上班?
胡建星笑了:我?哈哈,不怪你,没对你讲过。我是县委书记呀,你这样的事我解决不难。
秦可然吃了一惊。他哪会想到,杜媺的养父就是这个县里最大的官儿!这使他立刻感到了局促,不过又很是庆幸。他试探着问:我的事好解决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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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星告诉他说:好解决。不过人家也要核实一下情况。如果你说的情况都是真的,那么你这是属于工伤事故,老板不仅应该付给医疗费,而且还得支付误工补助、营养费的。你还可以做残疾鉴定,如果是能够评上残疾,以后还会有相应的残疾补助哩。这都不是问题。
秦可然放心了。
胡建星本来愿意留秦可然在家里住的。他对于秦家的人,自有一份说不出的亲切感和信任感。但是他今天不能留秦可然在家里过夜,因为他闻到了家里有什么被火焰燎糊的气息,是的,孙凤英那里正在生气哩,让秦哥然留宿看热闹可不是好事。得赶紧打发他走。于是他给清江大酒店打了个电话:总台吗?
是的,您哪位?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服务?
我是胡建星。我这里有一位客人,名叫秦可然,你们给他安排个房间,他马上过来住宿,还安排一份夜餐。
好的。
费用由我来签字。
好的,我们知道。
胡建星对秦可然说:你到清江大酒店去吧,报我的名字,他们给你安排住宿,你也不用结帐,只管吃住就行了。
胡建星给秦可然说明了清江大酒店的位置,以及走过去的路线,很近,好找,这才把秦可然送出门,送到电梯口那儿,拍着他的肩膀说:那你就先休息,明天八点半钟到我的办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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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星知道孙凤英肯定在生气来着。送走秦可然后,他坐在沙发上不动,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他太知道她了。
她本来就是当年的粮食局长家的千金,本来就是一副大小姐脾气,硬气,火爆。他一直尽量事事地顺着她。在外面,在政坛,他是一个强有力的形象,但是在家里,他跟那些怕老婆的男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秦可然的出现,并不完全是一种意外。那次陪杜媺去认亲时,她冲动地给秦可然留了地址,他只能带着微笑,看着她做这些。后来,她在姥爷坟前跪着烧纸的时候,一只黑色的不知名的山雀突然惊起,从他的头上飞过,而且拉下了一砣屎,落在了那件花花公子牌T恤衫上,这一切,都给了胡建星不好的预感。
现在,秦可然出现了,而且恰好由孙凤英首先接待着了。设想,如果是由他自己或者杜媺首先接待,则是另一种情景。这就叫事不凑巧。
预感部分的得到了应验。
怎么办呢?
胡建星还拿不准孙凤英的反应会有多强烈。他一时也还想不出很好的对策,只好想,反正,遇事不怕事,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他小坐了一会儿,抽了一支烟。平时他抽烟很少,只有在这种心情极不平静的时候才抽上一支,以抑制情绪。然后他去洗了个淋浴,感觉先前的酒意已彻底地醒了,这才到卧室里去。
到了卧室门口,他又想到孙凤英还没有吃晚饭,她可能也饿了吧?
出现这样的一些事情,都是自己的错,得想法安慰一下孙凤英,于是他到厨房里,打开冰箱,在里面想找找看有什么食品。。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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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品倒是满满地塞了一冰箱,他挑了一袋汤圆,打开液化汽,给孙凤英煮了一碗,盛好,碗里放上勺子,端到卧室里来。
他开了灯,轻轻地叫了声:凤英,你一定饿了吧?头疼好些了没有?快趁热吃了这碗汤圆。
孙凤英突然睁开眼睛,半坐了起来,略显惊恐的对胡建星说:你是谁?
胡建星愣了一下,伸出手来摸摸孙凤英的额头:凤英,是我呵,你怎么啦?没发烧吧?
孙凤英说:你是谁,怎么跑到我房间里来了?
胡建星说:我是胡建星,是你老公呵,你怎么啦?
孙凤英突然提高了声量,吼道:我不认识你,你给我滚出去。
别,是我,你别这样,好不好?快,趁热吃汤圆吧。
你给我滚出去。
凤英,你怎么啦?
我很正常,你不是我老公。
你别说怪话嘛,我不是你老公谁是你老公?
我没老公。我跟你过了这么多年,今天我才明白,你是别人的老公。
我怎么会是别人的老公了?算了,我睡觉好吧,不跟你说这些了,你不清醒。
是的,我以前是不清醒,但从秦可然进我家门的那一刻,我清醒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你为什么多年来一直关心杜媺,我以为你是扶贫济困哩,原来是有原因的。你为什么收养杜媺为养女,原来你就是她的生父。你虽然名义上跟我是夫妻,但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你跟杜媺之间有着那么多的秘密。你们去认亲,如果杜媺跟你没有关系,为什么不能跟我说明白,而要背着我行动,时时地防强盗一样的防着我?但是就算你们是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这回秦可然的突然出现,是你没能预料到的吧?告诉你,我不是傻子,我是被你蒙蔽了近二十年,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最本份的丈夫,以为你是真的爱我,我现在终于醒来了,你在外面胡搞,私生女都长这么大了,而且还进了我的家门,你还是我的男人吗?还是我的丈夫吗?你给我滚!快滚!不要跟我提什么条件,你给我净身出门吧,滚得越远越好,我可以做到眼不见为净。
孙凤英越说越气,端起胡建星搁在床头柜上的那碗汤圆,朝胡建星劈头砸了过去,胡建星偏头躲过,那碗汤圆便在房间里的地板上呯地砸响,在这静夜时分,格外显得惊天动地。
胡建星看孙凤英雷霆大怒,沉着地说:你这是怎么啦?你有没有搞错哦。但是他明显地有一种画皮被人剥开,伪装被人戳穿,狐狸尾巴在人前露出来的恐慌。
孙凤英说:没什么好说的,你跟我同床异梦几十年,我现在才看穿了你的一切,你滚吧。
胡建星底气不足地说:根本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我这几十年一直在你身边,我努力做一个好丈夫,一心一意地对你,多少女同事在我面前献殷勤,我都只当没看见,你不知道吗?我在全县上下、县内县外,在男女关系上没什么风言风语,没有什么花花草草的事情,像我这样的主要领导,县里有几个?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恩情,外面都评说我们俩是最恩爱夫妻,你不知道吗?凭什么你今天血口喷人,来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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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凤英说:哈哈,你那都是装出来的。以前我不知道,今天我突然看明白了。以前我也以为我们俩是县里最恩爱的夫妻,以为你是领导班子里面最正直的人,今天我终于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在演戏。是的,这些年你伪装得对我很好,但那都是秦雨死后,你不得不那样,你爱着她,你在为她悔罪。或者你把我当作了她的替身,我根本没有我自己的价值,你不爱我。
深更半夜的,你不要胡思乱想,都是你捕风捉影,这样搞有什么好处?让楼上楼下甚至全县的干部群众都看我们的笑话?完全都是没根据的事情,这是从哪里说起呢?求你安静点,不要说了,好不好?
你还知道全县的干部群众?我就是要在全县的干部群众面前揭穿你的画皮。如果你认为我是在诬陷你,好,那么,你跟杜媺做一个亲子鉴定,如何?你敢吗?如果你要证明我的怀疑是没有根据的,是血口喷人,那么你就承诺你将做亲子鉴定;如果你不敢做亲子鉴定,则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医学如此发达的今天,要证明你所做的事,是不是太容易了?你说。
胡建星心里有些疼痛,突然咳嗽起来,觉得嘴里有一口痰,用纸巾一抹,却见是一小块血……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倒,但他拼命让自己站稳了,嘟囔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孙凤英说:你心虚了吧?如果你能通过亲子鉴定证明杜媺不是你的亲生女儿,那么,我愿意收回我所说的一切,一辈子给你当牛当马;如果杜媺确实是你的亲生女儿,那么,我的大半生都是活在你的欺骗中,你不仅要从这个家庭给我滚出去,我还将把你诉上法庭,让你赔偿我的巨额青春损失费。你自己看着办吧。
孙凤英的话,实际上就是一种审判,一种命运的审判。胡建星所做的一切,他跟秦雨的爱情纠缠,在二十年后的今夜,受到了命运的审判。她的话,像是一颗颗的子弹,从她的口中激射而出,胡建星被击中要害,精神被击垮了,他的心在剧痛,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粒。
人们呵,谨慎地生活吧,不要因为一时的贪图享乐,而不顾一切,你所做的任何事情,命运都看在眼里,记在帐簿上,会跟你计较,你存进去多少,支付多少,乱开支多少,利息多少,都会一一跟你清算。这就是命运的冷酷无情。
此时的胡建星,仿佛掉进了冰窖里,彻骨寒冷。
他对孙凤英的爱情是淡薄一点儿不假,但从内心来说,几十年的共同生活,却也积累起来了太多的亲情。就拿夫妻最细微最敏感的性生活来说,他也是认真而勤恳的,按他常跟朋友们开玩笑的那样,“每周一歌”,按时完成作业,从不拖欠。孙凤英对此,也一直都是满意的。这个恩爱夫妻的形象,并不是他刻意对外表现,而是实际就是如此。如果不出这个意外,他会跟孙凤英安然地度完此生,而绝无变化,他甚至设想,死后,他的骨灰,会跟孙凤英埋在一起。这不是他矫情,而是他实实在在地在跟孙凤英过日子。对于秦雨的那段情,那种痛,只能埋在记忆的最深处了。再说,他跟孙凤英还有胡不喜这个儿子哩,那也是他生命的延续呵,而且胡不喜正是他合法的生命延续……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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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好好的维持这个家,千真万确。他对这个家庭是有绝对感情,他绝对不愿意亲手砸碎这个家。
但是现在,随着秦可然的到来,这个家庭,似乎已置身于悬崖上,岌岌可危……
孙凤英所说的亲子鉴定,胡建星能去做吗?
要真去做的话,答案是没有悬念的。
他能够对杜媺说,媺媺,你孙妈妈让我俩去做亲子鉴定,我俩到医院里去验血去吗?
不能。
他不能再让杜媺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如果以爱情来论证子女的合法性的话,则杜媺显然比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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